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谏 || 槐花开时忆往昔

鉴斋

每逢槐花盛开的时节，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而且随着几十年岁月的流逝，这槐花组成的画面竟越来越妙曼，缥缈如仙境…… 那是当年修黄柏水库时的一个傍晚，我从工地下班后，和好友崔选民上山坡转悠。行到一片槐树林，滿山遍野的槐花，近看如玉串，远观似雪浪。晚风吹拂，满山坡玉摇雪涌，浩浩荡荡，槐花的幽香，便随之弥漫飘扬，沁人心肺。 我们转到黄柏坡水塘边，这里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地方：除了高低错落的洋槐花林，河边的苹果树林，也烂漫着一片花海。山坡上，蔷薇花一丛丛，坡下的麦田，齐刷刷的麦穗正在扬花…… 在这万花丛中，我和崔选民坐在水塘边的山石上，一边赏景，一边聊天。 那时我们十八、九岁，意气风发，在这如画般的山野，天南海北的胡谝乱侃。我和选民初中毕业就失学，因为家庭成分而上不了高中。我回乡干农活、修水库。选民拜周至县名医魏尔毅为师，后回黄柏大队医疗站当赤脚医生。在沿山一带，选民看病有名气，附近村里常有人慕名请他看病。 我俩无事时常瞎聊，天下事、村里事、个人事都是话题，偶尔争论一番，甚为畅怀。 这次在水塘边胡谝，忘了回家。聊饿了，选娃从挎包拿出一包饼干，说是有病人感谢他而送的。于是，他有几份自豪，讲起中医的辩证施治，头头是道，颇有玄机。我失学后，也曾自学医，用银针在自己身上乱试，背熟了濒湖脉学和汤头歌诀，但未拜师，后来半途而废。我很佩服选民学医有成，但却故意抬杠，说鲁迅学医不行医，他不治病，而唤醒的是人心。于是，我们边吃饼干边争辩，忘乎所以，其乐无穷。 那时每到春荒，人们经常吃不饱饭，饼干乃是稀罕之物。我们吃饼干时，还顺手捋几把槐花，和着饼干一起嚼，又香又甜。 我在水库抬石头干重活，肚子早饿了，以饼干和洋槐花为晚餐，觉得非常美味。洋槐花的一般吃法，是用面粉拌后蒸成麦饭，或拌入面烙成饼，从来未曾奢侈到用饼干拌槐花。那是我吃洋槐花最香甜、最难忘的一次。 月亮由东坡升起，映到山塘里，碧水绉着微澜，月光如碎银，蛙声远近鸣叫着，由大西沟引的水，顺坡“叮咚叮咚”流入水塘。据高临下望去，魏家、王家及远近的灯光依稀闪烁着，令人有万家灯火一望收的豪情。山坡上的杏花桃花梨花轮番开过，已然凋谢。苍龙河畔的槐花正是盛期，苹果林也蓓蕾初放，还有蔷薇花等各种芳草野花纷纷吐艳。暮春时万木皆绿，大片的小麦亦始扬花……。多种植物的香味，与槐花在夜风中混合在一起。那种馥郁芬芳的天然气息，我觉得世界上再好的香水气味，也难以企及。 可能是我们正处于青春期的缘故吧，心中涌动着对美好景物的赞叹和眷恋，那青春的朦胧之情，伴着月下的朦胧之景，使人既兴奋，又伤感，对个人前途、命运既憧憬，又迷茫。万般情怀，汇集一起，以景触情，以情观景，那情那景便深深印入脑海，成为我乡愁的难忘记忆。随着岁月的过滤，这种记忆和情怀，便成为以槐花为主的美妙画面。 可悲的是，二十年前，崔选民出诊时发生车祸，不幸英年早逝。终南山下的乡村名医，我的好友永别了这个世界，令人痛心！ 我在故乡，连同崔选民有三个名叫选民的朋友。杜选民，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因经营铝铂而富甲一方；高选民，在京城为官，当了中组部副部长。回首几十年来，三个选民走了不同的人生之路啊！ 回到故乡，我有时去黄柏坡寻访旧迹。过去我和崔选民赏景聊天的水塘早已不复存在，一大片楼房取代了山坡上的果园和麦田。面对物非人非，不由令人涌起无限的怀念、落寞、惆怅之情！ 一年又一年，岁月匆匆而过。槐花开了又落，落了再开。然而，当年那美妙的槐花景象，已成过往，再也见不到了……壬寅暮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