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外婆

红鱼

　　一直想把关于外婆的记忆写出来，我不知道是否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我只好想到什么写什么，写吧，趁着我还年轻，趁着我还没有完全长大，趁着我还有一颗童心。

我最远最远关于外婆的记忆是一次她从外面回来，准备开门的时候，我在她左边抬起头轻轻的叫了她一声“外婆”，那是我第一次叫她外婆，她好像笑了。小时候看着表哥表姐叫外婆“婆”，我也跟着叫“婆”，表哥表姐总是逗我说：“是我们的婆，你要叫外婆。”。那时候我总会和他们争辩：“是我的婆。”

　　我的记忆里外婆能歌善舞，她是基督教徒，每个周末都会去守礼拜。每次教的圣歌，她会找人帮忙抄录下来，外婆并不识字，我长大一点就让我读给她听。她还喜欢听圣经，为此还特意买了一本圣经。她喜欢跳舞，从教会学的舞蹈她会回来教我，我印象中有个场景，外婆在厨房跳舞——打花杆，应该在我五岁以前，因为那时候只带了我一个娃。所以后面上学后每次六一儿童节要买白网鞋，她都会想办法给我买，那时候买几块的鞋也是一种奢侈。

　　每晚睡觉前我会趴在床沿边看厨房忙碌的外婆，我不太记得幺舅家那房子之前的结构了，我只记得在房间的床上能看到厨房忙碌的外婆。现在想起那模糊的画面，还能感觉到小小的我对外婆深深的依恋，或许就如同我的糖糖一样那么依恋我。我一直觉得糖糖特别像我小时候，有时候特别让我生气，但我记忆里外婆虽然说过我拖拉，但并没有动不动吼我，或许那时候的我也有很多的可爱。一次，外婆给小小的我买了一个新“样瓷碗”（不容易摔坏那种）。当时外婆刚赶集回来，我就在她的背篓里面找到了给我买的碗，当天就用新碗吃饭，端着饭就往外跑（现在糖糖吃饭动来动去都会被我吼，更别说像我们当时那样端着碗到处跑），我端着碗看到桥刚哥和双双姐他们拿着棍子玩游戏，我把碗放在旁边的石磨下面，就跟着去玩了。等我玩了回来，我的碗不见了，外婆应该没有吼我的，因为的记忆里平安过了那一天。

　　后来外婆带的娃越来越多，有刘冰哥，定方姐，双双姐，我弟弟，还有我。外婆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她懂得很多，很多个晚上吃过饭，我们都围在外婆身边听她说话，有时候华强哥也会来，因为外婆不定时会买点瓜子糖果什么的。外婆有时候会讲她小时候，她说她爸爸妈妈去世早，她和她最小的弟弟就跟着她大姐，她大姐那时候已经结婚了，她大姐对他们姐弟两个不是很好，她小时候要做很多事情，她要踩在凳子上在灶台边上给一大家子做饭，还要去山上割猪草，吃饭的时候不能吃太多，吃一点还要偷偷留一点给她的弟弟。她讲到她小时候的时候表情淡淡的，没有悲伤，没有气愤，好像那是别人的小时候。有时候会讲故事或者谜语，我记得有《红荨麻的由来》，有《白马的故事》，有《前世今生》……前世今生比较有意思讲的是一个官老爷一天午睡的时候梦见吃面条，醒来后就带着仆人巡街，更好看见一个妇人在烧香火冥币，香案上还拜访了一碗面条，官老爷就问怎么回事，妇人就说她在祭奠她去世的儿子，她儿子喜欢吃她煮的面条。官老爷就问妇人她儿子的特征，妇人说她儿子屁股上有个钉子一样的胎记，官老爷想起自己一样的胎记就认为自己是妇人前世的儿子，把妇人接回家养老……外婆讲的还有个笑话也很有意思：两队树儿尖又尖，长在人怀大路边，瓢儿筷子都不沾，只用嘴巴吃（乳房）。她讲到故事或者谜语的时候嘴角总是微微的向上仰，脸上淡淡的微笑。

　　外婆对吃很重视，外公因为胃溃疡去世的，她说外公到后面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勉强吃点罐头。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妈和幺舅应该十几岁，前面大姨，大舅，二舅，三舅都成家了，我外婆带着我妈和幺舅单独过。她爬过火车，做过生意，山里有什么能做吃的，她都知道（可惜我啥也没有记住）。她说那个时候吃的很好卖，有钱都买不到吃的，她说山上随便挖点蕨根，做成蕨粑，别人抢着买。外婆带孙辈的时候，我是几个娃里面吃饭最不让她省心的，她一直担心我身体不好，后面条件好点一直给我开补药，其实她不知道那些药都被我悄悄给扔了。没有钱的时候她也会去赊肉吃，会给别人说好什么时候还钱，如果到了时间还是没有钱她也会特意去和别人说一声，别人都很信任她。外婆总说：“人要讲信用，钱没有，话要带到。”

外婆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对我们学习很看重，我记得我一年级刚转到后泥小学，没有我的课本，老师给外婆说先读着，什么时候来书了再交学费，从开学第一天起，外婆每天都会找个时间去学校转一下。应该开学了一个月左右吧，一天老师说：“喻红，你的书到了，你把书拿去，叫你外婆明天来交学费。”当天下午我就看到外婆又来到了学校，她随时带着我的报名费来的。

　　她说不要生闷气，我小时候好像就会赌气不吃饭。她说她和外公吵架的时候，她会故意在外公面前盛一大碗饭吃。长大一点应该七八岁了，我还喜欢和外婆一起睡觉。小表姐比我大不了几个月，外婆怕别人说闲话，说让我和定方姐睡觉，小表姐和她睡觉，我和小表姐换着来。那天晚上我和定方姐一起，定方姐给我看了好多照片才睡觉，第二天我故意在小表姐面前说和定方姐睡觉真好，有好多照片可以看。小表姐听了又要和定方姐一起睡了，她还说昨晚外婆给她糖吃了。我当然知道的，因为和外婆一起睡觉，基本上每晚都有一颗糖吃，外婆自己也是贪嘴的，只是孩子多了分不了。我就知道吃了不说出来，虽然我小时候有好多坏习惯，但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九岁左右，我们搬到三座租房子住了。老妈虽然会寄钱回来，但根本不够用，外婆带着我和小表姐还有我弟弟在一起，其他的表哥表姐都走了。外婆开始做油饼卖，我和小表姐一人背一个背篓装着油饼出去卖，虽然很辛苦，但我们零用钱多了。外婆那个时候有七十了吧，我的独立离不开外婆的信任，那时候她会让我一个人去桐梓买面粉，五十块一袋。有一次买面粉没有买到，别人卖完了，我就直接用买面粉的钱买了很多零食，回来我告诉外婆我把零食卖了把本钱给她，她说好，我记得那次好像赚了五六块钱。她会告诉我一些人情世故。一次，一个她认识的人（应该有点亲戚关系的）在她手里买了一块钱的发糕，外婆邀请他在家里做了一会，那个人给我一块钱说给我买瓜子吃，我看了一眼外婆，外婆：“说婆婆给你就拿着嘛。”那个婆婆走后外婆告诉我那个婆婆为什么要给我一块钱，因为婆婆在外婆手里买了一块钱的发糕，直接给外婆钱，外婆不会收，所以给我了。

　　我觉得外婆最喜欢我，我不敢说，我怕他们吃醋，其实外婆对谁都喜欢，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的优点，我说最喜欢我，是因为没有优点也都喜欢：喜欢华红姐的优秀，喜欢定方姐的性格，喜欢双双姐的勤快……我记得外婆说起过华红姐的英勇事件（别人冤枉了华红姐偷东西，华红姐把别人骂的狗血淋头）；她提起过定方姐，有一次定方姐的刘老师夸了她（我不记得夸了她啥），当时她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说起双双姐的时候，她满脸的疼惜，因为小时候双双姐是多灾多难。外婆说起家里女孩们的居多，男孩基本没有怎么说，她总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外婆在家里好像都没有夸过我，但在外面一个劲的夸。有一次五四节表演舞蹈后，杨校长和我说：“姑娘，什么时候把你爸妈交来，我要和他们说送你去学舞蹈。”我把这话和外婆说了，他很高兴，总在别人面前夸我，说要让我学跳舞。可惜，后来的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期望。

　　我和外婆一起居住到十几岁，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后来我离开后听我的好友杨雨说，我走的那天，她看见外婆哭了。外婆变成了一个人，她也老了，每天面对四面墙，她不知道时间，给他买的时间，她说那个声音太吵。回去看她一次，她总说着重复的话，最多的就是“喻红，喻红，月月红。”

外婆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会梦见她，梦里总是开心着开心着就难过了，《寻梦环游记》里面，去世的人都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也希望这时间有另外一个世界，这样我还有相遇拥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