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妈妈.我

胡萝卜缨子(谢绝聊天,请勿打扰)

<p class="ql-block">  2022年 元月6日,我们的话剧社照例在金图排戏。之前沈老师等亲动足了脑筋,才初步落实了十五号在省文化馆的录像演出。时间离得很近了,我们把排练抓得紧而又紧。</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二姐打来的。她无事极少和我联系,因此我的心随之被揪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的她告诉我,妈妈病危了,进了ICU。虽然自妈妈两年半前病倒后,我时刻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危;虽然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会有那么一天;虽然之前我已经独自为她准备好了去天国的行装,那一根根替换掉纽扣的丝带,那一件件被我用熨斗熨平皱褶的内衣、晒后带着太阳味道的铺盖……但我的泪水还是在第一时间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瞬间打湿了我身边所有的纸巾。</p><p class="ql-block"> 我们商量好第二天上午赶回无锡去,当天下午,我仍含着悲在参加排练。《海》剧对于我来说,并非寻常,其中也有与妈妈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一次听说三垛河口伏击战,是从妈妈那里。妈妈告诉我说,爸爸妈妈的战友汤江声叔叔是那场战斗中职务最高的牺牲者。</p><p class="ql-block"> 由想对汤江声叔叔了解的念头延伸到他牺牲的地方,再到知晓了英雄海有鱼的事迹以及黄苇叔叔和他写的歌,我萌动了再现和歌颂他们的欲望。我用我拙劣的文笔创作了这个简单朴素的小话剧,并期冀将其搬上舞台。</p><p class="ql-block"> 万事开头难,一无所有的开头更是难上加难。那年的妈妈失去了站立行走的能力,已经坐轮椅了。记得那天晚上我扶妈妈去卫生间洗漱,妈妈问我:“格么你们要演戏,启动资金从啥地方来呢?”“我们没钱,先凑合着干吧。”妈妈没再多话。第二天,我的银行卡里多了五千块钱,是妈妈让弟弟打给我的。</p><p class="ql-block"> 一直以来,但凡我想去做我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妈妈都会支持我帮助我,只可惜我没能成才,辜负了她。演这个戏,我以为可以给她精神上多一点慰籍,也给我自己的精神上多一点慰籍。所以我很努力地去做了。</p><p class="ql-block"> 元月7日到无锡,直奔医院核检,等待报告出笼。没被批准去见妈妈的那份绝望始终笼罩在我心头无法驱除。无奈中的我,每天靠抄写心经来平定自己日增的焦虑。</p><p class="ql-block"> 大姐和弟弟是最先获准去ICU的,回家后我从她情绪压抑到冰点的状态中想像着妈妈悲惨的模样,更加伤心得难以自拔。</p><p class="ql-block"> 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将美好赤裸裸地撕碎。去年除夕夜,我曾在微信里写下了这样的话:“有生<b>以来,第一次过年时陪妈妈睡觉。妈妈睡着了。我还醒着。我好想告诉妈妈,明年除夕我还想在这间屋子里陪你。妈妈,您能知道我的心吗?❤️❤️❤️”然而,美好的</b>祈愿,被无常硬生生地变成了泡影,从此再也无法通过触摸到母亲身体的温度来抚慰我孤寂的心灵,再也无法从母亲那里找到被需要的存在感。</p><p class="ql-block">​ 自从妈妈病后,我对她情感上的依恋越来越明显。她看着我时那种孩童般无助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必须去全力呵护她。虽然我也已经力不从心,但我多么希望自己还能继续陪伴她左右,继续能在新旧年更替的夜里听到报警的铃声,从床上爬起来,用自己的头顶抵住她的背,为她换尿垫,然后抚摸她的白发,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哄她入睡啊!如今这已经变成永不可及的梦想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抗争,我终于在抢救室见到妈妈时,她的气管已经被插管了几天了,升压药的用量也到了极限。她大口地喘着气,原本美丽的脸被牵扯得变了形。她枕边那个硕大的白色气球愈发让人悲从心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人们每天都会与管床医生讨论利弊,医生的口吻仿佛在谈一桩极平常的交易,轻松而无关痛痒。医生说插管不能超过一个星期,况且升压药用后会引起肝肾功能损害,到时候样子会很难看,你们自己考虑。</p><p class="ql-block"> 十三号那天,医生提出要拔管子和停药,让我们家人签字。要亲手决断母亲的去留,亲眼目睹母亲的别离,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是我之前从未曾体验过的。给妈妈拔管时,我们被赶到门外了,没有几个人能在那时能平静面对。然而,就在那一刻,妈妈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自主呼吸,从一开始的断续,慢慢变成了浅而平静,只有我知道,那是母亲在保佑我,因为距那一刻,还有两天就是我们原定录制演出的日子了,很多工作都由同仁们紧锣密鼓地在进行着。倘若这当口妈妈有何不测,我是断无可能前往参加演出的;可我倘若不去,也就辜负了同仁们的再三努力,也辜负了父母亲对我的期望。妈妈于我,是护佑神一般地存在,她平而浅的呼吸声,像是在告诉她的女儿:“放心去吧,我会等着你的”。</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我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返回了南京,却又以坚定的脚步走进了演出的礼堂。负责主持这场演出的沈老师和姚莹事先是安排了替代我角色的人选的,再说他们见我那张不堪的脸色也不敢相信我能胜任。可我坚持要自己登台,否则的话我赶回来就失去了意义了。因为过度劳累,我在台上摆造型时,两腿抖得如筛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咬紧牙,坚持住,一定要为妈妈争口气!”。演出结束时,我真想大喊一声“谢谢你,妈妈!”忍了又忍才没出声。扮演海有鱼的晓鸣对我说:“妈妈一定知道的,她一定会等你的。”是的,妈妈用她终极的生命力量一直支撑到我们的演出录制结束,这就是我和她之间割不断的生死情缘。妈妈的舔犊之恩我今生往后没齿不忘。</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妈妈病情加重了。我又从南京赶去无锡,直奔医院,在妈妈身边守了一天一夜。我想说的话,妈妈可能听不见或者难以辨认了,我只得默默地祈祷,一遍又一遍,希望她没有痛苦,希望她远离灾难。可我脆弱的神经让我无法多看,尤其妈妈裸露在外冻得冰凉的双肩,尤其是她们在给妈妈更换尿布时粗鲁的翻身和擦拭,都让我难以接受,还有妈妈因肺炎发烧后头上顶着的简单粗暴的冰块……</p><p class="ql-block"> 母亲远行前的那个漆黑的夜晚,我决定铤而走险。我独自一人穿过医院昏暗的大厅,默默攀上早已关闭了的自动扶梯,悄悄走进充斥着恐惧与悲伤的ICU病房。也许我的举动感动了上苍,那里面的值班者看到我手中没有超过四十八小时的阴性报告,决定对我网开一面,让我与母亲作了长辞诀别,虽然当时我自己并未意识到,但冥冥之中却去做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母亲悄悄的走了,临行前没有惊动任何人。母亲曾说过,她这辈子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她做到了。在万般不堪的送别人群中,我比他人少了一点点遗憾。</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后,原本干旱了多日的江南连降了近十日的雨。我知道,那是苍天为她落下的泪水。我的心头一直在回旋着那首《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有人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差。差就差吧,总比无情好得多。人们说,亲人走后不要过于悲伤,否则亲人会难舍难离,忘了投胎。我想对母亲说,我会慢慢好起来的,那一份最珍贵的母女情,会被我藏进心底,化成无穷的生气……</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戏还打算演下去。疫情期间,我们一直坚持在线上排练。我每次听到同仁们口中的台词,看到手中的剧本,都情不自禁地想到妈妈,她一定在天上听着看着。我仿佛见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好好演,相信你会越来越好。还有姜旭、黄苇,还有海有鱼,我们都会关注你们、支持你们的。”</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