昨夜星辰

谈索

昨夜星辰

三十多年以后，我再次看到《昨夜星辰》，感受一点也不一样了。在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这个电视剧风靡于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上班路上，公交车上，工厂车间，一有时间都在议论着它的剧情发展。那个时候，我对阿香姑娘的表演做作感到难忍，甚至将整个台湾剧都统统化为一类长不大的嗲剧。那吴应强的样子倒让我类认同与仿效。喜欢他骑摩托车潇洒的样子，喜欢他长发遮颈甩来甩去的样子。喜欢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无所顾忌的生活做派。
那时候看这部剧，根本就没注意邱素云和周建邦。想想原因，就是让那赖叽叽的阿香侵占了心情。现在看，那阿香演得好真切啊！她那不会加掩饰的单纯个性每一次天真地暴露出来的时候，都让我内心感到一次次的感动。不加掩饰，什么时代都有那样的姑娘，什么时候也都缺乏这样的姑娘。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压在了吴应强的身上，她从来就没想过她和他会出现第三者。她纯真到让自己的男朋友去照料刚刚认识的邱素云，她谁都相信，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坏人这一说。
但我认为表演最好的却是扮演她母亲陈玉琴的马之秦。她一生几乎都是在爱与恨之中度过来的。她把一腔苦水深深地埋在心底，含辛茹苦将遗腹女儿拉扯她，她为她生活的每一步都做了最细致的打算。小人物的智与勇都体现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她保护自己的女儿，爱惜她，不惜由一个淑女兑变成一个泼辣刻薄的悍妇。以至于邻舍都惋惜地感叹阿香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她口口声声地咒诅伤害她至深于骨的邱明渊。但听说他得了绝症的时候，她却无力地依靠在门口，悲伤地道出了她心底的自白：你为什么要生病？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直恨下去？我也要你受跟我一样的罪、一样的折磨、一样的痛苦，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忽然想起张晓风的一篇文章，她曾在一堂文学课上问同学们，爱的反面是什么？大家齐声回答都是恨。她心里浩叹地放下书，说：譬如说你现在谈恋爱呢，然后分手了，过了五十年，你们遇上了。这时候对方定定地望着你说，我恨你！如果情节是这样，你应该庆幸，居然让人恨了半个世纪。恨也是一种很容易疲倦的情感，要有人恨你五十年也不简单，怕就怕在当时你走过去说，你还记得我吗？对方愣愣的呆望着你说，啊，有点面熟，你贵姓？所以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深入骨髓的纪念。
我绝不希望有一个人会恨了我几十年。那个八十年代，我也拥有过一个叫香的女朋友。她不是我的初恋，但是我真正用心去爱过的一个姑娘，曾经一度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那时节这部剧刚刚播完，我管她叫阿香，她每次都娇嗔地打我一下，让我不要这样叫她。可我每一次叫她，她的脸上都会飘过一片喜悦的红霞。
那个夏天，存在心中的是另一部香港电视剧，它的名字叫《警花出更》。那时她经常不自觉的露出港味的腔调和人说话。怎么说呢，有点不伦不类的味道，让我感到不太舒服。但她很惬意，还哼那剧的歌曲：交出我的心......交出我的心......
由于一些误会，一句话，我们就分手了。就像吴应强那样，为了做一个有面子的“英雄”，我没有再去找她。虽然经常在街上见到她，有一次她都对我报以一抹灿烂的笑意，也没让我放下那害死人的面子，终至彻底分离。
几个月后那就结婚了。那时候我才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我做过很难过的梦，梦见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由一个害羞女孩迅速转变成为一个满口粗话的东北娘们。完了。她完了，我也完了。我那时真是心灰意冷，感到前途一片昏暗。
很快，我就听说她过得很不好的消息。告知我信息的朋友是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口气说的，我也很想挤出一丝笑容，但我知道，我那笑肯定比哭都难看。
就像剧中邱素云前男友的一段对话：你知道男人吧，得到的他不珍惜，失去了他又放不下。看到她嫁人了，又是担忧过得不幸福，还有忌妒......
我明白的时候都已经晚了。悔恨当初就不能像吴应强那样，被周建邦一句：不要总想着做英雄，像我这样，当一回狗熊试试。
当吴应强咀嚼到这句话意味，掉转摩托车回去的时候，我哭了。许是我年纪大了，原来心中那些引以自豪的信念和原则，已经消失殆尽。老了老了，更喜欢那些伤感于哀怨的东西。唉！多么美好的那一句话：回去当一回狗熊有什么了不起！
吴应强在那一刻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也是那个年纪的人，可做了真正的狗熊。
说剧吧，最后的几集发展有点突兀，旧观念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让一个人转变了思想，一下子就变成好人了。就像跑到周家敲诈邱素云的林天风，怎么会因她几句谴责就会立刻悔过改变？周建邦是因《新约》里面那首《爱的颂歌》而信任了邱素云。爱是恒久忍耐......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计算别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这段来自圣经的话语，使剧情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台湾电视剧磨叽，好多集也演不出一个结果。现在，我不那样思想。我认为，恰恰是那些磨磨叽叽的对白和犹犹豫豫的心情体会，才使亲情、友情、爱情达到了合乎人性本质的内涵得以充满演示。那些光辉与暗淡，高尚与卑鄙的人生叙述，被演绎成一部缠绵悱恻、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戏，着实让人腹诽不已且潸然泪下。
留在心中的那份往事，也像歌中唱的那样：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星河......
都过去了吗？还有下句：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永恒的星辰，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常忆着那份情那份爱，今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灿烂。
多好！我们还有回忆。美好的回忆！

2022.4月 再看《昨夜星辰》之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