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花(小说连载)第二十七章 柳暗花明

巷陌寻柚

<p class="ql-block"><b>  这天早晨,像平常一样,丰蓉操场晨练回来,就见办公大楼的公告栏前有四五个人围着,在看一张大字报。好像有陆校长,在和一个中年人说着什么,边上还有值周的老师。哦,还有政教处的陈主任。</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加快了脚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清晰。</b></p><p class="ql-block"><b> 陆校长说:“这位家长,我已经跟你说过多次,你孩子的处分是必要的,不然我们学校怎么教育更多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操着方言说:“你们的处罚不公,为什么张福斌的同座石木林也有错,却没有受处分?”</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明白了。这就是张福斌的家长,上次吴梦月听到家长说的“石木林”,是因为她不懂本地方言所致。应该是“司马林”,就是王也平的侄子,司马望的儿子,上次在办公室遇见过的那个孩子。也就是那一次家访,自己从梁宇红家里走出后,遇到的那一对父子,当时,总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司马望和他的儿子。明州还是小啊,这个世界也不大,你苦苦寻觅的人,众里寻他千百度,有缘还是能够相见。</b></p><p class="ql-block"><b> 陈主任说:“他是受害者,是你儿子雇人来侵害的对象。”</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说:“就因为他叔叔是本校老师,是年级主任,你们包庇他!”</b></p><p class="ql-block"><b> 陆校长严肃地说:“你有证据可以反映,不能用大字报来发泄。中央已经强调不能再用大字报这种方式了!”</b></p><p class="ql-block"><b> 丰蓉这才看清了公告栏上大字报,标题是:一个在乡下就有违法行为的代课老师,为何能在重点中学呼风唤雨?</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刚看完标题,未及细看下文。陈主任就一把将大字报撕了下来,卷在手里。中年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大有要把事情闹大之势。</b></p><p class="ql-block"><b> 陆校长:“这位家长,这样吧,我们到会议室去坐下来谈谈,你把你要说的,都反映出来,如果怕我们处理不公,我也可以约时间请上级领导派人来听取你的诉求。现在快上课了,我们还是要考虑不要影响学生上课。”</b></p><p class="ql-block"><b> 大概张福斌的家长要的效果就这个,说:“可以啊,去就去,我也想说说我的理由。”</b></p><p class="ql-block"><b> 陆校长转身看见了丰蓉,招呼说:“丰老师,运动会那天,你也是在场的,这样,你也和这位家长聊聊,熟悉一下情况,王也平老师可能有课,一时走不开。”</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没有想到,陆校长対这件事如此重视。但看这家长的态度,其实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儿子的问题所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敢雇人行凶,依靠的是什么?权力还是其他?这本身就很让人吃惊,做家长的不引以为戒,反而记恨严肃处理这件事的老师,揭人之短,说得浅些,是违法;严重一点,是无中生有,恶毒攻击。家长还是早些年的思维,动不动就扣帽子吓唬人,尊师重教的风气要想形成,的确不容易。现在的老师一般都不肯批评人,尤其是一些老教师都息事宁人,陆校长敢于坚持原则,不畏胡搅蛮缠。王也平有这样的领导担当,真是幸运。再说,他对侄子是很严格的,这是自己亲眼所见的。</b></p><p class="ql-block"><b> 会议室里,丰蓉把那天在操场上看到的追打司马林的场面叙述了一遍,说:“如果不是及时制止,当时产生的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这时候,幸好王老师挺身而出,同学和老师大家共同来相帮,社会青年才扔了刀具。” </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眼里闪出狡黠,不服气地说:“我…听我儿子的意思,只是让人吓唬吓唬他教训一下,哪里会真的敢伤人?如果真想伤人,那个人会丢掉刀子吗?学校的处罚太重了,孩子的思想负担重,叫他怎么读书?”</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振振有词,似乎还很有理,也为儿子连连叫屈。</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弄明白了家长的意图,这当中很大的疑点就在于持刀人的背后有成人的教唆,学校方面只是不点破罢了,因为一旦发现不是孩子的责任,那警方恐怕不会宽容,家长那就要承担更大的法律责任的。看他强词夺理,不知是想不通,还是执迷不悟。</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就按着他的思路推演下去,说:“如果没有大家阻止,那个教训者会用刀威逼,假如被追打者不肯屈服,会怎么样?如果不是众怒难犯,他会丢下刀子吗?教训者必然会以武力威逼,也许事态发展更严重。局外人能掌控这种不可抑制的产生各种可能的局面吗?法律不是以主观臆想来研判的,而是以客观事实来考量的。”</b></p><p class="ql-block"><b> 丰蓉的一番话引得陆禅芳和陈主任频频点头。</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说:“孩子的学习基础差,又顶着个处分,怎么学习?能不能宽容一下……”</b></p><p class="ql-block"><b> 陆禅芳说:“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孩子改正错误,努力学习,我们一定会根据他的实际表现来评判。”</b></p><p class="ql-block"><b> “明年就要初升高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来得及?”中年人悻悻地说。</b></p><p class="ql-block"><b> “只要专心致志,一心向学,一定来得及!”丰蓉肯定地说,她于是说起了自学初高中课程,最后在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的经历。当然,还需要有一位好老师。</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吃惊了,陆禅芳以及陈主任都以赞赏的目光看着丰蓉。陆禅芳是了解恢复高考那两年的录取率的,没有想到一个七零届的初中生,凭借自学居然考上了大学,更让她刮目相看的是,丰蓉出色的思维能力,清晣的表达水平,透露出她在大学期间的阅读积累,这正是一个语文老师雄厚的基础所在。经过几年的磨练,一定可以独当一面。我们的学校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老师啊!陆禅芳越看越爱,心里想着,在她结束实习前,一定要做做工作。</b></p><p class="ql-block"><b> 中年人说:“教你的老师是谁?是明州一中的吗?”</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含糊地点点头。陆禅芳投出询问的目光。</b></p><p class="ql-block"><b> 丰蓉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陆校长,抱歉,我还有点事,回头再聊吧,这位家长,请你考虑我们领导的意见吧!”</b></p><p class="ql-block"><b> 走出办公大楼,丰蓉长舒了一口气。是啊,教我的是“司马安”,那么“他”知道吗?</b></p> <p class="ql-block"><b>  回到办公室,王也平刚刚上完课。他还不知道早晨发生的事情,</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没有提起这些,只是在脑子里转着所看到的大字报标题:“在乡下就有违法行为”的内容是指什么。不过,马上就否定了,肯定是恶意编造的陷害。</b></p><p class="ql-block"><b> 办公室只有她和他。她习惯地坐下来批改作业。</b></p><p class="ql-block"><b> 那专注的神情,触动了王也平,想起了前一天丰蓉在灵山上唱的阿庆嫂,他瞟了她一眼,突然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那眼神里,似乎搜寻到了一种确定无疑的信息,又好像在那遥远的记忆里,有一豆记忆的火星喷出,变成火苗,在慢慢地燃烧。</b></p><p class="ql-block"><b> 这一次,轮到丰蓉紧张了,这是小说里的情节还是现实中曾有的交集。</b></p><p class="ql-block"><b> “我真是佩服你。”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地叹口气,目光是那样的深沉真挚。 </b></p><p class="ql-block"><b>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想向他倾诉的冲动,在一瞬间,她发现了他的眼睛,冷酷消失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没有了。像谁呢?是的,我们早就认识啊!</b></p><p class="ql-block"><b> 她动情地叙述着,漠漠水田,嘤嘤黄鹂,青石板路,村口枫林,那青山隐隐的旷野那样明朗,那清清溪流的河畔倒影那样淸晰,那月下弯弯的山道逶迤,那暗夜里试验田的凝神结想;曾经带给她伤痛的下乡往事,却回味出了丝丝甜蜜。末了,从挎包里她翻出了那本发黄的笔记——这就是她的老师,她的动力之源!</b></p><p class="ql-block"><b> 他怎么啦?脸抽搐着,手痉挛地有点颤抖,他哆嗦着翻开笔记,打开,翻着,又合上,定定地凝视她,如同梦醒。”你…真的是丰爱武!”这就是那个喜欢穿草绿色军装,朝气蓬勃,剪着齐耳短发的小姑娘,当年唱京歌的满脸稚气的阿庆嫂;现在是披肩发,身材丰满,穿着样式新颖镶着金丝线的花格涤纶上衣,配着米色喇叭裤,还有深蓝色框架的眼镜。他一直不敢相信,当年说是初中生下放,只不过是刚进中学门,顶多上过初一,根本没有学完初中教材,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学毕业生,是如何自学中学课程,高中文言文,数学,还有历史,地理,政治……在录取率极低的恢复高考考试中,广山县当时几乎是“剃光头”(没有人考上大学)。</b></p><p class="ql-block"><b> 在灵山上,他让梁宇红力请丰蓉唱《沙家浜》里的“智斗”,就是一种试探,因为只有这场戏才能分辨出真假。“丰爱武”根本唱不出京剧味。结果,他否定了,因为,“丰蓉”和“丰爱武”完全是两个不同层面的境界。他不敢也不能莽撞,因为他已经否定过自己下过乡。那遥远的山村有过他的快乐,但更有过他深深的伤痛,往事不堪回首。他一直想把过去的一切埋在心底,但在今天,他无法回避。</b></p><p class="ql-block"><b> 她抬起头,几乎要跳起来。血液似乎凝固了,时间的概念没有了,语言的功能暂停了。</b></p><p class="ql-block"><b> 这就是阿都尼?真的是那个阿都尼!在沟底的草丛里,他用手掌按住渗血的额头,调侃的语言:“可惜,没有开白头翁花。”就是那个用脚挡住扑来的黑狗的他,就是那个在山村夜晚孤独地拉着暗含愁怨的《江河水》的他,就是那个她多少次在梦中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的他!</b></p><p class="ql-block"><b> 最初的沉默消失后,她是这样急切地叙述着,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离开山村,回城当工人,灯下读书,适逢高考恢复:从离开山村到考进省师范学院,没有一点保留。仿佛他们本来就是知音,只是山河阻隔,音讯全无。一朝相逢,话语自然不断涌出。而他,静静地听着,默默点头,目光深邃。</b></p><p class="ql-block"><b> 这个晚上,她主动约他去看电影,片名富有喜感:《他们在相爱》。当朦胧的幻觉变为清晰的定格,当美丽的梦境变成了现实,她更加喜爱幻想和迷梦。人们说,梦境有许多是可以在现实中得以演绎的。是的,现实生活会重演梦境。过去,她不敢相信;现在,她信了!</b></p><p class="ql-block"><b> 从影院走出,她和他沿着长长的堤岸走着。江上,淡淡的轻盈的雾气弥漫着,这是这儿初冬夜晚的特色。江桥下,岸边停泊的帆船,两岸的楼房,似乎都在雾气里时隐时现。灯火朦胧,月迷津渡。</b></p><p class="ql-block"><b> 她,凝视远方,像是在寻找什么,也许是在想一首诗,一首遥远的诗。</b></p><p class="ql-block"><b>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邓丽君的歌声:</b></p><p class="ql-block"><b> 不知道为了什么</b></p><p class="ql-block"><b> 忧愁它围绕着我</b></p><p class="ql-block"><b> 我每天都在祈祷</b></p><p class="ql-block"><b> 快赶走爱的寂寞</b></p><p class="ql-block"><b> 那天走你对我说</b></p><p class="ql-block"><b> 永远的你爱着我</b></p><p class="ql-block"><b> 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b></p><p class="ql-block"><b> 不知道为了什么</b></p><p class="ql-block"><b> 忧愁它围绕着我</b></p><p class="ql-block"><b> 我每天都在祈祷</b></p><p class="ql-block"><b> 快赶走爱的寂寞</b></p><p class="ql-block"><b> 在山村的那个夜晚,丽天繁星。有一次,她和李丽红散步经过山村小学,只见他,独自一人,站立操场,面对茫茫的群山,大声地吟诵: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你可以疑心太阳会转移,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谎言,可是我的爱永远不变……</b></p><p class="ql-block"><b> 那时,她和李丽红在偷偷发笑。</b></p><p class="ql-block"><b> 现在,她多么希望他能像当年那样也轻轻地给自己念一首诗。就念这首诗,哈姆雷特的一片痴情,也可以是他的真情流露。多少年来,她所追求的难道不是这种深深的永不动摇的爱?如果说,过去他的爱是鲁莽的,那么在今天,经过了那么多年后,经过了曲折与坎坷,他的爱一定会变得深沉,执着。对爱的体验最富有思想,只有他这样的年龄的人才有啊!</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思忖着,她本来想说,如果那个在山村的夜晚她接受了他的“请求”,生活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呢,可是冲出喉咙里的却是变成了这样的话语:“我接替了你的‘赤脚老师’工作后,你为什么要跟学生们去做工作,要他们好好学习,配合我呢?”</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却好像懵圈似的,记不起来了,却没头没脑地说:“我不可能有那么高尚吧。不过,你可以想想,当时我也不可能再当下去,吃着45斤米,却干着8分工的事。又加上野猪啃了那么多的红薯,的确给山民造成了损失。”</b></p><p class="ql-block"><b> 望着夜空,沉默了一会,丰蓉轻轻地念出了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空夜夜心。”</b></p><p class="ql-block"><b> 那个时候的山村夜晚,她是多么寂寞啊!</b></p><p class="ql-block"><b> 没想到,王也平说的却有点没头没脑:“李子不一定要落在李子树的周围……”</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缓缓地说:“可是,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啊!”</b></p><p class="ql-block"><b>王也平摇摇头:“除了巫山,还有更多的彩云。比沧海更大的是人的内心追求。”</b></p><p class="ql-block"><b> 丰蓉的眼睛看着他。</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转过话题说:“你还没有听说过我这些年的情况吧!”</b></p><p class="ql-block"><b> 她摇摇头,别扯这些!她担心,过多牵扯往事,会使他不安,再受刺激。可是心底又非常想知道这些年他是怎样过来的。</b></p><p class="ql-block"><b> 他瞥了她一眼:“你是怕我再受刺激吧!我不会那么脆弱,一切你都会明白的。我已经经受得很多了。”</b></p> <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问:“你知道陶艳红是谁的孩子吗?”</b></p><p class="ql-block"><b> 丰蓉疑惑了:“我认识陶艳红的父母吗?”</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点点头说:“至少你听说过,或者见过一面。他就是陶子孰啊!”</b></p><p class="ql-block"><b> 这个奇怪的名字一下子把丰蓉带到了十年前的冬天,那天本想坐陶子孰的卡车回乡过年的,但天寒地冻,她和李丽红坐驾驶室的话,王也平就只能坐在毫无遮挡的卡车上面,七个小时下来,非冻成冰棍不可。于是找了个理由改了时间了。现在王也平重提这件事,陶子孰跟王也平,不,是司马安又有什么关系呢?</b></p><p class="ql-block"><b> 他叙述的故事表面如古井无波,但水下却是暗流汹涌。</b></p><p class="ql-block"><b> 九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司马望陪同司马安离开了枕头村。行车一个多小时,他把弟弟带到春裕县城,当时已经没有班车回明州了。当夜,两人在一个宾馆住了下来。昏昏沉沉的司马安因为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了,喝了点薄粥就躺下了。</b></p><p class="ql-block"><b> 司马望从司马安的笔记本里,找到里面记着陶子孰单位电话号码。他在春节期间与陶子孰也有过短暂的交往,从而了解了他是一个可靠的人。</b></p><p class="ql-block"><b> 当天晚上,司马望寻到县邮电局,打长途电话到陶子孰的单位,值班人告诉他,已经下班了,当听说有重要事情,忙派人到陶子孰家里,陈述情况。陶子孰听说了,连夜又到单位值班室等待。半夜里,终于联系上了。</b></p><p class="ql-block"><b> 第二天下午,司马望兄弟俩到达明州市汽车站,陶子孰已经在车站出口等候多时。陶子孰抱住脸容憔悴神色恍惚的司马安,好言安慰他,安心休息。车到山前自有路,好人有好报。</b></p><p class="ql-block"><b> 他与司马望的商谈中,说到明州的现状。街市依旧,依然不断有欢送毕业生继续下乡插队,也不断有知青逃回城,被指责破坏上山下乡,受到批斗,然后送学习班集中学习,最后遣送回原生产队监管劳动。现在不宜耽搁,要赶快去治病。只有去“治病”,才是最安全的!他已经联系了莲花山医院。医院里有他老婆在地区医专的一个同学,现在的主治医生谭松杉。</b></p><p class="ql-block"><b> 陶子孰向谭松杉讲述去年冬天自己停车加水,正待启动,千钧一发之时,司马安拦车救下孩子,也救下两家人的故事,谭松杉为之动容。又讲述了司马安向女知青求爱,却被诬陷的遭遇,谭松杉悲泪零落。二话不说,当天,就在医院里安顿了下来。</b></p><p class="ql-block"><b> 也幸亏是谭松杉,过了几天,从枕头村赶来的何吉开两人同当地居委会干部前来莲花山医院调查。把病情诊断书和服用的药物包括服用的氯丙嗪,奋乃豁,氟奋乃静等处方单都抄了下来,还透过病房的窗玻璃,观察面壁而坐沉默不语的司马安,许久,甚至还看了他服药的过程。何吉开甚至还跟居委会干部说,他是涉嫌强奸女知靑未遂,可能是想逃避罪责,逃到精神病院。声音很大,他是想以此来观察司马安的神色变化。 </b></p><p class="ql-block"><b> 这一下,激怒了谭松杉,问道:“你有没有弄清楚,他与那位女知青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们有没有谈恋爱破裂?有没有肢体冲突?最重要的是女知青有没有告他?”</b></p><p class="ql-block"><b> 何吉开被问住了,说:“反正当时是不同意的!”</b></p><p class="ql-block"><b> 谭松杉直言不讳地说:“即使不想谈恋爱,也不能乱扣帽子!这样看来,他精神受到了刺激,就是你们造成的,现在的后果很严重。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他受到的刺激是谁造的孽?明显是你们,把一个好端端的青年毁掉了!”</b></p><p class="ql-block"><b> 何吉开被说到了痛点,不敢再开口,悻悻地说了句:“我们还会再调查的。”说完,走了。</b></p><p class="ql-block"><b> 就是在这里,司马安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疯”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张张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呆笑,傻笑,嗤笑,痴笑,冷不丁的哈哈大笑不一而足。各种眼神,白眼面壁,临窗斜视,蜷缩床上的死鱼眼……熬过了两个月,才被母亲领回家“静养”。又过了半年多,戶口迁了回来。</b></p><p class="ql-block"><b> 落戶口的时候,陶子孰多了个心眼,劝司马望给弟弟改名换姓,随母姓。不久戶口迁到杨埠公社。恰好,当地中学需要老师,他以王也平的身份去试教,受到欢迎。又因随后几年,教学效果良好,家长和学生交口称赞,声名鹊起,终于被爱惜人才的陆校长发现,“挖”到明州一中。为了避免打扰,司马望一家戶口也在陶子孰一班仗义朋友的帮助下,调到明州市区。</b></p><p class="ql-block"><b> 听到这里,丰蓉才明白那一次找不到司马望,不知道他们一家音讯的原因。</b></p><p class="ql-block"><b> “你没有参加高考?”她小心地问。</b></p><p class="ql-block"><b> “不,头一年,1977年10月,那时我在公社中学教初中两个班,化学,物理,语文,孩子们也要中考,家长们都希望我能够带完这一届。再说,我的工资收入也不错,每月有三十六元。”</b></p><p class="ql-block"><b> 她心酸地停住了,眼睛湿润了。他平静地叙述,犹如他人的故事。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又闪过眼前。生活让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们的青春何在?她真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她噙着泪珠,无限柔情说:“司马,记得吗?那次在水库工地上,你跌倒了,对我说起白头翁花。当时我真傻,什么都不懂。当我理解了的时候,你…却离开了,是我耽误了你啊!我们错过了许许多多啊!”</b></p><p class="ql-block"><b>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听丰蓉的叙述,白头翁花的故事,那淡漠了的遥远过往。十多年前的那些偷偷摸摸的阅读,模模糊糊的印象。</b></p><p class="ql-block"><b> 沉默了很久,而后,他摇摇头说:“往事如烟,13年前下放农村插队落户,那时候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感到扑朔迷离,我是因为野猪失去了‘赤脚教师’的资格,可是我的前程不是因为野猪。阿都尼是死于野猪,而维纳斯爱的失去并非完全归因于野猪。”</b></p><p class="ql-block"><b> 丰蓉被这番绕来绕去充满潜台词的话绕晕了,他是指什么呢?她希望他能够说明白。</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沉思了一会,道:“ 后来,我没有再考大学。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 我不考大学,考虑的就是我的母亲,上大学需要四年时间。谁来承担我的经济开支?谁来赡养我的日渐苍老的母亲?我母亲可能很艰难,她不会消停,她一定会去用各种劳动去赚钱,她不会去挑沙,她挑不动了!她只能去卖棒冰。一想到她在烈日下卖冰棍的情景,就会联想到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在烈日下的奔走,而我母亲在烈日下还心忧冰贱愿天酷热,我怎么能够忍心看到她在烈日下一身汗水,背脊上的衣服结满盐花。你想,这种状况,我在大学能够安心读书?我也不能给我的哥哥增添负担,因为他也有三个孩子需要抚养,再加上我嫂子也没有工作,一家五口,加上我母亲。如果每个月供给我五元补助,也会造成家庭生活质量大幅下降。一想到这些,我考上大学的快乐远远小于这些带给自己煎熬的内心痛苦,就会让我内心不得安宁,我怎么能安心读书呢?</b></p><p class="ql-block"><b> “ 卢梭说:我们不可能知道绝对的幸福或绝对的痛苦是什么样的,它在人生中全都混杂一起了。我们在其中领略不到纯粹的感觉,不能在同一种情况下感受两种不同的时刻。正如我们的身体在变化一样,我们的心灵的情感也在不断的变化。人人都有幸福和痛苦,只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谁遭受的痛苦最少,谁就是最幸福的人。谁感受到快乐最少,谁就是最痛苦的人。”</b></p><p class="ql-block"><b> 丰蓉明白了,王也平说他感到的痛苦最多,那就是因为他心疼母亲。这就是他不再参加高考的原因。听说,他已经参加江南师范学院的函授本科班。这样他既可以陪伴母亲,免得母亲再操劳,同时又可以坚持学习。</b></p><p class="ql-block"><b> 王也平接着说:“痛苦总是多于快乐,这是我们大家共有的差别,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人的幸福,只能消极地看待。其衡量的标准是:痛苦少的人就应该算是幸福的人!我还能赡养母亲,减轻哥哥的负担。这样的快乐是不是多一些!”</b></p><p class="ql-block"><b> 丰蓉知道,他爱母亲,不想让她再受苦受累。现在他感到心的负担不那么重了。痛苦少了,就应该是幸福的人!</b></p><p class="ql-block"><b> 她不是维纳斯,却经历了那么多年刻骨的相思,痛苦的悔与恨。她温柔地说:“原谅我,司马,过去,我太年轻,读书太少……”她似乎有点动情,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b></p><p class="ql-block"><b> 但是,他好像触了电,凝视着她,真诚地轻声说:“丰蓉,你是多么好啊!你…太善良了!可是,爱是神圣的,要原谅的不是你,而应该请你原谅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