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旭仲散文

<p class="ql-block">  也无风雨也无晴</p><p class="ql-block"> .......——梁漱溟印象之一</p><p class="ql-block"> 梁漱溟先生离世仅三十余年,学术之外鲜有提及,深感可惜,之所以如此,自认为在一个颂圣文化深厚的环境里,他“独立思考,表里如一”的人格特征实在值得景仰。</p><p class="ql-block"> 梁公一生经历风雨无数,至于其内心,少有因为所经历的风雨而微起波澜,他的言谈、著文,没有焦虑、仇恨,甚至在最为艰难、扭曲的时期,也感受不到他内心的阴暗和消沉,至于为数不多的愤怒,也是特定环境下的由衷感慨。他就是那么淡定、从容、心平气和,即使在接受批判的空隙,也能泰然自若地趁空打几趟太极拳,全然没把对他的批判当回事。在给朋友的信中他写道“一切祸福、荣辱、得失之来完全接受,不疑讶、不骇异、不怨不尤”。</p><p class="ql-block"> 这是儒家“内省”的功夫,一切都不向外找原因,以自身内在的修炼来抵御、消解、同化周围不同于自我内心的世界,对所有结果都能安之若素。</p><p class="ql-block"> 他被奉为新儒家的代表之一,自然事出有因。</p><p class="ql-block"> 梁公祖先为蒙古族,经汉化演绎,血统中既承了蒙族人的精猛豪放,又承了汉族人的平和缜密,自少年即将自己区别于普通大众,立志济世救国,“自具一种迈越世俗的见识主张”,1942年初,在日军炮火中逃生时给儿子写信“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1976年给年谱写续,第一句话就是“我自谓负有沟通中外古今学术思想的历史使命”。</p><p class="ql-block"> 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实在不同凡响。</p><p class="ql-block"> 梁公所言,绝非自命不凡,完全可以“知行合一”来诠释。他曾说“我不是一个书生,我是一个拼命干的人,我一辈子就是拼命干的”,1917年从湖南到北大任职,一路看到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景况,曾有“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感慨,确实,他的一生皆从“苍生”出发,对弱势群体有着深切的同情,认为每个人的苦难都与自己有关,自觉对社会负有责任。国难当头,放弃北大职位,不计名利地躬行这份责任感,以一己之力,立足乡野,推行乡村改进运动,之后,以第三方角色奔波于国共两党之间,即使仅是一介书生,两党领袖竟都能买他的帐,这些行为书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p><p class="ql-block"> 这属于儒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精神,也正是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让他在中国社会问题上,和当时的中国共产党不谋而合。</p><p class="ql-block"> 只可惜这种“合”在时代的巨变中好景不长,1953年全国政协一次扩大会议上,梁公为农夫仗义执言,强调工人的生活在九天,农民的生活在九地,有“九天九地”之差,被定性为“恶意”、“反对总路线”,并在后期会议上多次争取“平等”发言机会,面折庭争,政治命运由此戛然而止。1974年,江青策划“批林批孔”运动,彼时政治形势恶劣至极,梁公仍不失名士风范,直言可以批林,但不应该批孔,两者根本没有关系,无疑引火上身,被列为批斗重点,最终竟然以一句“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回应,可见铮铮傲骨,大义凛然,完全符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标准的大丈夫。</p><p class="ql-block"> 所有惊世骇俗行为,在其日后自我表述中,极其平淡,似乎与自己无关,透露的则是当事人极其深邃的哲学修养和宗教情怀。</p><p class="ql-block"> 由此,不禁联想到一个字——“啸”。啸乃一种歌吟方式,随心所欲,吐露一派风致、一腔心曲,尤其适合乱世名士,魏晋时期多有名士之啸,陶渊明有“登东皋以舒啸”、“啸傲东林下”诗句。梁公所为,有“啸”的内核,即不畏权贵、精神独立,却高超于“啸”的形式,独到之处有三,其一,言之有理。所言之道,折不断,理不乱,堪称经典,即使争辩,也从容不迫;其二,精辟深邃。其著文理论自成体系,阐述不偏不倚,析人间世道,直指人心;其三,浩气长存。干净灵魂所蓄养的君子正气,给那段黯淡无光的思想史续放了些许光亮。</p><p class="ql-block"> 溯及既往,前八百年即有志同道合者,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从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洁,“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责任感,如出一辙。</p><p class="ql-block"> 八百年前,范相慨叹“咦,微其人,吾谁与归!”,八百年后,现实仍是同样的现实,这样的人太少了,又有谁与梁公同路呢?</p><p class="ql-block"> 梁公父亲梁济,清末举人,时世转换之际投北京静业湖殉清。投湖之前撂下一句话——“这个世界会好吗?”,彼时,梁公25岁,他的回答是“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往好里去的”。在上辈人绝望至极时,他所说出的希望,是没有苗头的,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源于内心的宁静和自信,彼时,在经历佛学研习之后的心境仿佛畅然,领悟到了一种开阔,天地茫茫,万世延绵,一束亮光映照心空。</p><p class="ql-block"> 如何让世界一天天往好里去,这种美好景愿的实现是需要实践的,在不断探寻的路上,他的世界也未必真的是一天天往好里去,但是,穿过黑暗隧道,他以宗教者的空灵感悟到的趋势,即是这个世界不仅仅会一天天往好里去,而且世界文化的未来,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这种自信他自有探究。西方文化主外,强调外向力,免不了对自然的彻底破坏,中国文化主内,强调中庸平衡,在人类不期望自我毁灭的前提下,总归和谐相处。</p><p class="ql-block"> 既然有了如此高远的意想,人世间那点狗苟蝇营,算的了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费孝通评价梁公:“他是一个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认真求知的人,一个无顾虑、无畏惧、坚持说真话的人”,可谓推崇至极。无顾虑、无畏惧,自然是“也无风雨也无晴”。</p><p class="ql-block"> 洪荒历史呈涛涛之势奔涌前行,期望他的探究有一天能成为现实,或许,正是这种强大的自信,造就了他心无旁骛的从容,纵使山雨欲来,我自闲庭信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