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四方

2019年母亲在北京大兴机场

2019年3月母亲在固安

2018年9月母亲在泰山

2022年4月8日上午十点多，手机铃突然响了，我在北京接到了姐姐自秦皇岛打来的电话，不祥的预感涌上脑海。果然，姐姐泣不成声地说：妈妈于刚才9点40分去世了。得知妈妈离开我们的噩耗，我悲上心头，不禁泪流满面。

妈妈今年85周岁，因患癌症已经在秦皇岛医院住院两个多月了，我今年2月、3月开车去秦皇岛看过她两次，陪伴她十几天。本来上周还想去陪陪她的，可是由于近期新冠疫情又泛起一波，各地又一次加强防控，秦皇岛有几十个小区封闭，甚至高速出入口也全部封闭了几天，而且北京由于有病例，人人手机行程卡都戴星，各地对于戴星者都有很多限制，所以未能成行。我未能在老人家去世时陪在她身边，我既感到十分悲痛，又感到十分的懊恼和永远的遗憾。

妈妈出生于1937年8月（正是日军大举侵略华北的次月），出生在黄河之滨的河南省洛阳地区孟津县白鹤镇。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河南遭到日军大举进犯，又遭遇了“水、旱、蝗、汤”四大灾难，由于国家战乱及家庭贫穷，她仅仅上过一年多小学，就开始随着大人务农劳作。解放后生活逐渐改善，她才过上了比较稳定的日子。1955年，她到郑州与同镇老乡、在郑州纺织机械厂工作的父亲结婚。在生下了姐姐和我之后，1958年7月她也进入了郑纺机工作，先后做铸造工、空压工。她勤奋好学，几年在夜校学习使自己在文化上达到了小学毕业水平。她工作出色，1960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至去年她党龄已经60年了，自然获得了“光荣在党50年奖章”。1970年7月，父母携全家奉命支援建设三线，调动到湖南邵阳二纺机厂建厂，他们都在此工作直到退休。1990年前后，姐姐、弟弟两家人先后调动到秦皇岛工作，父母退休后也到秦皇岛随弟弟家一起生活。

1957年的全家福，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和姐姐，我还在妈妈肚子里

1965年的全家福，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堂姐、姐姐、我、弟弟、妹妹

1997年的全家福（于秦皇島）

妈妈个子较高，皮肤很白、很精干很精神。她一生勤劳能干，任劳任怨。在工作上是优秀职工、劳动能手，在生活上她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我们家在上世纪60—70年代是7口人，有父母、外婆、我姐姐、我、我弟弟和妹妹，仅靠父母的工资生活，还要经常寄钱给在农村生活的爷爷奶奶，所以生活十分拮据。由于妈妈缺营养缺奶水，还把妹妹托给农村的二姨抚养了数年。在母亲和外婆的勤俭持家、尽力自救下，在农村亲戚们的帮助下，我们孩子们都没有饿着，都能够健康、愉快地成长、上学，我们也从小就养成了自强自立的性格。

妈妈说，我出生在郑州自己家（工厂宿舍）里（当时的医疗条件就是如此）。出生后的第四天，就得了新生儿肺炎，发烧达40度。爸爸妈妈着急地抱着我去了郑州的几个医院。医生说这孩子恐怕活不成了，妈妈坚持要医院想办法救治，终于使我活了下来。妈妈还说，我小时候饿时，从来都是叫喊“我要喝汤、我喝汤”，从来没有要过其它好吃的。在60年代初的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三、四岁就跟着外婆去挖野菜、去附近的汽车站、火车站捡白菜叶以维持生活。少儿时代的艰苦日子养成了我不怕苦、不怕累、不讲究吃穿、勤奋踏实、热爱劳动的品质。

爸爸妈妈对他们自己要求很高，对孩子们要求也比较高。我17岁高中毕业后就下乡务农，开始经济上自立，后来打工、进厂。1977年我考上湖南大学、后来考上清华研究生后，爸爸妈妈虽然为我感到自豪，但仍然对我高标准严要求，要求我在政治上、学习上向高标准的同学看齐，生活上向低标准的同学看齐。每年寒假回家过春节，做大扫除时妈妈都要专门留几扇窗户给我擦，自家作蜂窝煤或者外出拉回蜂窝煤的任务要留给我。我知道，这是专门提醒我不管是什么地位，不管取得多大成就，都不要骄傲、不要忘本，要热爱劳动和劳动人民，还要牢记对于家庭的责任。

2022年2月全家福（人员不全）

2022年2月母亲与四位子女

2018年2月于白鹤镇黄河边

我感谢妈妈的良苦用心和教育方法，我觉得这比现在一些家长只重视孩子的学习成绩、不注重品德和劳动观念的培养方式要好很多。在爸爸妈妈的言行影响和教育下，我至今都保持了他们希望的劳动人民的优良作风和传统家风。顺便说一句，我上大学前在铸造车间做过炉前工，上大学时学铸造专业，工作后负责压铸公司的建设和管理，冥冥之中与妈妈的第一份工作“铸造工”很有缘份。

妈妈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还是慈祥能干的良祖母、良太祖母。她不仅与父亲、外婆一起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养大，培育成在北京、上海、秦皇岛各自所在工作单位的领导干部或者优秀骨干，而且亲自照看或者协助照看了四位孙子辈（两位孙子、两位外孙）各自不短的时间。我和爱人在北京工作，年轻时时间紧、任务重，又要经常出差，在我儿子半岁时我被中信公司派到外地担任领导工作，后来还被公派到英国学习一年多，于是我们就将儿子送到湖南由父母抚养。那时父母刚退休，他们谢绝了老单位的返聘，亲自照看大孙子两年多时间。妈妈说：你们不在孙子身边，我们更加感到责任重大，每天都尽心尽力，每一口水、一口饭都十分用心，生怕有任何闪失。在邵阳工作的姐姐弟弟也视孩子为宝贝，协助爸爸妈妈做了许多事情。我和爱人后来在事业上发展比较顺利、比较好，与爸爸妈妈、以及后来岳父岳母在家务生活上的大力支持协助密不可分。

2018年7月，妈妈、姐姐与妈妈的重外孙、重孙子

2018年7月，妈妈给两个多月的重孙子洗澡

2019年妈妈与重孙子宝宝

妈妈不仅养育了第二代，协助看护了第三代，而且她还亲自协助看护了我们家族的第四代：她的一位重外孙和一位重孙子（我的孙子）。我的孙子2018年5月出生后不久，已经80多岁的母亲就先后两次从秦皇岛来到北京看望可爱的重孙子。在北京住了两次共约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几乎一刻都闲不住。她去菜场给重孙子买菜、协助保姆做饭、打扫卫生，与保姆一起带孩子到花园去玩（由于对于新保姆品行不了解不放心，也有监督保姆、保护孩子的作用）。对于经验不足的保姆，她亲自指导怎么带孩子、怎么洗澡，甚至多次亲自给孩子洗澡。她很喜欢这个重孙子，无论在秦皇岛、还是回到河南老家，只要看到重孙子的照片、或者与重孙子视频时，她都十分开心，“宝宝、宝宝”叫个不停，笑的合不拢嘴。

妈妈为人热情善良，和蔼可亲。最近一段不少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得知妈妈不幸去世，都发来了悼念和慰问短信、微信。“热情善良、和蔼可亲”，这是中信戴卡公司董事长、全国人大代表徐总在慰问电话中的评价，也几乎是所有认识她、悼念她的人的一致评价。我们兄弟姐妹的同学、好友们任何时候到我们家来玩，她总会以真诚热情的态度、拿出最好的食品来款待，招待他们吃好住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十年来，她与周围的工友们、同事们、邻居们、后代们都相处的友好融洽，近年来甚至与农村来的几乎所有的我孙子的保姆都相处的很好，保姆们都愿意与我妈妈互相交流、说心里话，回老家后基本上都与妈妈长期保持着电话联系。受到爸爸妈妈的教育和行为影响，我认为在勤劳肯干、真诚待友、热情待人等方面，我们四位兄弟姐妹都较好地继承、保持了这些家风。

2021年4月妈妈与我的同学们在洛阳老家

2021年妈妈在农村帮助干农活

2018年2月妈妈在安阳汤阴县

2018年7月在大同云岗石窟

妈妈一生十分节俭，十分注意勤俭节约。即使在最近20多年我们子女各家生活条件都有巨大改善后，她仍然舍不得花钱，很少给自己添新衣服，没有给自己买过奢饰品。我参加工作以后，每年见到妈妈都要给她一些钱，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被妈妈拒收。她总是说：“我的工资或退休金够用了，不需要你们子女支持，你们顾好自己家就行了”。2000年我利用春节假期，与爱人带着儿子和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香港、澳门、深圳、珠海旅游十天，这是四位63—73岁的老人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境旅游。我给四位老人每人1000港币以便在香港买些东西。回国之后，四位老人不约而同地分别将这些港币全部退还给我，说法是相当的一致：“我们能去香港、澳门旅游已经不错了，这是以前都不敢想的；看看就行了，不用买什么东西，这些国内都有的”。我妈妈因为是在三线退休，退休时间也很早，所以她每月的退休金长期都是一千多元（最近几年才涨到2000多元），但她将大部分退休金和子女给的钱都节约储存下来，留下一笔可观的家庭基金。过年时她会给小辈压岁钱，有时还给第三代、第四代买些东西。

妈妈尽管在城市工作生活了60年了，但她还是惦念故乡，热爱劳动。去年4月她让我妹妹陪同回到河南农村老家探亲，住在亲戚家里。尽管内地农村的生活条件比30年前进步了许多，但与城市相比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比如厕所还是一家院子只有一个，离卧室有十几米，夜里上厕所很不方便。本来我们想妈妈只会在农村停留几个星期，谁知她们竟然在农村生活了整整四个月。回农村时尽管她已经84岁了，但还是精气神良好，不但帮忙干家务，还主动到田地里帮助亲戚收红薯、收土豆，总之只要她身体好，就不会闲着，总是要干点什么。那时我们都觉得她身体好，又爱劳动，相当于天天锻炼，一定能够活到90岁。谁知当年四季度发现的癌症，让她在几个月内苍老了十岁，瘦下来几十斤，并在4个月后永远离开了我们……

妈妈最近20年也开始喜欢旅游，我的姐妹们和弟弟带她旅游过一些风景名胜例如九寨沟、张家界、山西壶口瀑布、鹳雀楼、天津、承德等地。我以前工作忙的顾不上爸爸妈妈，只是当他们在上海时，利用周末带他们去过杭州、苏州等地。这几年退居二线和退休后，才开始注意到妈妈的需求，带着妈妈旅游了几次，一般是开车自驾游。一次是去济南、泰山、曲阜一线；一次是去张家口、大同、应县一线；第三次是去郑州、开封、洛阳一线。现在很后悔，没有完成年轻时就许诺她的庐山旅游，也没有完成去年准备带她去五台山的计划。更后悔这么多年也没有给她买几件可心的新衣服…… 正是“子欲孝而亲不待”，令人十分难过和心酸。

妈妈一贯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处事公道。我观察到许多70、80多岁的老人年纪越大越保守、越固执、越爱生气发脾气，甚至爱抱怨。妈妈年轻时也是有些脾气的，对孩子生气时也是要打人的。如我这个从小被大人和学校公认的好学生，在少儿和小学时期每年都要挨训、挨打几次。可是令我惊异的是，妈妈在退休后，年纪越大越开通、越睿智、脾气也越来越好，遇事从容平和，忍耐力强，近十多年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她知足长乐，没有听见过她抱怨过别人、抱怨过社会。而且她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令大家都比较信服和爱戴。比如对于某些家庭成员的不足，她会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要多看别人的优点和进步”；遇到有些矛盾，她会让当事人要宽容待人，要从多方面看问题，甚至将问题揽到自己身上；遇到有第三代、第四代做的不妥，她会开导我们“他们早晚会长大、会懂事的，不要太着急，更不要伤身”。从她身上，充分体现了谚语的正确：“家有一老、实为一宝”。

2018年2月在开封

2019年10月在北京

2021年4月与妈妈一起回到老家周家旧居

妈妈对我一直十分关心、十分爱护。二十年前我在上海工作时是“拼命三郎”，患上肾病也不管不顾，她与父亲专门来到上海照顾我半年多时间，为我做饭、为我熬中药，让我调养。她告诫我：“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身体是工作、事业的本钱。我不懂也不干涉你的工作，只管养好你的身体”。这就像一只在高空中飞翔的雄鹰，一般人只关心你飞的高不高，而妈妈才关心你飞的累不累。近年来我的肾病加重，妈妈十分忧虑，多次表示要给我捐献一个肾（我当然不会让母亲冒险）。在妈妈居住北京协助带我孙子的时间里，妈妈对我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不让我干重活，与我一起散步，无话不谈。有难题时鼓励我、开导我，使我精神得到放松，感到十分的温暖。

我觉得我小时侯对我最好的人、最照顾我的人是我爷爷，近十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最照顾我的人是我妈妈。我会永远记住他们对我的好，永远感恩他们的养育、体贴之情，近年来，妈妈在我心中的形象十分高大、十分亲切，在我心里她就像是圣洁的圣母。这几次去看望妈妈，我都舍不得离开，离开时我会长时间握住妈妈的手恋恋不舍，都怕是最后一次。现在妈妈驾鹤西去了，我非常难过，今后还会有谁对我这么好？我的心事、烦恼还会与谁诉说？想到此处，我不禁热泪盈眶……

长期以来母亲就是我们大家庭的主心骨。好人有好报，在母亲的哺育和操持下，我们大家族四世同堂，现在已经发展到近20人，分布在秦皇岛、北京、上海、长沙、广州各地。大家生活上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尊老爱幼，对于老母亲老祖母都十分孝敬、尽心照顾，使老人家安享幸福晚年和天伦之乐；工作上第二代勤奋拼搏，成就显著，第三代普遍敬业肯干，不断进取。母亲直到去世，脑子一直十分清醒，直到临终都很注意个人形象，走时也十分平静安详。我的姐妹们、弟弟一直守在妈妈病床前两个多月，其它亲戚们也很尽力。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在少儿时代参与了照顾病榻上临终的奶奶、外婆，深深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这次在我们大家庭，大家齐心协力、甘于奉献、合理安排，母亲得到了精心的、温暖的长期照料。她老人家应该为此感到欣慰吧。我也衷心感谢我的兄弟姐妹们、亲友们为母亲的辛勤付出。

黄河儿女传家风，子孙南北记真情。感恩妈妈为我们大家庭、为我们子孙后代长期的、巨大的付出。亲爱的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愿母亲在天国安宁、愉快、温暖！愿母亲的在天之灵，护佑我们家族及朋友们平安、幸福、兴旺、发达！

看着妈妈睡过的床，好像妈妈还在我身旁，她在天堂的烛光里注视着我、陪伴着我......

今天是妈妈去世的“头七”，仅以此文献给敬爱的、慈祥的妈妈！

周昭喜

2022年4月14日于北京

母亲与家人在秦皇岛

妈妈在黄河壶口瀑布

妈妈在北京定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