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花(小说连载)尾声 执手相看

巷陌寻柚

<p class="ql-block">题图:许正塔</p> <p class="ql-block">  <b>当我看到我的生命处在毫无意义的时刻, 我为我的毫无价值而哭泣,但是,当我看到你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时,我便知道这生命极其珍贵,不应该虚掷于阴影之中。 —— 泰戈尔《采果集》 </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 唐·李商隐《锦瑟》。 </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在黑板右边“每日名句”栏里写下了实习期里的最后一句。是啊,思华年,永远不会忘记这每天都洋溢着青春热情的校园,这校园里寄予了未来蓬勃的蒸蒸日上的希望! </b></p><p class="ql-block"><b> 周四下午第四节的课外活动,高一 ( 2 )班开了一个特别的欢送会, 也是告别会。相处的这两个月里,师生之间,彼此由陌生到亲密无间,无话不说。这让丰蓉非常愉悦。</b></p><p class="ql-block"><b> 末了,梁宇红递给丰蓉一个天蓝色笔记本,说:“ 这里面每个同学留下了一句话,因为有的同学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b></p><p class="ql-block"><b> 这让丰蓉有一种神秘感。走出教室,她来到操场边,坐在一角的石凳子上,悄悄打开。果然, 每一句都让人快乐, 每一句都令人回味。 </b></p><p class="ql-block"><b> 这里有真挚的倾诉: “丰老师, 我会想你的! ” “我不会忘记你的朗诵和歌声!” </b></p><p class="ql-block"><b> 这是热情的期待:“ 丰老师,期待后年的毕业照里有你的倩影! ” </b></p><p class="ql-block"><b> 这不像是无端的猜测:“ 我们盼着吃你的喜糖呢!”</b></p><p class="ql-block"><b> …… </b></p><p class="ql-block"><b> 回望教室, 透过浓密的夹竹桃枝叶,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初上讲台,上课的情景;想起了运动会和大家相处,想起了面对校园里出现歹徒,她和他奋力向前;想起了在灵山上那通向峰顶的层层石阶;想起了每天早晨在黑板的右下角留下的每一句名言 ……当一个老师,当一个被学生理解的老师是多么有意思啊!</b></p><p class="ql-block"><b> “在想什么呢?丰老师。” 丰蓉回过头来,不知是什么时候,陆禅芳校长走到了她的跟前。 </b></p><p class="ql-block"><b> 丰蓉赶忙回应,并且把手中的留言本,递给她。 </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翻开看了几页,心想,能够在短时间里和这班孩子亲密无间,写下这些充满青春活力的悄悄话。正反映出了学生对她工作、教学、为人的认可。尤其是在灵山上,有学生崴了脚,她居然背着下山,走了五六里。</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合上留言纪念册,双手递回,脸上洋溢笑容:“ 看来,学生跟你很有缘啊!” </b></p><p class="ql-block"><b> 丰蓉说:“这班同学太可爱了 ! 他们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说:“这班学生也太有心了,居然想到吃喜糖了。是啊, 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大事的时候了,家乡遇故知,也很有意思啊 ! ”</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欲言又止,但是还是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见状,不动声色地调转话题说:“我们的学校太需要像你这样的老师了,‘文革 ’ 十年,我们失去了不少好老师。相信你也有体会,好的教育需要最好的老师,最优秀的老师。社会上都有这样的认识,七七级,七八级的大学生是百里挑一的优秀人才。各行各业都需要,我们的学校更需要。丰老师,你是我们明州专区的人,请你转告你的同学,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各科老师我们都需要。学校一定会为你们的到来做最好的安置准备。我们期待你们来我们明州一中大展宏图啊!”</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明白她话里的潜台词,想着她的工作细致,准时,每天巡视校园,兢兢业业地当着这个“家”;想着她的魄力和大气,自从运动会以后,有人建议学校关闭后门,对进来的陌生人严加审查,陆校长说:“ 我们的校友来到学校想看看学校,那对你们来说都是陌生人,可是他们都是你们的兄长或者长辈。只要能说出是哪一届的,班主任是谁,都应该欢迎他们回家里走走。改革开放,就应该具备开放的气度!”就冲当家人这样的胸怀,她很愿意到这里工作。</b></p><p class="ql-block"><b> 丰蓉真诚地说: “陆校长,我会记住你的鼓励的,我会记住同学们的呼唤的!” </b></p><p class="ql-block"><b> 天刚蒙蒙亮,同室的吴梦月和隔壁的几个伙伴就忙开了。她们有说有笑,不时哼几句流行歌曲,有节奏地收拾行李。眨眼工夫,有棱有角的被包,蒙上塑料皮,扎上尼龙绳,一个个丢在床架上。随后,它们的主人又梳洗,打扮什么 的,真开心呀! 穿好外套,在靠近心口上方处,别上白底红字的校徽 “ 江南师范学院 ” ,度过两个月的教学实践,她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学生角色,于是,回学院就如同回家似的。 </b></p><p class="ql-block"><b> 只有丰蓉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又默默地洗脸,掏出一面小圆镜,随手掠了掠几绺散乱的头发,怅然地拉开了房门。校园里,飘着一缕缕淡淡的轻雾。浅蓝色的天空,一弯残月。 甬道, 小径,教楼, 路灯柱下,大礼堂前,湖畔,中学生们轻轻的诗歌朗读,流利的和结结巴巴的英语对话,跑步的身影,做体操的优美身姿 …… 一切都溶进了乳白色的轻雾,一切都比平时朦胧。只有那东方天幕上的启明星还在不时闪亮。</b></p><p class="ql-block"><b> 是的,实习结束了。两个月,多快啊!像流水……终于要走了。要告别了,他会怎么想呢?昨晚上好像没有在校,也没有听到胡琴的声音。到现在他还是态度含糊,不够坚定。丰蓉轻轻揉了揉有点发酸的眼睛,从校门口通向办公大楼的那条甬道,有人跑来,高高的瘦削的肩膀,她心里一跳。 近了近了, 可是…不是他……</b></p> <p class="ql-block"><b>  一抹火红的朝霞染红了天际。丰蓉和伙伴们在校门口等候汽车, 高一年级的同学代表都来送行, 梁宇红和丰蓉难舍难分;已经下了早读,陆校长也来了,丰蓉握住她的手,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总算出现了,他已经换好课,换了一件新的上衣,头发也理过了,剪短了。就像当年在枕头村迎接时一样,只是眼神更明亮,人也更精神。初来实习时,丰蓉感觉两个人物形象原先时离时合,现在已经重叠,合二为一了。人生就是这样,在分分合合中,让你认识人生,让你更加理解人生,珍惜人生!</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笑着说:“王老师,正在等你呢!今天就请你代表学校送丰老师她们到车站。” </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笑着点点头:“我已经调了课,特地来的。”说完,朝丰蓉投去深沉的一瞥。丰蓉感觉到了他的特殊信息,今天会有回应吗?</b></p><p class="ql-block"><b> 这个初冬的早晨, 是十月小阳春的时节, 一切多么美好,可是,她却无比惆怅。王也平还是同过往一样,显得若即若离。好像不好意思似的,虽然带着笑意,但依然心事满腹。 </b></p><p class="ql-block"><b> 到火车站了,她最后的希望,希望如同电影中看到的那样,他应该有所表示,放得开一些。 在丰蓉的心里其实就是把他当做男朋友,不,她和他过去就是朋友,只因为那些磕磕碰碰的意外因素,使得两人相隔关山万里。</b></p><p class="ql-block"><b> 他买了月台票,过来主动地提了丰蓉的行李,吴梦月看着丰蓉,会心地笑了。</b></p><p class="ql-block"><b> 检票了,进站了,绿皮车来了。身旁的同伴快乐地说个不停。大家上车了,丰蓉在车厢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11年来,虽然有过在工地上同劳动,在舞台上同演出,虽然有过别后重逢,然而真正的握手,今天还是第一次。是的,此刻,她和他,手与手第一次紧紧握在一起,感受着相互手心传递的快速心跳,感受着彼此手的温热。短暂的执手相看,传递着各自的情感脉动。丰蓉的眼睛湿润了,时间啊,为什么不能停止!</b></p><p class="ql-block"><b> 终于,王也平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丰蓉的眼睛亮了,心口一阵怦怦跳。 </b></p><p class="ql-block"><b> 这一刻,她感到他的眼睛,闪烁着希望,追求,也有些丝忧郁。 他轻声说: “上车看吧,一路保重!” 这一刻丰蓉几乎快乐到了极点。没想到他真沉得住气,把高潮当做尾声来处理。 </b></p><p class="ql-block"><b> 吴梦月笑了,但她很快转过头去,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b></p><p class="ql-block"><b> 开车的铃声无情地响了。丰蓉凝视王也平,他挥挥手 ……</b></p><p class="ql-block"><b> 月台,他的身影向后退去。越来越小,渐渐消逝。许久,她转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对座的吴梦月居然打瞌睡了,紧接着, 她趴在桌子,那是很疲倦的样子。 </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忐忑地展开信笺。 开头第一句话就让丰蓉吃惊:</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展信好!</b></p><p class="ql-block"><b> 那天,听你念出“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很震惊,也很难过。震惊的是,九年来,让你的心灵处在不安,悔恨之中;我很难过,由于我的过度自信,让你一直处在自责之中。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偷吃灵药的人。你不要悔恨你九年前的拒绝, 也请你不要恨自己。应该恨的是我,当时,招工无望,升学无望,当赤脚老师无望, 我真感到走投无路。</b></p><p class="ql-block"><b> 那年寒假回乡,孤独的归程,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在乡下面对未来的长长岁月。人们常说,“车到山前自有路”,可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我感觉我没有未来,尤其是我得罪了何时来,无论我怎样表现,他会让我当工人、到剧团、甚至当煤矿工人吗?那天晚上,我来找你,与其说是对你表明我的态度,还不如说是向何时来示威,因为我已经隐隐感到何时来对我的态度,还有人们说何时来对你有所企图。我想造成一种态势,让何时来感觉相比我和他之间,我们知青的相恋更有优势,更会让他受到刺激。 </b></p><p class="ql-block"><b> 我太年轻了,太自以为是了,总认为下放枕头村的女知青们对我印象是好的,是愿意和我交往的。她们都会如同张根凤那样钟情于我。我没有考虑到一个小姑娘,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有矜持、迟疑和思虑。我当时只是以为你会很快接受我,因为两年多来你对我的态度是热情的,尤其是在支持我农田试验方面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这样,即使我扎根乡村,也不会感到寂寞。同时,我以为我救赎自己,也拯救了你,也可以不让何时来的小算盘得逞。我太自以为是了!更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情况突转,你可能意识到什么,态度暧昧,也因为没有沟通,我不知道事态会向哪个方向发展。我感觉到危机四伏,尤其是在何时来要把我押往公社,按照他编造的罪名处置我。我突然感到,我的厄运降临了。那个时候有多少这样的悲剧啊!越想越怕,我的前途彻底完了。我的朋友黄攀、诸葛明都不在身边,无人解救我,帮助我。我想到了我如果遭遇不幸,我可怜的母亲会怎么面对,一想到她遭受五雷轰顶般打击的情状,我绝望了!迫不得已, 万般无奈,万念俱灰,我想到了 “华子良”。 相信你读过《红岩》,应该理解这一点。也是我一生难以启齿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b> 我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是不可能逃脱当时的险境的,更不可能靠招工和推荐上大学离开山村的,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谁知道五年后会有恢复高考呢?每个人的心中都关着一头‘野猪’ ,它贪婪,慵懒,一有机会,它就会挣脱囚笼,撕咬你的灵肉,让你志乱情迷。如果不能自控,它就会伤害到别人,也伤害了自己,或者毁灭了自己。</b></p><p class="ql-block"><b> 是你的今次出现,让我体会到,当时我这样做,并没有找到一条救赎自己的道路! 当我看到我的生命处在毫无意义的时刻, 我为我的毫无价值而哭泣,但是,当我看到你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时,我便知道这生命极其珍贵,不应该虚掷于阴影之中。现在,我把它说出来,希望你能从中得到解脱!在我决心写下这封信,并且让你看到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自己内心也得到了解脱!</b></p><p class="ql-block"><b> 丰蓉舒展的眉头又开始紧皱,脸色变得发白。她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她好像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连绵的山岭,曲折的山路,云雾翻腾,隆隆的雷声响起,漫天阴霾,金蛇似的闪电在狂舞。 司马安在茫茫荒野失魂落魄地奔走,突然,他停住了。面前,有一处高大的封闭的石洞,铁门紧锁。突然,铁门被闪电击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把他紧紧拖住,他挣扎着,喘着气,拼命呼救,手被抓破了,皮开肉绽,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又一道闪电, 铁门轰然倒塌,腾起的尘埃中,走出一个人来,那就是王也平。啊,两个人合二为一。他蹒跚着,向着从云缝里透出的光亮的远方走去,云层里有明媚的阳光闪耀。在他身后,那鲜血滴落的地方,冒出了朵朵红白相间的花……</b></p><p class="ql-block"><b> 她的心颤抖着,眼泪流了出来。她的内心似乎掠过一丝轻松,有一种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一种沉重的包袱终于卸去的解脱:是的,他不是为爱而 “疯” ,他是因自我救赎而“疯” !难怪,他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的“忏悔”。是的,他并不脆弱,但,他也是因为爱而这样做的呀!他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的坦诚,他的忏悔,还是令人可敬的。想起了在山村里他所做的一切,依然令她感动。 </b></p><p class="ql-block"><b> 她在心里喃喃地说:为什么我们会再次错过?那遥远的山村舞台,有过“我们 ”, 那么,生活的舞台为什么不能有“我们” ? </b></p><p class="ql-block"><b> 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热血在奔涌,她想大声地对车窗外旋转的大地呐喊:你曾经有过“过错”,可是我们的未来再不能选择“错过” !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b></p><p class="ql-block"><b> 回答她的,是隆隆的车轮声。车窗外,交叉路口,长长的横木栏杆,隔断了南北行人,车辆; 一幢幢楼房闪过;列车飞驰向前,向着远方。 </b></p><p class="ql-block"><b> 这时,丰蓉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人们解读白头翁花的花语含义中的一句:渐行渐远的追求。 </b></p><p class="ql-block"><b> 她不相信这是它的深层含义,爱情和幸福也可以由追求者自身去争取,去把握,去诠释!不知怎么的,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泪水滴落在白色的信笺上,在嫣红的霞光映照下,红白相间,她似乎感到,这是一朵“白头翁花” …… </b></p><p class="ql-block"><b> 1981 年 1 0 月 1 1 日 ——12 月 3 日草 </b></p><p class="ql-block"><b> 2022 年 3 月第三次修改</b></p>

丰蓉

老师

陆禅芳

何时

吴梦月

我们

同学

校园

学校

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