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幸运之星

久违了的达拉斯，我们又见面了。心中的激动无与伦比。真的是 36年已经过去，弹指真如一挥间。在那年，那月，年龄尚轻的我们，被中国科学院某单位自费公派，远渡重洋，举家来到了这座美国南部陌生城市，开始了我们艰苦的留学生涯。

一转眼，36年过去了，曾经在我怀里哇哇啼哭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人，并成为一个领域里的栋梁，远离了家、远离了我，去创造他自己的未来。人说“儿出千里母担忧”，这话一点都不假，自从病毒开始流行的那天，我就没再见到儿子。这次儿子来德州出差，本来约好我去休斯顿接他，然后回家和我们住两个晚上。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忙着打扫房间，买了新的枕头、换了新床单。预备了他平时爱吃的食品，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儿凯旋归来的那一刻。在等待儿子回家的每一天，我都会打开房门，检查一下房间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抻抻被角，拉拉床单，彷佛儿子就在眼前一样的开心。但突然接到电话，由于工作太紧张的关系，他没能安排出回家的时间，只有改变行程，我需要前往达拉斯才能和他见面。接到电话，我便准备行程，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儿子说帮我买机票，我说不用了，开车去不染病毒。正如我的朋友所说的那样，儿子忙得犹如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驱车来回700多英里（1100公里）前去“觐见”儿子，到了以后，儿子急忙请我吃了顿越南餐（这是我们最喜欢的），紧跟着，儿子便把我拉进了 Shopping mall 去买东西， 因为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进了商店，他用紧急的口吻对我说：妈妈，你需要什么尽管拿，快点儿，我很忙，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他说：妈妈，不要浪费时间，我真的很忙。为了不辜负儿子的一片心意，我只好胡乱地拿了几件衣服（没来得及试穿），又匆忙地为我先生拿了套西装，付完款，我便需要开车带他去CVS做核算检查，路上塞车，等我们赶到那里时，真的好险，只差五分钟人家就关门了，真是上帝保佑，一切顺利完成。

回到旅馆，我们相互简单地通报了双方的情况后，儿子需要开始工作了，会议一个接一个，计划已经安排到了午夜，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思考，虽然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儿子了，本想我应该多住一天，可是看到孩子的时间表是用分钟计算的，日程表上安排得密密麻麻，我不忍心再打扰他了，这样会分散他很多的精力，于是，我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打道回府，以便让他安心的工作。孩子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事业，自古忠孝两难全，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过程，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相见时难别亦难，心里纵然有千般不舍，此时我绝不能感情用事，必须命令自己尽快离开。经过和儿子商量后，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早上，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儿子说，这老天爷早不下雨，晚不下雨，转等妈妈开长途时下雨，我告诉儿子没事，我会小心驾驶的。我催着儿子赶快回去，不要站在雨中被雨淋，望着车窗外儿子依依不舍的目光，我转脸泪如雨下，但在这一刻，绝不能让儿子看见这样的情景，不能也让他触景伤情，偷偷擦干眼泪回过头，笑脸挥手与儿子告别。汽车开始挪动，反光镜里，仍然不停地闪现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而我此刻，眼泪却像决了堤一样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四年不见，儿子已经从美国名列前茅的律所，换到世界有名的律所，看到他的成长，令人欣喜，他的团队成员很多都比他年龄大，资格老，看到他们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尊重，坐在那里，那么认真地听取他分享他的工作经验，心中范起无限的感慨。是骄傲？是心疼？是感动？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来自他自己的努力，可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吧？此生让我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孩子。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母亲，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希望他能更上一层楼，愿上帝保佑这位年轻人平安、健康、顺利！妈妈爱你。

和儿子分别后，把车停在路边，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头，仔细观查这座城市的容貌，却勾起了我对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许多往事的回忆。

记起当年，我们经过此生第一次的长途旅行，到达了Dallas Fortworth airport时，来接我们的是当年我们的 Sponsor鲁宾先生，见面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坐上了他的捷豹轿车。看着窗外不曾见过的灯红酒绿的晚景，心里着实有些小激动。我们早已忘记了旅途的劳顿。行车不久，鲁宾先生开口了，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一边用不轻不重的口吻对我们说：来到美国有两件事情绝对不能做，第一是借钱，第二是借车。这声音听起来显得十分刺耳，和我们此时激动的心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当我们听到这样的言语，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愣住了，当时我和前夫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却默默无语，如果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形容我们当时的心情绝不为过。我们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友人善意的提醒，或者是直接的“警告”，停顿片刻，我当时若加思索地回了一句：We understand。然后车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车窗外面沙沙作响的车轮声。

我们当晚就是住进了这栋位于达拉斯的

Preston Rd and Bend tree west 相接处的洋房里。主人家有六个孩子，Ta 们分别是

Alison, Junior, E•H, Carrol, Mark and Clark,

最小的 Clark 和我的孩子同龄。女主人曾经是美丽的加州小姐 卡罗琳。他们对我们都很热情，照顾有加。

大家都知道德州地大物博，我们距离学校很远，居住的区域不通公共汽车，让别人送你上学那是不可能的。主人为我们准备了一辆旧的 Mustang 轿车（我们在当时留学生里算是最幸运的了，下飞机有地方住，有车开），到达的第二天，我就被某人逼着去学开车。有人说在美国要想离婚，第一是学开车，第二是开餐馆儿。果然，在前夫教我学开车的过程中我们开始吵架了。因为他上大学之前就是汽车司机，是老驾驶员了，而我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摸车，他面对我这个车痴加笨蛋不断地大吼大叫起来，记得当时他把车子跺得上下跳动，我受不了他的吼叫声，所以就跟他说：我已经知道基本原理了，拐弯儿打方向盘，停车踩刹车，前进加油，倒车挂倒档。所以，请你下车，我自己可以的。于是，他就真的这么下车回家了。剩下我自己在车里，调整一下情绪，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镇定再镇定，然后我的车慢慢地开始挪动，一米、两米，十米、百米，停车、倒车，拐弯儿，就这样，慢慢的我可以用25迈的速度前行了。就在我想高兴又不敢太高兴的时候，身后却突然警笛长鸣，赶紧停下车，回头一看，一辆警车闪着红灯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我的车后面，顿时我被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警察先生已经向我走来，腰里还別着枪，这真是太吓人了吧？我愣愣地坐在车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反正警察看到我就笑了，可能他看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就不像坏人。他笑盈盈地对我说，是因为有人报了警，说门口有一辆不明来路的车，在她家门口转来转去的，莫非是来踩点儿的？这时我才明白发声了什么事，也笑着对警察先生说：我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昨天才到，想上学不会开车，也没钱上驾驶学校，所以就在这儿自己瞎逛游这学开车呢，警察听了我的解释之后对我说：哦，原来如此，你没事，请继续。然后他就走到报警人的家门口敲开了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当警察跟她说明情况后，那位中年妇女一边摆着手，一边喊着对我说：You will be ok, Good luck. 仔细想想，这事要是发生在今天可就麻烦了，非得判我个无照驾驶，私闯民宅的罪不可，至少得吃张罚单，幸运幸运啊。

就这样，一个星期以后，我顺利地、一次性地通过了笔试和路考，拿到了得克萨斯州的驾驶执照。开始了我们的勤工俭学之路。由于我们是学生身份，不允许出外打工，因为不能报税，所以无法找到比较好的工作，只好找那些卖苦力的工作养家糊口。那时候的达拉斯，只有一家杂货店，它的名字叫“大利市”，也就是在中国人活动中心的隔壁。偌大的超市，只有我一个人收银员，老板人很好，老板娘却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午饭没吃几口，她就会叫个不停，我的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做下了病。每天下班，手指头肿得都像胡萝卜一样，疼痛难忍。

不光要忍受偌大的劳动强度，还要面对当时的大环境。那时候大陆留学生特别的少，能见到的中国人，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台湾人或是亚洲其他国家来的华侨。记得我在那里收银的时候，有一位世界日报的记者人称“姚伯伯”的人，她听出我的国语口音，知道我来自大陆，每天上午10:00钟准时来到柜台前，把两只手拄在柜台上，挽起袖子后便露出了胳膊上的刻字，一只胳膊上刻的是“反攻大陆”，另一只胳膊上刻的是“反共抗俄”，然后对我说：你们大陆人吃香蕉皮、你大陆人吃西瓜皮，你是共匪，你们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开始，我只是笑脸相对，默默无语，总觉得他撒撒气就过去了，但是，他就这样一直坚持每天来对我做同样的事情，记不清楚是第几天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住了，笑着对他说：姚伯伯，我一直对您都很尊敬，可是这些天来您一直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您年纪这么大，我容忍了您，这是我对您的尊重。但是您却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我只是个穷学生在这里打工勤工俭学，我没招您没惹您，第一，我代表不了共产党，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第二，更代表不了中国，因为我也不是政府官员，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捐出我两个月的工资给您买一张机票送您飞北京，陪您到中南海门口，帮您把邓小平主席叫出来，您跟他说一句，比跟我说一百句都管用，您敢去吗？您要是敢的话，我现在就给您订机票，我说到做到。我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笑了，他说：也是，我跟你个小姑娘叫什么劲啊，我说：这叫惹不起皇帝杀太监，可惜我连太监都不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后来一见到我还十分的客气。没过多久，听说他过世了。

等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心想，来一趟不容易，来之前，没敢跟朋友联系，因为不知道具体日程安排，现在自由了，碰碰运气，看看朋友有没有时间接见我一下。于是，我拨通了朋友金红的电话。很幸运，朋友放下手中的工作，我们约好11点在中国城见。

于是改变路线，直奔新的中国城。看到久违了的中国超市，心里这个高兴啊，趁朋友还没到，赶紧采购（到家后老公开玩笑说我把中国城给搬回家来了）。

采购完毕，正好我的朋友金红也到了。金红是一位出色、优秀的“老姑娘”，多才多艺，年轻时入伍做了文艺兵，来美国后，重新发挥她的才能，十八般武艺样样能行，干什么像什么。我欣赏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她为人诚恳，但绝不缺乏智慧，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是达福地区一位优秀的侨领。朋友相见，十分高兴，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很幸运，金红妹妹还带来了另一位优秀的银行家“涧”和我相识，她沉稳、端庄，给人一种十分亲切、慈祥的感觉，看得出，她们都是侨界的栋梁，金红说，她们不但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很好的事业伙伴，在海外远离家乡，无依无靠，能有这样的朋友相互扶持，实属难得。也感谢金红妹妹介绍这么优秀的朋友给我。

一趟达拉斯之行，收获满满，也勾起了我很多对往事的回忆，我和儿子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有余，曾经有爱、有恨、有温暖、有友谊。今天，我不能一一地把他们都写出来，爱过的深埋心底，恨过的让他烟消云散，给过我们温暖的，将铭记在心，友谊长存！

达拉斯，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城市，曾经熟悉的路牌清晰可见，可是，我却已经找不到他们当时的模样了，在回来的时候，由于出错了一个路口，居然在市中心把自己弄丢了40分钟。这也许是这座城市的美意，让我再仔细端详一下它的容貌。确实，这是在德州境内我最喜爱的城市，它既不像休斯顿那么“繁杂”，也不像奥斯汀那么“傲慢”，它开放、包容、不偏激、科学进取而又有原则地发展壮大，是一个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又具有真实内含的城市。当年城市的边缘 Plano，现在已经延伸至Danton. 当年的 Central Expressway 我居然此行没有找到它的影子，一个伟大的城市，你以了不起的规模正在崛起壮大，达拉斯，我仍深爱着你，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