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娘的最后几年，特别喜欢坐在家门口东张西望。她是每天都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儿子。“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见面怜清瘦，唤儿问苦辛”。娘在饭桌上喜欢让菜让饭，生怕我吃不饱吃不好。总是说“再吃点，多吃菜”。有一次吃水饺，老妻给娘和我各盛一碗，娘把她的碗推到我面前，说：“我不饿，你再拨走几个，我吃半碗就行”。实际上她是怕我不够吃。我说：“娘，锅里还煮着呢，你快吃吧”。她看着我，用筷子往我碗里挑，我把碗又推给她，娘瞪我一眼，往厨房看看，等老妻又端一盘出来才低头吃起来了。让饭是娘一辈子养成的习惯，以前的每一顿饭她都是先让我们吃，生怕我们少吃一口。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娘始终都是过着半饥饿的生活。</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父亲去世后，娘六十岁了，腰累弯了，娘仍然勤劳不辍，她知道挣钱不容易。年轻时曾为我借二元学费跑过半截村庄。我们姐弟成家，娘还经常去火车站卸沙装煤。有一年冬天的一天，天黑的早，北风刺骨，娘扛着铁锨回家，一身尘土，冻的瑟瑟发抖。她摸索着从口袋掏出三块多钱，高兴地说：“我卸沙挣的，攒起来供这俩妮上学”。我生气地说：“我们都有工作，你还去下这么大力挣几块钱，（那时一元钱相当于今天十元还多），让我们咋出门哩”，娘说：”我靠干活挣钱又不是偷人家，我不怕丢人，你们有啥不能出门哩”，说话时嘴唇打哆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娘累了一身病，冠心病，高血压，腰疼，肺上也有问题，七十多岁时我们给她请了莲嫂照顾她生活，娘一直把莲嫂当亲闺女，莲嫂喊娘为娘，二人情同母女，相处二十多年，从未红过脸。娘和莲嫂无论在家还是去几个闺女家住，她早上睁眼的第一声总是喊：“莲”。白天如果莲嫂离开一会儿，娘就拄着拐杖到处找，到处问，找到就说：“你跑哪去了，快把我着急死了”。她常对我说：“你莲嫂人好，比您姊妹几个待我都强，咱家一定不能亏待她”。</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四</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娘一直到老，头脑都是清醒的，只是好忘事。她忘事是有特点的，比如常把周一当成星期五。她知道，周五下午儿孙们是要回家来的。每到这一天娘都格外兴奋，特意让莲嫂给她换换衣服，自己拿毛巾摔打摔打，像过节一样。吃过早饭就到广场上走一圈，然后坐在大门口张望。女儿带外孙外孙女下车，她就颤颤巍巍地迎上去，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来几块糖，或饼干之类的递上去，连连说＂好好好，可回来了，快让太太看看，冷不冷，饿不饿，快进屋，外边儿有风，一热一凉会冻着”。两个小孩扯住她进屋，她仍然不停地说：“好好，好，好，真聪明”。“好”是娘的口头禅，娘一辈子只见得别人的好，见谁都会说“好好好”。到了星期一，娘就又盼望着下个周末，不断地问“今天星期几了？今天是不是星期五”？我说：“娘，刚过了星期日，今才星期一”。娘说：“哦，我忘了”。等再吃饭时又问，“今天星期五了吧”？眼里充满了期待。</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星期五每周都有，娘却永远不在了。娘的最后岁月是在幸福中度过的。她的四个女儿（我的两个叔伯姐妹视她如亲生母亲），还有八九个孙女外甥外甥女，一大堆人经常看望她，重外孙重外孙女绕在膝下，特别是莲嫂无微不至的陪伴服侍，让娘的晚年生活很快乐。每年开春，几个女儿轮着接她到家住一段换换环境。娘人在女儿家住，心却在儿子身上，每天问我干啥去了，吃了什么饭，娘疼儿子，女儿就逗她：“娘，你偏心呀，住俺家还只亲您的孩儿”。娘也笑：“都亲，都亲”。说完还是问。</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 五</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娘挂儿，儿子却常常惹娘生气。娘耳不聋眼不花，整天怕我吃饭不应时穿衣不暖身，怕我喝酒好醉睡觉捂着了，怕我不会照顾自己。每天一早，娘先起床时就站在楼梯口，大声喊我去广场锻炼，“海，天大亮了，还不起床”？有时喊不应，她就扶着楼梯艰难地上楼敲我的门，唠叨我：“你看人家都在广场跑步，你光记着睡懒觉，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我穿衣她一定帮我拉拉衣角，看看扣子扣没扣好。我有时不耐烦，就顶撞说：“娘，你烦不烦呀，老了管好自己就行了，我也五六十岁的人了，你还管”。娘就看看我，面有忧色，说：“你一百岁也是我儿子，将来我走了，你想叫我管也找不着我了”！每忆至此，我总是泪眼婆娑，后悔不懂娘的心。</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娘真的走了，我没了娘，我再也听不到娘的唠叨了！三年了，我常后悔晚年对娘的孝道不够。我的心里装满了对娘的思念。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啊，人的一生经常有后悔，时光却永远不会倒流！如果时光倒流，我再也不会和娘顶嘴了。我真希望人有来生，如果人有来生，我愿再作娘的儿子！</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我们家的坟园在自己菜园中，几棵松树高大挺拔，菜地里的各种青菜肥实水灵，鲜活青翠。大家把叠装的黄纸钱分别送到娘爹、大伯大大、大哥、三叔、爷爷、太爷的坟上点燃，老妻双手合十，对着娘的坟头说：“娘，今天是你的忌日，我们都来看你了，送的钱你和爹、大大、大哥他们要舍得花，我们现在生活富裕了，身体也都好，你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们再不要过穷日子了”。听着老妻的话，看着黄色的纸钱慢慢变成灰烬，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忽然间，止不住的眼泪扑哒扑嗒滴下，滴湿了我的衣衫！</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i>姐姐姐夫，妹妹妹夫，一齐喊“娘，起来捡钱吧，我们给您送钱来了，西平舅家也来人了”！一缕缕岚烟向空中飘去，我忽然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娘的身影，娘花白的头发上戴着一顶木红色线帽，拄着拐杖，嘴左上唇那一块暗红的记更亮了。娘看看大家，竞直走到我面前，拉了拉我的衣角说，“你今年也六十六岁了，可千万要招呼好自己。秋年纪也大了，她勤勤，你别让她累着了，你俩要互相顾，老了作好伴”。娘又转身看着姐姐交代：“我不在了，你们姊妹几个都是亲人，要相亲相爱，要教育咱家的儿孙，让他们知道大家一条根”。我抬头回话时，泪眼模糊，娘的身影已不在。我看见姐姐妹妹满眼都是泪水！</i></b></p> <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