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的味道

向海(杂文小说随笔)

<div>生活中的某些事,就象经年封存的窖酒,越是岁月久远,越是回味绵长。</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题引</div> 一直以为,回忆这个东东,只有人老了,才会喜欢去做。而忘记,是时间赋予人们与生俱来的能力。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的不同,有什么回味之处,更没想到会经年不忘。譬如烤地瓜。当然,这只是北方的一种叫法,在南方唤做烤山芋,或者烤红薯什么的。 家乡是鸭绿江边上一个巴掌大的偏僻山村,童年那会儿还是大队制,是人多力量大的年代。兄弟、妹妹脚跟顶脚跟,三四年一个,像是庄稼地里拔节的苞米。长身体的时候,一顿扒拉两碗高粱米饭,还要再吃一个大饼子。虽然我家吃供应粮,奈何地太少,对于一个拉扯五个半大孩子的普通农家来说,日子仍是紧紧巴巴的。 贫穷催生智慧。脑筋活泛的父亲终于决定,在闲置的河边山坡上,开出一片自留地来,种些能填饱肚子的作物。在那个年代,父亲的举动,可谓大胆,让后来长大的我,对“穷则思变”这四个字理解极深。 <div>说干就干,偷摸的一番开荒,大致有三四分田的样子。河坡终究是撂荒的沙地,石头多,土层薄,长不出象样的庄稼。精于农活的父亲一番算计,种耐旱的地瓜。虽是杂粮,但产量高,多上些猪粪,再洒下汗水,就能有不错的收成。<br>在每年的四月份,父亲在炕梢(尾)用木板搭成浅池,把那些大小适中的地瓜挑出来,一个挨一个的整齐排列,盖上一层细沙,沙既要盖住地瓜,也不可大厚。不能太薄,薄了存不住水分,太厚不好发芽。用细木棍曲成弓形,插在池子边上,蒙上塑料布成拱形。</div><div>炕是热的,塑料布既保温,又能防止水分过度蒸发。然后就静等地瓜发芽了。</div> <p class="ql-block">总要等上许多天才能看到变化。刚开始发出的芽是白色的,慢慢变成绿色,是很娇嫩的那种淡绿。</p><p class="ql-block">时间一天天过去,地瓜芽慢慢长大,这时候就该给它们放风。把小拱棚的口扒开,开开窗户,让空气透进去,以适应外边的环境。等地瓜芽长到二十公分左右,就该拔出来,栽到地里了。</p><p class="ql-block">可不是把地瓜拔出来,一个地瓜能出不少地瓜芽。故而,生完芽的地瓜,不好吃,大多送到猪圈里。</p> <p class="ql-block">栽地瓜可不是象栽茄子、辣椒那样,是要起垄的,而且必须浇水。父亲负责到河里挑水,弟弟小,负责送地瓜苗。哥哥挖坑,父亲浇水,我负责栽,再把坑用手填土压实。很不喜欢干这个活,因为手指挖土,起了很多倒戗刺,还总是保持弯腰的姿势,时间一长,手疼腰累。每当喊累的时候,爸爸笑着说,八十八岁才长个小腰花,你这么点,哪会有腰啊。</p><p class="ql-block">雨天栽地瓜,就少了浇水环节。披块塑料布,或戴个破草帽,雨水顺着脖颈流下,能湿透膀胱,脚上带着泥,任脚底板沤的发白,起皱。</p> <div>只要不缺水,地瓜很容易扎根成活。只是地瓜田有个要求,要选贫瘠且沙土多一些的土地,长出的地瓜,表皮发红,又甜又面。土壤肥沃,反而只长秧子不结地瓜,卖相口感不如沙土地,表皮发白,水分大,不好吃。<br>当地瓜秧子爬满垄沟的时候,还要将其捋顺,当地叫翻蔓。因为秧子上会生出许多须根,不翻,就会扎根,吸取地瓜多余养分。长着长着,地里有了裂缝,有的地瓜撑破了垄,暴露在外面。按照父亲的说法,快赶上牛罱(lan指卵)子大了。</div><div>那时,放学回来,大多时间去薅猪食,顺便看着地瓜地。</div> <p class="ql-block">河边总有光着屁股的小孩,干些洗澡抓鱼摸蝲蛄的小勾当。玩累了,玩饿了,趁着没人,偷偷爬到地里,挖地瓜充饥。有很多鬼机灵,只扒地瓜,再埋上,不破坏秧子,免得秧子蔫了,大人发现追究。生吃是孩提时代最钟情的吃法。那时正上映电影《地雷战》,孩子们称之为“偷地雷”。一翻心惊肉跳之后,带着收获的满足,人手里攥着一两个细嫩的地瓜,洗都不洗,用犀利的门牙,先啃干净表皮,再津津有味地嚼得嘎嘣嘎嘣响,象打着节奏的拍子一样。 </p> <p class="ql-block">下霜之前,地瓜要收回来。先将地瓜秧子拔掉,集中堆放喂猪。爸爸用一尺长的镐,左一下,右一下,将垄刨开,我和哥哥拿着土篮,先拣大个、无伤的地瓜,再小心装入背筐,背回家里,这是准备储存过冬的。爸爸在棚上做个吊柜,平常放置生活物品及不常使用的工具。包括鱼干、杀猪刀。有专门的梯子上棚。</p><p class="ql-block">先是铺上稻草,将地瓜一层层摆好。这时,必须轻拿轻放,因为地瓜的外皮很娇嫩,有外伤,或者磕碰,很容易腐烂。靠近山墙的地方,还要做好防冻。上面还要盖上破被子,防止水分蒸发。</p> 安放到吊棚上,一是防老鼠。那时老鼠猖獗,半夜经常能听到老鼠在棚上走动的沙沙声,我家里就养过猫。二是防止我们这些孩子乱拿,糟蹋粮食。“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老祖的这条语录,绝对是深入人心,并得到深度贯彻的。比如吃完饭的碗,必须舔干净。留下饭粒,大巴掌侍候你,绝对没商量。<br>挖坏的,还有小一些的地瓜,不易久存,就用做现吃。吃不完的,怕烂掉,母亲用大锅煳上,再切成片状,在太阳下爆嗮几天,就成了地瓜干,是儿时美食。那时候上学揣上几块,很是诱人。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嗮地瓜干的盖帘,吃上几片。最喜欢挑拣半干不干的,柔韧不硬,有嚼头,非常好吃。 <div>地瓜的常用吃法,母亲大多是先在锅圈贴几块苞米饼子,再把地瓜尽量贴着锅圈放好,盖上锅盖,急火煳上。当味道飘出,我和弟弟就会跟在母亲身后,锅盖掀起,混合饼子和地瓜的香气,特别好闻。我和弟弟抢上前去,争先挑选锅边有锅巴、且红彤彤、油汪汪的。</div><div>这时,地瓜很热,母亲总会微笑着,把我俩扒拉到一旁,用锅铲将锅边的地瓜,拣到钵子里,任我们挑选。</div> <div>冬天,房子取暖要用木头烧炕。木头燃尽,平底锹伸进灶坑,将炭火装到泥盆里,端到屋里取暖。当然,事先在泥盆里埋上几个土豆地瓜,当炭火成灰,扒出,土豆和地瓜呈黑乎乎状,结有一层很硬的壳。敲掉外壳,热乎乎的土豆、地瓜,香气四溢,别有风味。</div><div>吃完,嘴角四周,早已涂满了一圈黑色。大多时候不在意,出门呼朋唤友,或滚雪球,或拉上爬犁。</div> 那时,教室大多用废旧的汽油桶,做成一端开口的炉子取暖。课间,将地瓜切成片,贴到炉子上,再翻过来,贴另一面。烤软烤硬,随意,很是美味。 <p class="ql-block">不知何时,地瓜进了城。 我离家出外上学,闲遐时在街道上闲逛,飘来一股沁人而熟悉的味道,循着香气找过去,看到一只汽油桶改成的煤炉,炉沿围一圈烤熟的地瓜。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太熟悉了,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买上一个,掰一块放到嘴里,甜丝丝的,仿佛放到口里即刻融化掉了。大发感叹:城里的烤地瓜还是比乡里的好吃啊!</p><p class="ql-block">那时是八十年代初,肉少,细粮也不多,正处于精力旺盛的时候,睡觉前大多饥肠辘辘。我们这帮穷学生,常几个人凑钱,买烤地瓜充饥。</p> <p class="ql-block">北京著名文物收藏家、作家马未都,吃了一回街头烤地瓜,很是回味,就写了一篇短文,大意是说,一块烤红薯,能一路为人送来温暖。这样,烤者有了生计,食者享受了美味,何乐而不为?城管对城市环境按规定管理,这是没错的。只是希望对烤红薯的小摊主放松点儿。</p><p class="ql-block">有需求才有市场。他们大冷天的出来,给城里人送来热乎乎的美味,怪不易的,何必和他们“打游击”呢?</p> 现在上街,饿了也买上一个烤地瓜,咬上一口,闭上眼,那种食物质朴的味道,那份超出食物本身的厚重,让我穿越时空,回到往昔岁月。有时晚间应酬,去串店喝点啤酒。怀念儿时的烧烤,特意点烤地瓜片,大多没这个服务。想想,即使吃到,估计也没有了乡愁的味道。 记忆总有些不可思议。回望那些年、那些事,一个小玩具,能让你兴高采烈;刚刚打完架的小伙伴,继续牵着手上学;冬天挤一个被窝、没有金钱味的好友;懵懂的、不夹杂现实的情爱;洒下勤奋汗水的理想……仔细想想,生活的本身即是书,即是画。也许前一刻,我们是阅书观画的读者,而下一刻,却又变成书中主角、画中人物了。更有可能,我们同时既是读者又是主角。 如果说现在是人生的左岸,那过去的那些年,便是右岸。如今,站在左岸再看那右岸的风景,那些化作了云,化作了雨,或是化作了一个遥远的、不再归来、不再触摸的记忆传说,每每想起,我就明了,多了一些感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