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 妇 门 前

一览众山小（涂锺民）

短篇小说

寡 妇 门 前

文／涂锺民

01

　　英姿原本是个幸福得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女人。大学毕业的她在国企翔飞汽车修理厂参加工作，由于所学财会专业知识扎实，加上工作踏实勤勉，任劳任怨，几年后便被提拔为厂财务科科长。

她长得虽没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但五官精致，眉清目秀，端庄大气；举手投足身手矫健、颇有女军人那种飒爽英姿。她老公是市公安局的一名处长，俩人共同生育了一双聪明活泼的儿女，家庭始终洋溢着和睦温馨的气息。

兴许老天爷都有点嫉妒这个漂亮幸福的女人，就在再有几天英姿将和丈夫迎来水晶婚之际，却突然传来噩耗：她丈夫跨省办案，在返回的归途中，所乘坐的小车在高速公路上遭遇车祸，他头部因受伤严重，经全力抢救无效而与世长辞。不仅撇下了一双儿女，也把猝不及防的英姿瞬间扔进了悲伤而又孤独寂寞的黑洞。

英姿自丈夫去世后，带着一双未成年儿女忧伤度日。 时间久了，有好心人劝她不要苦了自己，再找一个男人重组家庭。可她知道，两个未成年孩子的存在，是她改嫁路上很可能成为某些男人“望而却步”的障碍，况且她更害怕儿女将来在再婚家庭受到不公平待遇，因此总是踯躅不前。世人期盼追求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夫妻恩爱生活，也就离她渐行渐远而遥不可及。

望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她暗下决心，再苦再难也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材。为了孩子，哪怕放弃个人的婚恋情感生活，将自己封闭起来也在所不惜。

寂寞伴随着孤独，既无助亦无奈。但在这座远离喧嚣的孤独寂寞的围城外，却偏偏有人因觊觎她的美貌，时不时会在她平静生活的湖面投下几颗石子。

一天，同事多年但后来上调到市企管局当副局长而久未联系的大老张，忽然打来电话，说在外面办事正好路过她家，想过来看望她。

不大一会儿，英姿就听外面“笃笃笃”的敲门声，她寻思怎么来的这么快？

英姿礼貌地将大老张让进室内，俩人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热情地给张局又是斟茶又是削苹果。

这大老张曾与英姿共多年事，又同是中层干部，实际年龄要大她10多岁，如今已是副局长，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头发贼亮，满面红光。

双方还没寒暄几句，英姿见大老张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聊天时甚至词不达意，表情更是有些不太自然。她想，今天他是怎么了？

就在英姿正纳闷之时，大老张忽然站起走到对坐的沙发，挨着英姿坐了下来，并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英姿赶忙站了起来，还没等站稳，大老张便起身张开双臂要拥抱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英姿本能地推开大老张。这时就听他说：“英姿，这么多年来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一直不错。你嫂子患病多年，去年年底她走了，我现在也是单身……”

面对大老张突如其来的举止与表白，英姿却异常冷静地对他说：“别这样！张大哥，我是一直很敬重您的！您能这么认可我，我很感谢您！……我们以后还是继续做好朋友吧，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大老张听英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尴尬的一直没再吱声。没坐多久，就不好意思告辞了。

大老张的突然造访，和刚才向自己表白说他也是单身，并没有让一直心静如水的英姿心中泛起涟漪。

尽管英姿小心翼翼行事，可周遭难免还是有人会视她为天鹅肉，总想来碰碰运气。

如今互联网时代，每天早晨通过微信相互传递问候，已然成为人们情感交流的一种表达方式。 这不，就有个曾经的的男同事，不仅人长得很猥琐，还不知天高地厚。一天他用手机给英姿发来问候图片，紧接着又转发了一段一对赤身裸体的黑鬼靓女，搂在－起表演惊悚性行为动作的小视频。

英姿感到太不可思议，男女有别，怎么给我发这种下流的小视频呢？于是她立即一本正经地回复对方：“做事不要太过。”

很显然，这个人显然就是想探究英姿的态度，但见到英姿的回复，知道没戏，从此再也不敢联系她了。

日子在一天天的平静中度过，英姿也在审时度势地把握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她恪守着单身女人应守妇道的行为举止。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生活对她来说真的很不容易。生活中你稍有不慎，或遇事处置不当，就极有可能落入某些心术不正者的圈套或陷阱，给自己带来身体和心灵的伤害。

英姿2015年满55周岁时，从财务科长的职位上办理了退休手续，回归家庭。这时她的儿子在某外资企业任技术部经理助理，事业上可谓风生水起；女儿21岁，入读外地的985大学。

为了打发退休后独居的闲暇时光，英姿每天清早都会到她家附近的公园练太极拳，后来又加入了公园里的歌唱团，练唱歌和学拉小提琴，全身心投入，乐此不疲。因为她从小就热爱音乐，只是后来读书和参加工作、结婚成家操持家务，一直都很忙，顾不上这些业余爱好。

02

2020年的一天，阳光明媚，花红柳绿，莺啼鸟啭，英姿也心情舒畅。结束了上午的活动，她身背小提琴走在公园的小径上准备回家。忽然她见不远处一个曾见过几面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身穿件脏兮兮的呢子大衣的老头，正死劲地捂着肚子躺在长椅上。她走了过去，听老头低声呻吟，面部表情痛苦，满头大汗。

她想，这老头一定是发了病，便俯下身问老头：“大爷！您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老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仿如“气若游丝”地说：“美女，我肚子疼得厉害……”

英姿赶紧卸下小提琴，把它放在脚边，对老头说：“大爷，我扶您坐起来，您喝口热开水兴许会好点的。”她顾不上老头浑身酸臭味，吃力地把老头扶起坐好，然后从自己坤包内取出保温杯，拧开盖，将杯口放到老头嘴边说：“水有些烫，大爷您慢点喝！”

老头喝了几口温开水，很快就舒服多了。他看见面前的小提琴，便问英姿：“这是你的琴？你会拉吗？能拉一首给我听吗？”

“是我的琴，我学的时间不长，拉的不好”，她边说着边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大爷想听，那我就拉一首给您听，看您知道我拉的是什么曲子？”

英姿拉了《梁祝》中的一段，老头边用手在自己大腿上拍着节拍，边闭目侧耳倾听，然后说：“这是由何占豪、陈钢于1958年作曲的小提琴协奏曲，是取材于民间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吸取越剧曲调为素材而创作的《梁祝》。”

英姿惊讶地瞪大眼睛，说：“大爷，您怎么就听出来了，而且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老头淡淡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借你的琴让我也拉一小段？”

英姿这下更是惊掉了下巴，不禁对老头刮目相看，说：“什么？大爷您也会拉小提琴？”说着便双手将琴递到老头手中。

老头接过琴，试了几下音后，便非常娴熟地拉起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中的一段。那昂扬激越荡气回肠的旋律，通过老头的演绎，犹如震天巨响。英姿仿佛看到了耸入天际的火山正迸发岩浆洪流，光耀穹宇的烈焰，摇撼大地的宏声，威慑着人们战栗的心灵；展现在英姿面前的，是一幅惊心动魄的与命运交战的宏伟画卷。

老头演奏的《命运交响曲》彻底征服了英姿，对老头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对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颇有音乐才华的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马上意识到这个老头绝不是一般的老头，而一定是个有故事的老人。

英姿将小提琴装进琴盒，然后坐在老头身边聊起天来。老头一旦打开话闸，便滔滔不绝娓娓道来；而对此饶有兴趣的英姿，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据老头说，他是某省音乐家协会会员，从事音乐艺术事业几十年。他曾是某省N市文工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后来又成为该团的乐队指挥。他带的学生中，小提琴考级达到10级的有多人，其他9级8级7级的更是多得不胜枚举。他有个最得意的学生叫阿灿，是毕业于某省音乐学院的硕士生，最近成了活跃于某省娱乐圈的网红……

听到这里，英姿急忙打断老头的话，问：“大爷，刚才您说的我都相信，但我更想知道的是，既然您这么事业有成，又桃李满天下，那为啥还要流落到我省来，过着居无定所，漂浮不定的流浪生活呢？”

老头：“美女，你听我说。我所在的N市文工团，顺应改革潮流进行改制，改制后要面向市场，员工的工资福利主要靠演出的收益来解决。由于演出市场很不景气，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文工团最终在2002年末实行全部下岗，自谋职业。更雪上加霜的是，我那患老年痴呆症且因性格不合与我长期分居的老伴，因发病在马路上狂奔，被一骑电动车的小伙撞伤逃逸。老伴被送往医院救治，经CT、磁共振等一系列检查，诊断为脊椎粉碎性骨折导致下肢瘫痪。我惟一的女儿又远在美国定居，伺候照料老伴的吃喝拉撒和饮食起居就成了我天经地义不容推卸的责任。每天我围着卧病在床的老伴转，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了。光阴荏苒，她卧床十多年，遭了不少罪。这期间我经常哄她吃药，帮她擦拭身子，帮她翻身，还常搬她坐进轮椅推她出去晒太阳。两年前她走了！去了再也没有病痛的天堂，却给我留下了巨额债务。十多年来仅靠我的一点退休金，为了给她治病吃药，除了掏空了家底，女儿给了我一点钱，还欠下了十几万的外债。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拿起小提琴，踏上了云游四海努力赚钱还债的路。”

老头接着说： “我想，就凭我拉得一手好琴，随便在哪里找个卡拉OK歌舞厅重操旧业，或者靠手中的小提琴街头卖艺，我一定能赚到钱来偿清债务；此外我还打算通过走南闯北，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像音乐大家雷振邦老师一样深入民间采风，从中汲取养料，将來创作出一部不亚于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不朽音乐作品。”

英姿听老头说到自己的勃勃雄心，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老头无怨无悔善待病妻，仁至义尽竭尽全力的种种付出，更让英姿动容，觉得眼前这个老头是条重情重义有担当的真汉子。

老头又接着说：“我也是个很顾及脸面的人，我云游四海挣钱还债的境况，不想让远在美国的女儿知道。倘若让她知道了，一定会前来阻拦，我更不想影响她的事业与家庭生活。我之所以决定到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去讨生计，就是不想让那些熟悉我的人，看到那个曾经挥舞着指挥棒风光无限的乐队指挥的我，今天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不想让他们看我的笑话。可当我在异地他乡转战了一年半后，第一次踏上这个陌生城市的土地，没想到竟出师不利……”

英姿急切地问：“怎么啦？”

老头：“还没等我在这里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一天我在小旅店休息，第二天醒来的的时候，装有手机和现金的箱包竟不翼而飞，以至于落难于此。尤其让我伤心不绝的是，那把跟随了我几十年的名贵小提琴也让小蟊贼偷走了！”

　 英姿听了老头的这番叙述，既佩服他，又崇敬他，更怜悯他。看到此刻他身心俱疲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都快中午了，大爷您还没吃饭吧？”

老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地说：“我还是前天晚上一位好心人给了我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吃。”

“什么？您还是前天晚上才吃了两馒头？不行！这怎么行？”英姿听老头说得这么可怜，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大爷，我家就住这附近，您到我家去吧，我煮碗面条给您老吃，您再喝点水，到我那里休息一会儿。”

03

英姿就像照顾自己的长辈一样搀扶着老头，把他带到家中。她赶紧做好一锅鸡蛋肉丝面，盛了一大碗端到老头面前让他趁热吃了，并说，不够锅里还有。她自己也盛了一小碗，端到老头身边陪着他一起吃。当她看到老头狼吞虎咽吃面的样子，内心感到十分欣慰，同时也难过得两行热泪滴到了面碗里……

英姿洗完锅碗从厨房里出来，见老人因太疲倦已歪斜在沙发上睡着了。

　　英姿找来一个旅行拖包，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口，并将门带上。

当英姿在附近超市买来衣物鞋袜、电动推子和一些生活用品等回到家里，老人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英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直凝视着正熟睡的老人的脸，老人沧桑的人生经历，都镌刻在他满脸的皱纹里。

老人终于醒了，见坐在他对面的英姿一直瞅着他，显得怪不好意思。

也不知为什么，老头在英姿面前特别驯服听话，用“言听计从”说他都不为过。他听从英姿的安排，洗了个澡，换上内外新衣裤。英姿用刚买来的电动推子又帮他理发和剃胡子。经过一番拾掇，老头立即容光焕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音乐指挥家的风采。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走到英姿面前对她：“我谢谢你招待我吃了一大碗面，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面！还让我洗了个舒服澡，你又破费为我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更打扰了你这么多的宝贵时间。美女，你是好人！你所有的善举，老天爷都会看在眼里。我现在向你告辞！但请你相信，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总有一天，我会加倍报答你的！我走了，相信后会有期！”说着便返身向房门走去。

“等等！” 英姿赶紧站了起来，“大爷您现在身无分文，您赖以谋生的小提琴也丢了，您走出我家的门，您能上哪？难道又躺回公园的长椅上，继续过那食不裹腹百无聊赖的流浪生活吗？”

老头：“这…这……”

英姿：“我都为您想好了！您现在哪也不去！我今天正式聘请您做我的小提琴家庭教师，报酬就是包吃包住。住，您可以住在我楼下的储物间，那里有床有灯有窗户；吃，我管您一日三餐，我吃什么您也吃什么。等到您什么时候要离开这里时，我会一次性付给您几万块钱。您拿到这笔钱再去闯荡江湖，实现您心中的梦想。大爷，我请您认真的想想清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您干还是不干？”

老头觉得眼前这位美女说的句句在理，便点头同意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头每天都循循善诱教英姿学习拉小提琴和作曲知识。英姿打小就爱好音乐艺术，有一定的基础，在老人的悉心指点下，小提琴的演奏水平很快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当年的“中秋之夜联谊晚会”上，英姿在区老年艺术合唱团演出的节目中，坐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上担任演奏。她的小提琴独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获得满堂彩，掌声雷动，英姿三次到台前谢幕，观众才“放过”她。

中秋节的第二天，英姿充分展示了她的厨艺，烧了老头最爱吃的红烧蹄膀、烤乳鸽和九转肥肠等几道硬菜，为老头72岁华诞庆贺。

晚餐时，英姿为老头斟上满满的一杯五粮液。她举起小酒盅向老人敬酒：“祝老师生日快乐，长命百岁，晚年幸福！”

老头当晚兴奋异常，他啃蹄膀吃烤乳鸽，满嘴流油，对英姿给他敬酒来者不拒，几杯下肚，很快就喝得微醉。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和因喝了点酒面色红润而秀色可餐的英姿，激动不已。

老头举起手中的酒杯，答谢并感激面前这位萍水相逢，不是亲人却胜似亲闺女的英姿。他动情地对英姿说：“英姿，别嫌弃我这个老头，做我的女儿吧！”

英姿淡淡的回答说：“老师，这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做您女儿的！”

老头听后很是诧异，也很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让英姿不高兴了？情绪瞬间跌落低谷，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默不作声。

“亲爱的老师，我要做，就做您的女人！”英姿说着便投进老头怀里，老头惊喜地赶忙张开双臂紧紧的将英姿搂住。

英姿和老头脸贴着脸，彼此都能感受对方的心跳。良久，英姿用唇轻吻了一下老头的唇。此时，幸福得老泪纵横的老头，激动地喃喃自语：“老天爷呀！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把这么珍贵的大礼馈赠给我啊！”

涂锺民

2022年4月26日晚于南昌青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