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他乡的故乡情

上官秀珠

文/上官秀珠制作/上官秀珠 　　 我做过知青，是最后一班车。 下乡不久，我被抽调到公社做广播员，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兴奋，久久不能入睡。我听说过，公社的前两届广播员，有的入伍当兵了，有的被推荐上了大学。 我憧憬我的未来。 公社的院子不大，一栋两层的红砖拐角小楼位于院子的西部，北部有一栋青砖平房。这是一方水土的辖区之府，坐落在响儿山的脚下，具有原生态的独特之美。 方圆几十里是辽阔的香瓜田，瓜熟的季节，在我住的地方就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瓜香。再往远望去，是数百亩的稻田，一望无际。 广播员除了我之外还有小邢。邢姑娘是地道的响儿山人，会唱歌，音色优美，乡亲们都爱听她唱《苦菜花》。 我俩住在二层的小红砖楼里，那栋平房就是书记及来宾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进门是一个小走廊，由一堵墙将走廊与宿舍间壁开来，墙的左下方是一个炉灶台，为冬日室内取暖烧炕用。 远远看去，走廊里面漆黑一片，有时也有有灯光，那是公社的管理员在生火烧炕。 这座平房里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书记常住，另一间是为区里领导到公社蹲点准备。 书记是市里下放到公社的干部，后任职公社党委书记，听说他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愿意在这里工作。 他中等个，厚重敦实，开朗随和，说话直率而且健谈，与人交流有一种亲和力。 通常，他周一早上从市内乘绿皮火车上班，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周六乘火车回家，手里也提着那个大旅行包。 从市内乘火车到公社所在地大约运行50多分钟，谁知道书记在家得起多大的早啊？ 公社每天有例会，例会后，他就骑着自行车去乡下蹲点督战。他热衷的是数十亩的香瓜试验田，在那里种植的是新引进的品种，瓜皮薄、个大、瓜甜。 寻常，书记从公社走时，穿着一身洁净的衣裳，精神抖擞地下乡了。 晚上回到公社，一身泥巴，一身疲惫，没了模样。机关的同事笑着喊“泥腿子回来了”，他呵呵地笑着挥下手，“下班了，下班了”。 时间长了，谁也不看下班的时间，只要泥腿子书记回来就下班，几乎没有例外。 久而久之，机关的同僚们都知道书记旅行包里的小秘密。 周六他回家的手提包里装满了脏衣裳，周一来上班时手提包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 大家暗暗地佩服书记夫人的耐力。 晚上在食堂吃饭，我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为什么下这么大的功夫试种香瓜啊？”我喃喃的自语。 “如果试验成功，让全世界的人都吃上咱们的瓜，那时咱们的农民也有钱了”，这是书记的话，他很兴奋，情绪流露出自信。他的话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 转眼到了冬季的征兵季节，让适龄女青年们兴奋的是我们公社居然有征召两个女兵的名额。 这是天大的喜讯，几天来，公社的院子里，熙熙攘攘，都是来自乡下的姑娘，她们怀揣着军旅生活的梦想，拥挤在征兵办公的小屋子里。 　　 邢姑娘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每天我在播音室里忙着播音录制，也不时地向外张望，我不是看热闹，其实我的心里也是痒痒的。 无意中我看到了晶晶，她从院子大门径直地走向书记的办公室，她不知道，这时办公室是上了锁的，书记他上午就骑车下乡了，她满脸失望地走了。 晶晶是书记的女儿，也是这里的知青，比我稍小。她来做什么，我心知肚明。这时，我的心却静了许多。 文艺兵非邢姑娘不可，那卫生兵呢？我安下心来，独自地作播音录制。 没几天征兵结束，邢姑娘入伍，当之无愧的文艺兵。卫生兵不是晶晶，是西堡的徐淑兰，我愕然了。 送兵的当天，机关里的同事们在一起吃饭了，书记喝点小酒满面春风，喜笑颜开。 他告诉大家，送徐淑兰当兵，他了结了一份心事，老徐头后继有人啦。 看他的心情，比送晶晶当兵还要高兴。 他和大家唠起了老徐头。 老徐头的父母死得早，留下他和一个弟弟，他把弟弟带大，去一个鞋厂做工。临近解放，整个鞋厂加入解放军编制，年轻人编入正规部队。 他和弟弟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后一次。主攻还没打响，弟弟被流弹击中身亡。他在战斗中负伤失去了一只胳膊。 他为自己在这次战斗中没有尽到力而自责内疚，暗自较劲，将来有儿子就把他送去当兵，子承父业来弥补他的愧疚。 他从部队回到地方，组织帮他组建了家庭。老婆连续生了六个孩子没有带把儿的，第七个丫头就是徐淑兰。老婆生下徐淑兰时，老徐头大哭一场，哭着喊着后继无人了。 徐淑兰自幼聪明，长大要强自立，自学中医，在大队当卫生员，征兵部队对她做了考核，愿意收她入伍。 “老徐头后继有人了，徐淑兰当兵圆了他的梦啊 ”。 书记说完，哈哈大笑。 他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让我感动，顿时，我对这个泥腿子书记充满了深深地敬意。 　　 第二年的夏季，我实现了我的大学梦想，我被推荐到一座知名的农业大学读书，成为一名工农兵学员。 书记和晶晶一起到车站送我，我泪目了。 不仅仅是离别的泪水，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愧疚，因为晶晶也有大学梦啊，或许换一个时辰，换一个地方，送行的人就是我。 上车之前，书记笑呵呵地叮嘱，你上学了，问问你的老师，咱们试验田的香瓜第一年产量高，好吃、皮薄、个大、瓜香，第二年就开始退化了，是咋回事。 我知道书记也有一个梦，他的梦想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吃上他的瓜。 　　 我应该帮他圆这个梦。 实际上，香瓜退化不是问问老师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毕业后进入这所农业大学的蔬菜瓜类研究所，书记提出的问题是我其中的一个课题，当我能够在我的论文里写出结论时，已经离开响儿山有十余年了。那时，我已经成为一名专业领域的副研究员。 我在他乡久居，时不时地想念故乡，虽然我在响儿山生活时间不算很长，然而那个地方早已成为我心中的故乡。 我把论文装进行囊，兴冲冲地离开了家，直奔响儿山去。我不是心血来潮，那里曾是我筑梦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我当年曾经居住的红砖拐角小楼，想去闻闻试验田的瓜香和那一望不尽的数百亩稻田，更想去看看我念念不忘的泥腿子书记现在的模样。 　　 我找到了去响儿山的列车时刻信息，还好绿皮火车还在运行。那儿是个小站，高铁和动车不停，恰好绿皮火车缓慢的节奏能满足我观看数百亩稻田和那诱人瓜田的需求。 临近响儿山的前十几分钟，我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哦？这里我熟悉的数百亩水稻田和几十亩的香瓜试验田渺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大厦，杳无人烟的居民小区，还有大面积没有运转生气的工业园区等等。 这儿可是我心中期盼的那个故乡？登时，我愕然了。 很快，火车喘着粗气在响儿山的小站停下来。 我揣着满腹疑惑走下火车，情绪有些慌乱，如此大的变迁，我还能找到当年的红砖拐角小楼吗？一路我心事重重，极力搜索脑海里那段早年的真实记忆，不知不觉地驻足在一幢伟岸的高楼门前，醒目的响儿山乡政府门牌让我久久地凝视，岗亭的保安向我投出询问的目光。 　　 我说明了来意，他把我介绍给一位向这儿走来的白领女孩，我又重新向她打听老书记的名字，她很礼貌很热心，说是这里的老人儿乡长熟悉。 我随白领女孩走进乡长办公室，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放置一个标准的写字台，这是一位中年女白领，她坐在写字台后办公。 白领女孩向女乡长询问老书记的名字，女乡长抬起头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我。 这是一张我太熟悉的面孔。瞬间，我脱口而出，“晶晶”。 晶晶一下子认出我，我俩相拥而抱，热乎好一阵子。 然后，她告诉我，大约在我离开的第三年，老书记就是睡在当年公社的小平房里悄悄地离去了。 我沉思良久，好一会儿才从沉默中苏醒。 那个平房宿舍我历历在目。那天，老书记一个人睡在平房宿舍里，一定经历过许多痛苦的折磨和挣扎。瞬间，我百感交集，眼泪顺着面颊流淌，咀嚼着酸涩的泪水，为他悄无声地离去我很悲伤。 他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他清正廉洁的亲民形象令我刻苦铭心终身不忘，成为我心中一道不朽的风景。 第二天，我和晶晶道别。天有些阴沉，悄无声的飘洒着小雨，雨丝很细，很绵。伞下我不时的远眺，我曾经熟悉的数百亩良田，那时的秋色，田里的稻谷黄澄澄的，像一片片金色的海洋，让我不能忘记的还有那几十亩香瓜试验田，远远就能闻到诱人的瓜香。我不忍心这里的风情被风尘浩荡淹没，我割舍不掉他乡的故乡情，我流泪了。 图片源于网络致谢原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