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通斋主讲坛·说词】之七

沈俊杰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宋词的章法</font></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沈俊杰</div> <br> 宋词的章法,主要是指宋词篇章组织结构的一定规则及其方法,包括分段、起结、开合、过片及谋篇布局等内容。下面分三个主要方面来讲解。<br> <b><font color="#b06fbb"> 一、分段及其专用名称</font></b><br> 词是依调填写、配乐歌唱的歌词,其章法也就与一般诗文有所不同。乐曲有几段,歌词也就相应地分几段;乐曲的每一段不尽相同,歌词的每一段也就相应地有所变化。<br> 词的分段,向有其专用名称,最常用的是“片”或“阕”。但这两个专用名称通常用于两段的词,即所谓的双调,其第一段称作上片或前片,第二段称作下片或后片。阕,本是一个音乐术语,指乐曲演奏终止。由此引申为乐曲演奏一遍,或称一首乐曲为一阕。到了宋代,阕又被较广泛地用来作为词的单位名称,一首词称一阕词。<br> 宋代以后,词话家们更将阕用来作为段或片的别名,于是,双调词的两片,又有了上阕、下阕或前阕、后阕之称。至于三段、四段的长调词,则一般不用片或阕,而多半是直接称作一段、二段、三段、四段,或说一、二、三、四叠了。<br><b><font color="#b06fbb"> 二、过片和意脉</font></b><br> 两片以上的歌词,从上片过渡到下片,称为过片,也称过遍、过变或过拍。这些概念的涵义大体相同,一个较小的区别在于,对于上下片首句句式相同者,多称过片;对于上下片首句句式不同者,则多称换头或过变、过遍、过拍。<br> 过片这个术语是宋人就开始使用的,陆辅之《词旨》注云:“过片,谓词上下分段处。”明清以来,词论家们对于词的过片的重要性特别强调,如清人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就说:“吞吐之妙,全在换头煞尾。古人名换头为过变,或藕断丝连,或异军突起,皆须令读者耳目振动,方成佳制。”<br> 过片在章法上能起到让词的上下片意脉相通的重大作用。这是因为,一首词中,片与片之间的关系在音乐上是暂时休止而非全曲终了;在词的章法上也就相应地要做到若断若续,彼此才能密切配合。一首词的上下片之间,上片的结句总是似合似起,下片的首句则总是似承似转,于是全篇的意脉就贯通了。<br> 对于过片的要求,张炎《词源》卷下“制曲”一条举例论说道:“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转下。如姜白石词云‘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于过片则云‘西风又吹暗雨’,此则曲之意脉不断矣。”与张炎同时代的沈义父《乐府指迷》则说:“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这里的“不要断了曲意”、“发起别意”、“不可太野”等等,都是在强调过片的正确运用能使词全篇意脉贯通。 例如:<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高阳台·西湖春感</font></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宋·张炎</div>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br> 这词是张炎《山中白云词》中的压卷之作,是南宋灭亡后作者重游杭州西湖时所作。全词借咏西湖春景,抒发国破家亡的哀愁。开头三句写景,以景衬托国破家亡的凄凉。“能几番游”二句沉痛,抒发出朝不保夕的无限哀怨。下阕“当年燕子知何处”暗用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句意,道出江山易主之恨。“见说新愁”以下,词人倾诉个人的满腔哀情。再无心事追寻往日欢乐,听到鹃啼,真教人肝肠碎裂,痛苦难当。全词凄凉幽怨,悲郁之至,尤其两个“怕”字,真切地勾画出词人睹物伤情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br> 为了把哀愁之感写得更为深广沉重,过片是关键所在。作者在本该连续不断的写景“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和“苔深韦曲,草暗斜川”之间,陡然插上一个问句“当年燕子知何处”,意境便大不相同了。通过这么一问,读者自然就会领悟到作者写这句诗时的心情:对于国破家亡,不仅有盛衰无常之感,更有家国兴亡之痛。<br> 正因为有了过片这么一句,于是才有了下面的“无心”、“怕见”、“怕听”。这里表面看是伤春,实际上是“伤心人别有怀抱”。这个过片不但使全词意脉贯通,而且真能“令读者耳目振动”,达到作者所预期的抒情效应。再如:<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眉妩·新月</font></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王沂孙</div>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桂花旧影。<br> 这首词是通过咏物-新月-来寄寓作者作为一个南宋遗民的山河破碎之悲情的。上片描写新月,境界清幽而笔触细腻。下片以新月寄寓家国衰落之感,词旨悲愤。作者在过片接以“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这三句,将读者的思想感情由清丽之境引入悲凉之境,但下片仍是句句写新月,并没跑题,更没断了意脉,而是以新月难圆来寄寓山河破碎之痛。<br>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评论此词说:“‘千古’句忽将上半阕一笔撇去,有龙跳虎卧之奇。”称赞此词章法绝妙,过片能出奇制胜。这个过片表面上是将上片“一笔撇去”,暗中却是意脉相通的。 <b><font color="#b06fbb">三、常规与特殊的谋篇布局</font></b><br> 关于词的谋篇布局,清代词学家蔡嵩云在《柯亭词论》中说:“(词之谋篇布局)如建大厦,然其中曲折层次甚多,入手必先惨淡经营,方能从事土木。若枝枝节节为之,外观纵极堂皇,内容必破碎不成格局。”又说:“作慢词,全篇有全篇之意,前遍有前遍之意,后遍有后遍之意。故运意时,必先分别主从,庶词成后联贯统一,脉络井然。”<br> 这就是说,作词之先,即须设想上、下片之间如何安排,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何者为主,何者为从,材料如何剪裁、如何分布等等,都应该像建大厦那样,先要有一个通盘的设计和构想,方可动笔。<br> 宋代词人对于自己如何构思、如何谋篇布局、如何安排材料少有描述,但通过分析他们的代表作品,仍可知其大略。词大多是由上下两片组成的,所以词的谋篇布局,说白了就是一首词中上片写什么,下片写什么。<br> 现代词学大家唐圭璋先生曾著《论词的作法》,将宋人作词的谋篇布局分为十二种,1、上景下情;2、上情下景;3、上今下昔;4、上昔下今(时间);5、上外下内(空间);6、上去下来(送客与归来);7、上昼下夜;8、上问下答;9、上虚下实;10、上下相连;11、上下不连;12、上下相反。<br> 宋词中采用“上景下情”者数量最多,还不乏名篇。如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秦观的《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贺铸的《石州引·薄雨收寒》、姜夔的《一萼红·古城阴》等等都是。<br> 属“上昔下今”的也不少,如周邦彦的《夜飞鹊·河桥送人处》、史达祖的《湘江静·暮草堆青》等。属“上外下内”的如辛弃疾的《祝英台近·宝钗分》;“上今下昔”的如刘辰翁《兰陵王·送春去》等。<br> 其实,唐圭璋先生也只是作个大致的区分,宋词中相当多的作品均以时空交错、情景交融为特点,并不纯粹以上片写什么、下片再写什么来安排,这就需要对具体篇什作具体分析。<br>比如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在今-昔-今的时间变换中,来实现景-情-景之间的转换的。而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则在今-后(今宵)-更后(经年)的时间变化中实现空间转换与情景交融的。秦观的《八六子·倚危亭》则在今-昔-今的时间变换中实现空间转换与情景交融的。<br> 更有的宋词干脆打破上下片的界限,不顾先景后情、先外后内、上今下昔等的惯例,只是将郁积于胸的感情一泻如注地直抒出来,有如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br>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br> 这首词的大致意思是:醉梦里挑亮油灯观看宝剑,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各个军营里接连不断地响起号角声。把酒食分给部下享用,让乐器奏起雄壮的军乐鼓舞士气。这是秋天在战场上阅兵的场景。战马像的卢马一样跑得飞快,弓箭像惊雷一样震耳离弦。我一心想替君主完成收复国家失地的大业,取得世代相传的美名。一梦醒来,可惜已是白发之人了哇!<br> 此词从起句“醉里挑灯看剑”,直到下片倒数第二句“赢得生前身后名”,从文意上看应是一段,都是在梦境忆昔——在做沙场梦和功名梦。末句“可怜白发生”,才转入伤今——感叹英雄老矣,不能再为国分忧了啰。末句虽然只有一句,在表意上,却自成一段。不按常规,打破上下片界限,一气贯注,一泻千里,当止处即止,戛然而止。不少直抒胸臆的宋词名篇都是如此,如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哀矣》、文天祥的《酹江月·乾坤能大》等,采用的就是这种不拘常格的特殊章法。<br><div> 由此可见,章法既有定法,亦无定论,作者一时兴起,不按常规定法,一气贯注,一泻千里,当泻即泻,当止即止,或许不失为一种不拘常格的特殊章法,更别具生面。</div> <b>讲授者简介:</b><br> 沈俊杰,字圣通,湖北孝感人,汉族,中共党员,咸宁市商务局副处级退休干部。曾任中华诗词学会第三届理事会理事;《中华诗词网》执行坛主兼联版首席版主十年;咸宁报业集团所属咸宁论坛之“咸宁诗联”版首席版主十年。2020年(含)前,先后担任《咸宁诗词》《咸宁诗联》《潜山诗词》《潜山诗联》主编。<br> 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湖北省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市诗词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咸宁市潜山诗社社长;咸宁市老年大学诗词班教师;《都市头条》认证编辑。有《联言对语》《以言集》《以言又集》《以言再集》《漫谈对联艺术的诸多讲究》《赋体入门指要》《散曲概述》等专著面世。还曾参与《鄂东南女子诗词选》《古今诗人咏咸宁》《咸宁市对联集成》《诗咏香城泉都系列丛书》的编纂工作。并主编《庚子壮歌》《风雨同舟》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