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八十年代跳交谊舞

陈渊平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年轻人谁要是不会跳交谊舞、不到录像厅看港片，也不会打桌球，恭喜你，你就是妥妥的土包子一个人，相当于现在的年轻人不会打游戏，也不会唱k。要知道，这就是那个年代时髦青年的三大主要休闲方式，KTV，蹦迪，保龄球，泡脚屋，棋牌室都是后来的事。

当年十八岁的我，浑身的荷尔蒙致使满脸的疙瘩痘，写满了无处安放的青春。何以解忧，惟有跳舞，你懂的。学跳舞的人群开始越来越多，有些国企单位领导觉得男女通过跳舞摸手不太合适，但有人说延安时期首长都跳舞，中央领导五十年代周末都在北京府右街跳交际舞，据说当年彭大将军看不惯也没用。还是后来工会和妇联的领导说得有用，跳交际舞有利于大龄青年解决婚姻问题，有利于职工身心健康，有利于发展正常的志趣和友谊，于是各单位渐渐掀起了一场全民跳交际舞的社会热潮。

舞迷们每个周六（那时候每周休一天）要打听哪个单位办集体舞会，谁有路子能弄到舞票，甚至经常发生没有舞票的青工翻墙去会场跳舞的事情，大单位办舞会保卫科要协同基干民兵排提前做保卫方案，防止流氓打架闹事。九十年代初我在江西大学读书时，除了在本校食堂跳之外，有时跟同学去水专（现在是南昌工程大学）和南昌玻璃厂等地，以看老乡为名相约跳舞。可能因为江西师大有音乐系，学生的舞跳得特别好，有的甚至会跳伦巴探戈恰恰舞，令人艳羡。（当时南昌这些大学生都有绰号，江西师大学生就叫舞棍子。有哲学系的江西大学学生被叫做伪君子。农家子弟多的江西农大学生被叫做土包子。要读五年书的医学院叫的书呆子）。

后来出现了营业性社会舞厅。当时抚州市区最著名的营业舞厅要数荆公楼，其他还有高雅，夜明珠，体育馆等营业舞厅。走进舞厅，通常有一间很大的舞池，大厅里光线有点暗，四周墙角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烘托着大厅顶部多彩球型灯的旋转，晃动着色彩变幻的迷离光影，给舞厅空间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朦胧的、暧昧的氛围。高台上的歌手一首又一首唱着当年的流行歌曲，旁边是电声乐器比如电吉他、电贝斯从巨形喇叭中传出振耳欲聋的乐声。舞厅周边是一些沙发和茶几或桌子，几个想跳舞的或跳累的女孩安静地坐在灯火阑珊处，等待着男孩的邀请。一曲初始，男士们很绅士地邀请女子起身跳舞。但有些女子看到邀者形象猥琐，就会矜持地仰着脸直接拒绝，或者说累了不想跳。接着，在音乐声中，彩灯闪烁，人们随着节奏翩翩起舞，鱼贯而行，整个舞池中一对对舞伴以逆时针方向旋转。

如果是体育场的露天式舞厅，舞池周边就有人来回卖着花生瓜子糖果鲜花等。舞场外面门口存放着黑压压一片的自行车，往往有几百辆之多。毕竟自行车就像现在的汽车一样，是家里的主要财产之一。自行车交放保管要5分钱或一角钱一次，据说靠每天看管自行车的收入都可以养一家人。

我生性腼腆胆小，看到一个人女孩单独坐在椅子上，每每鼓起勇气去邀请，却往往被无情拒绝，后果是我对邀请女人跳舞至今有心理障碍，以致于成了中年油腻男后还心有余悸。那时便有同去的好兄弟老饶，往往在音乐停的时候拉着一女孩对我说，老陈，不要作兴作默，我请该只女滴（抚州话女孩的意思）教你跳，你这样坐到明日早上也冇有用。由于这女孩认识我兄弟，所以好歹给点面子和我跳。而我开始又会往往紧张而不慎踩到对方的脚，直到平静下来才跳顺了一点，这时才大胆点问问女孩在哪工作，甚至讨论一下舞曲。我跳舞的师傅就是这个老饶，他年轻时身材颀长，浓眉大眼，棱角分明，舞技十分了得，是舞场的宠儿。我这几下三脚猫舞艺全是拜他所赐。老饶看到我在舞场如此脓包，语重心长告诉我邀女滴跳舞就是五个字一一胆大脸皮厚。在他的谆谆教诲下，我也逐渐脸皮厚了，遇到邀请不动的女子也不再沮丧，偶尔也有硬拉人上场的“壮举”。

记得当年的舞曲基本上是四步舞和三步舞，四步舞分快中慢三种，三步舞分快慢两种，另外就是拉手舞。跳得最多的最平常的是慢四，不过我觉得最好看的是快三舞和拉手舞。如果是夏天，女孩穿的是裙子，跳得好的快三舞，女孩的裙裾旋转，轻舞飞扬。拉手舞的手上花样特别多，一会儿甩开一会儿搂抱，男女手势和眼神必须高度默契。（后来从电影《茜茜公主》《安娜卡列尼娜》《乱世佳人》中知道，慢三其实就是欧洲宫庭舞华尔兹。在这里，不得不赞叹中国人化贵族活动为平民活动的能力。桌球也是这样，欧洲人西装革履的运动，我们中国人硬是移栽为乡间或小城镇的某一棵大树下一群无业青年的赌博活动。）如果能跳伦巴探戈恰恰，我们会视为大神，一圈人围着看。多年以后，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盲人军官弗兰克和美女唐娜一起跳探戈的唯美画面，仍使我想起想起当年江西师大学生表演的探戈舞。

舞曲无论是唱歌还是纯粹的音乐，铿锵的鼓点使节奏感显得特别强。那时候香港四大天王还没出来，记得舞厅里常放的是邓丽君、凤飞飞、高胜美、姜育恒、齐秦等港台歌手和琼瑶电视剧的流行歌曲改编的舞。熟悉的舞曲有万水千山总是情，大海啊故乡，潜海姑娘，请跟我来，在水一方等。中间过场必定放迪斯科舞曲，比如Monica，路灯下的小姑娘，阿里巴巴等。有时还会放霹雳舞曲，比如金梭与银梭，电光霹雳武士，青春啊青春，请到天涯海角来。等等，有舞艺了得的男孩表演腾挪旋转，上下翻飞，鲤鱼打挺，引得众人一片喝彩，便露出得意之情。记忆中放得最多的是《昨夜星辰》《小城故事》《一无所有》《大约在冬季》、《请跟我来》《烟雨濛濛》《铁窗泪》等。后来舞曲更新的速度越来越快，比如《渴望》热映，第二天就有了主题曲改编的舞曲。

每次跳完舞，都到深夜十一二点，虽然跳得大汗淋漓，照例还要请老饶吃个夜宵，也就是肥肠炒米粉。然后互相嘲笑打趣对方没用，一个马子（女朋友）也没泡到。经常去跳舞，难免会记得那些长得漂亮又舞跳得好的女孩。记得棉纺厂医院中有个姓桂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印象特别深。这女孩比较胖，兄弟们暗中称呼她叫桂胖子。但在我眼里，桂胖子五官协调，眼睛大而有神，快三跳起来，那裙子飞舞起来就像会勾魂似的。兄弟们看我眼睛入迷了，就怂恿我去邀她跳。一曲终了，我内心挣扎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邀她跳舞，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我兄弟，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下了舞池，我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平时训练好的舞步全乱了套，好不容易跳完舞大家回到座位，我现在还记得这个桂胖子鄙夷的神色，我估计脸上的青春痘可能涨得更红了。这段所谓的桃花运便这样无疾而终，但兄弟们后来会戏谑地告诉我，桂胖子嫁人了，生娃了，做生意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家旁边广场上的舞曲音乐又响起来了，一双双爷爷奶奶，在灯光下容光焕发，盘旋舞动。我掐指一算，30多年前就是这些人带头跳交谊舞的，如今是休闲锻炼呢还是在找回青春的感觉？或许兼而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