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六)

冬日阳光

<h3>  等到大家站起来跺着发麻的脚拍着屁股上的灰打算回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回去又不得不回去,就起身虚情假意地挽留。其实我内心真正想挽留的只有惠,可大家都走惠哪能不走。我心里虽然十分依恋,但又不能拽住要走的惠,就只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惠光彩照人的脸,低声可怜巴巴地说:“惠,你多坐一会儿嘛?”心想,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还有好多事要向你问清楚呢。</h3><h3><br></h3><h3> 惠说要走。惠说要走的时候,一把很黑很亮的秀发就从她迷人的前额滑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就挺起身子拢了一下头发,那姿势非常潇洒,那隆起的胸脯在昏暗的水火油灯下傲然地突出来,给人很冲动很流氓也很愉快的遐想。但这样的遐想只是转眼间的事,转眼之后便是揪心的痛苦和无尽的哀怨:惠,你真是吃错了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舍得让狂来糟蹋呢?</h3><h3></h3><h3><br></h3><h3> 这时,紧靠着门边的毛金周已经把门拉开了,于是我就想扯个野送送惠,以便彼此交交心摸摸底,让她把葫芦里装的药都倒出来。我送出灶房门和弟兄们一一握手告别后,便问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惠带电筒没有?她说,就隔这么几步路也要带电筒?我说女人在夜间里听觉比男人好但视觉赶不上男人还是带把电筒保险。她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就笑着说,看来你这几年兵还是没白当。至少嘴巴子比以前滑刷多了。我说,惠,你就不要调戏我了,这年头嘴巴会说值几个钱?惠说,不管值不值钱会说总比不会说好。我摇着头苦笑着说,还是不会说好。惠一听脸色就很难堪就很酸楚就没有说话了。</h3><h3><br></h3><h3></h3> 我从部队带回来的挎包里摸出一把电筒,我把电筒递给惠的同时也把一根紧贴在电筒上的燃烧着渴望的手指递给了她。她接电筒的时候就一把连我的手指紧紧捏住,那动作既准确无误又漫不经心,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但无论是有意无意这一刻肯定彼此都遭受了一次震撼心灵的电击。也肯定彼此都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伸无限漫长甚至永久地凝固。却不了就在这一刻千金的时候,门口院坝里那块挂在犁头上的犁面被人撞了一下,接着便响起脚步声在黑夜中逃命般的奔跑。我蛇咬似的把手指从惠很温暖很柔和的手心里抽回来,见一个很矮的身影闪进了惠家山墙边的小巷里。我想我和惠刚才进行的那个细小的动作,肯定逃不过狂那双夜鹰般机警的眼睛。我心里有些慌乱同时又生出一股恼怒:野猫日的狂,你个野猫日的!<div><br> 惠问我是哪个?我说是狂。我说是狂的时候她脸上罩着一层阴影,就赌气说:“走吧。”于是我们什么也没说,也不用说什么,就跟在她很圆很丰腴的屁股后面,跨过我家门槛走过我家灯光走进了共同的黑暗,边走边车过脸对屋里说:“妈,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去送送惠。”<h3></h3><h3><br></h3> 妈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就叹了口气。妈叹气的那一刻我爹已饭饱茶足,正在抽烟。我爹把很长的砂锅烟杆从胡子拉碴的嘴里拔了出来,鸡拉痢似的挤出一泡口水,抡起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黑暗中白了我一眼,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暗想:“看来你只想当爹不想做爷了。”</div> <h3>  这是农历八月下旬的夜晚,这是暑气耗尽寒意未来的不冷也不热的时节,天上走了太阳睡了月亮只有星星挤眉眨眼地望着大地、山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惠拿着电筒却没有打开电筒,我们四只脚就只好跟着感觉探雷似的朝前走。走到我家山墙边转弯弯的地方也就是白天我第一次看到惠的那个地方,这里靠右边有一条通往村外的小路,很幽静。记得三年前我接到入伍通知书临行前的那个夜晚,天色也这么黑这么不冷不热,我很想和惠在这条路上走走。可我有贼心没贼胆只好站在门槛上痴呆呆地看了半晚惠家的门,回来还挨爹一顿臭骂。现在仔细想想,其实生活能给人的机遇很少很有限,就像棋手对弈,一子失算满盘皆输。要是当时我约惠出来走走,说不定一切都与今天两样了。<br></h3><h3><br></h3><div> 现在这梦寐以求的机遇再次在同样的夜晚降临,我不能再让它匆匆来又匆匆而去了。于是我走到我家山墙边转弯弯的时候,我紧赶两步走到惠的身边,想伸出手去搂住惠的肩头,企图用搂着她肩头的手默默地指使她协助我完成若干年来一直做着却一直没有实现的梦,让一切尽在不言中。然而,在我伸出手正要搂住她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目光闪闪地望着我,这个始料不及的结果突然打乱了我大脑中的程序,我心里便一下子失去了勇气。我那只伸出去搂她的手就高悬在空中定格在空中。幸好这几年在城市当兵闯了不少红灯挨了不少交通警察的训斥,就急中生智玩了个交通警察在路上拦车的动作,把伸出去的手旋转45度就势往右一指说:“惠,我们从这边走吧?”这个动作玩得很像那么回事,惠好像没看出我的用意就朝我笑笑。默默走了一阵之后,我望着前面蜿蜒在杂草丛生的小路问惠:“你真要嫁给狂?”她没说话,她没说话就证明她真要嫁给狂了。我心里就很痛苦地紧缩了一下像被人捅了一刀。我说:“惠,你好憨。”她说:“不是我憨是我爹我妈憨﹗”她打了个顿又说:“是我爹妈要我嫁给狂的。”我说:“你爹妈叫你嫁狂你就嫁狂了?”她说:“你讲鬼话,我要是愿意我早就嫁了,我还跑到城里去给人家当保姆?” </div> <h3>  原来惠是在城里练出来的,怪不得一回来我就觉得惠不像我想象中的惠,也不像时下农村中的其他女孩,村里的女孩现在都是清一色的长辫子花围腰大裤脚,一点也没有惠这么穿得新潮玩得出格显得水灵。<br></h3><div> 我试探着说:“你在城里咋就不找一个呢?”</div><div> 惠仰起脸望着天边的星星反问:“你要我去找哪个?”</div><div> 我说:“你喜欢哪个就找哪个。”</div><div> 惠低下头小声说:“我就喜欢你﹗”</div><div> 我眼窝一热差点流出泪来,我说:“惠,我也就喜欢你﹗”</div><div> 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说,你一去当兵我爹妈就把我许配给了狂,我死活也不肯,他们就打我。我就哭着跑到了城里。前些天我见民政局来了好多兵二哥,我想你去了三年也该回来了,就去车站等你。站上每天从外地开来七趟车,我等了你七天看了四十九趟班车都不见你的人毛人影。本来再多等一天你就回来了,可我爹妈去城里把我捉了回来,要我下个月初二嫁给狂,日子都已经请人瞧好了……说到这里,惠已泣不成声。我心里也很难过,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我说:“你爹你妈是猪﹗”我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四周很黑,群山和村里高矮错落的茅草房似乎都已沉睡。(未完待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