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著名”的著名词人

笨笨熊

　　唐诗宋词，词至北宋，已是巅峰，期间涌现出一大批名家，许多我们已经耳熟能详，如苏轼、柳永、辛弃疾、陆游、李清照、欧阳修等等，就算如岳飞这样的将军，也凭一首《满江红》，让人们记住他儒雅的一面。

然而有这样一位词人，他在世时与苏轼是至交，与柳永齐名，是当时名满天下的词作大家，《宋词三百首》中收录他的词作7首，光从数量上说，也能进北宋词人的前10名了。可就是这样一位词作名家，平时却鲜有人知，甚至许多大学毕业的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词人的存在。这就是北宋最“不著名”的著名词人——张先。

张先，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北宋婉约派的代表人物。清末词学理论家陈廷焯是这样评论张先词：“才不大而情有余，别于秦、柳、晏、欧诸家，独开妙境，词坛中不可无此一家。”从这个评价中可以看出，张先词作有其独特的风格和重要的地位。

　　这么重要的一位词人，为什么“不著名“？原因大概有三个。

一是张先的词作题材大多为男欢女爱、相思离别，或反映士大夫的闲适生活。虽含蓄工巧，情韵浓郁，内在凝练。但是极少家国情怀，也无励志豪言。这样的词作，正能量相对不够。其词作并不适合中小学生阅读，所以中小学语文课本中，没有入选张先的作品，也就使极大多数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词人的存在。

二是张先的一生都是平坦的，没有像柳永那样的颠沛流离，漂萍羁旅。更没有李煜那样的亡国之痛，大起大落。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词人来说幸又不幸。一生平坦，是任何一个人都渴求的。但正是由于没有坎坷的经历，不能写出像李煜那样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愁苦及生命的悲凉之感，也写不出柳永那样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独特人生体验和心态。可也正是由于生活的平坦，其词作时用情并不深，都是淡淡的，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喜悦，没有凄清悲苦，没有大喜大悲。读来给人一种平和安静之感。或许正是这份宁静，让张先成为北宋最长寿的词人，一生经历了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五个朝代，享年89岁。

三是张先虽然和晏殊、欧阳修和苏轼等处于同一时代，但是他前半生都是做一些地方小官，远离中央政治中心。相对于晏殊、欧阳修这样的居庙堂之高者，虽没有贬谪之忧，却也没有显赫地位，没有门生弟子，在词坛话语权也不如晏殊、欧阳修和苏轼。

　　尽管如此，但我们不能否认张先的词作有其独特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成就。其主要成就体现在词境的开拓和意境的创造。

何谓词境？清朝词人陈匪石语：词境极不易说，有身外之境，风雨，山川，花鸟之一切皆是。有身内之境，为因乎风雨，山川，花鸟发于中而不自然之一念。身内身外，融合为一，即词境也。

张先词境的开拓则具体体现在士大夫日常生活开始进入词。如官员之间互相赠别，聚会之时互相唱和，给歌妓的即兴创作等等。所写之词，都来源于眼前的景和物，身边的人和事。所以十分接地气。如：他的一首《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首句从裙子写起，接下来写了初次相见的地点（东池）和原因（宴会），然后写这个歌女只是化了一个淡装，特别是“闲花淡淡春“一句，把这位歌女与其他许多浓抹重彩的歌女区分开来。下阙没有描写这位歌女容貌如何，只用一句”细看诸处好“来说明她的美貌，最后两句写了这位歌穿着的衣服，上面绣满了云朵，如同仙女下凡一样。这首词作就是一首酒筵中赠送歌妓之作，从中可以看出张先的写作风格，他写人不写具体的容貌，而是更多的从穿着、打扮等入手，给人一种中国写意画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再如一首《木兰花•和孙公素别安陆》

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这是一首官员间送别的词作。此词言送别，没用一般写景伤怀或凄楚哀怨的苦调，而是以谙尽别离滋味的超然态度，从虚处着笔，靠对惯常送别程式之否定，以突出自己体验到的离愁。

张先因词作而获得几个雅号。其中有一个是“张三中”。这个雅号是因为他的一首《行香子》而得。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因这词作的最后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句，所以人们戏称他为“张三中”，这“三中”就是张先词境的主要表现内容。

　　而比“张三中”这个雅号更有名，张先自己也更喜欢的是“张三影”。这个雅号，就来自于张先对意境的创造，因为其三首词作中都用到“影”字，故当时的人称张先为“张三影”。

第一个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出自张先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全词为：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第二个影"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出自《归朝欢•声转辘轳闻露井》。全词为：

声转辘轳闻露井。晓引银瓶牵素绠。西圆人语夜来风，丛英飘坠红成径。宝猊烟未冷。莲台香蜡残痕凝。等身金，谁能得意，买此好光景。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领。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日曈昽，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

第三个影"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出自《翦牡丹 舟中闻双琵琶》全词为：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汀洲日落人归，修巾薄袂，撷香拾翠相竞。如解凌波，泊烟渚春暝。

采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玉盘大小乱珠迸。酒上妆面，花艳媚相并。重听。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

上述三首词中，张先以“影”的虚幻朦胧之态来表现那种微妙不可捉摸的感情和心理，表达一种深婉含蓄的情思，创造出一种空灵的意境。这是张先词作艺术手法的主要表现。

张先词意韵恬淡，意象繁富，内在凝练，于两宋婉约词史上影响巨大，他是使词由小令转向慢词的过渡过程中的一个不能忽视的功臣。代表词作如《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千秋岁数声鶗鴂》等。可以说，他是一位不太为人知晓的著名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