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日记

鲍占永

常年游山玩水，落下右腿膝盖疼痛，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起初不在意，又不是没疼过，休息休息就好了。实在是不愿意去医院，老觉得医生小题大做。 到后来，疼劲越来越大，以至于伸直久了打不了弯，打弯久了伸直困难，行走还疼痛。 看来麻烦大了，摊事了，滩上大事了，膝盖里面有了大问题，不能留着“解闷”，非解决不可。 老伴搀着我的左臂，我右手拄着老人遗留的拐杖，打车去省医院。六十卦零就拄上了拐棍，我很不好意思，生怕撞上熟人，让人笑话。门诊楼，上了三楼关节科，人很多呜嚷呜嚷的，休息椅座无虚席，等待叫名。这时举目四看，最轻的可能是我这样拄拐杖的，架双拐的居多，更有甚者还有躺在病床上被家属推着来的。广播叫到了我的名字，医生看了看膝盖，问了些许问题，肯定地说需要手术治疗，不要怕，微创手术，打两个小眼，三四天就能出院，你先做核磁共振检查。 转天，拿了结果，果然有问题：右膝骨关节炎，内侧半月板损伤，外侧半月板变性。关节积液，内侧副韧带旁积液。 什么也别说了，住院手术吧。没那么简单，排队等候，大约需要三个星期。 开了几盒药，都是止疼的。排队等候吧。 3月29日下午四点接到医院电话通知，今天就近赶紧做核酸检查，明天住院。 就近做核酸检测，在哪啊？时间不多了，干脆在省医院做吧。还好，不远，打车起步价8元就到。 核酸检测有两种：普通的每位40元；混检的每位8元。什么意思？普检的就是你对自己负责，通过了没事，有问题，该去哪去哪。混检10人一组，若有一人阳性，其他人再检测一遍。强调一下，核酸证明，有效期是24小时。 第一天拿了核酸证明，交了医保卡、五千元押金，办妥住院手续。到骨科东楼10层，就是关节一科病房。 我被安排在了三人间，床位居中。右手是矿区的老宋头，左腿膝关节待手术，小我六岁，农民，平时风吹日晒，长的有点着急，看似倒像长我六岁，有老婆陪床伺候。左侧小伙，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三十啷当岁，不胖不瘦，英俊挺拔，戴一眼镜，更显书生意气，文质彬彬，帅气大方，绝对是漂亮女孩子争相追求的对象。邢台内丘人。我问了一句：是运动员吧？这个年纪，运动员容易膝盖受伤。小伙笑笑回答：不是。小伙有媳妇，还有俩孩子，这次由五十多岁的亲娘陪伴照料。两张床的房间，硬加一张床，空间狭窄，陪床的一人睡阳台，一人睡床缝儿。 手术前要做各项检查，我和护士商量，现在不需要陪护，手术当天老伴再来也不迟，护士同意了。 下午1：30，老宋穿好尿不湿，被护士带去麻醉室做手术，走时在老婆的搀扶下，扭头向我招手，满脸悲壮的表情，似上刑场一般，我安慰他，小手术，别紧张啊。 下午3：00，帅哥在亲娘的陪同下，随护士奔赴麻醉室。 今天住进医院，除了在护士站量血压，填表格，安排床位外，没人搭理我了。他们俩做手术去了，室内只剩我一人，安安静静，躺着看微信吧。 5：00，轰隆隆，推车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进入室内。 老宋由平板车倒到病床上，表情看着轻松自然，没有一丝的痛苦。1：30走，5：00回，三个半小时，这么久，活儿不小啊。 我非常注意他的表现，因为我的明天，就是他的现在。阿弥陀佛。 老宋被下了尿管，被子边漏出止疼泵，左腿膝盖缠满纱布，布缝间拖一血袋。 护士将监护仪上数条塑线麻利地、按部就班安吸到位，氧气也放置到鼻孔内，液也输上了。 6：30，帅哥也被平板车推回来了。他经常拉着隔帘，不方便交流。 我和老宋直间从不拉隔帘。他老婆忙前跑后，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饭；一会儿擦脸，一会儿倒尿，耐心、细致、周到。 这时候，隔帘的帅哥，可能是术后不舒服，还是闲饭菜不好吃，或是不小心碰到了腿部，发起了爆脾气，冲他娘怒吼起来。哇啦哇啦，分贝很高，邢台内丘口音，听不懂，语速又快，不知所云。开始独训他娘，久而他娘忍无可忍反击，对吵起来。 气的他娘拿起手机，冲向门外。帅哥还是个妈宝，离不开娘，妈！妈！妈！地直叫。 十点多，人们都睡了，这娘儿俩还在大嗓门连说带吵，搅得人们无法入睡，撕下纸抽，捏成团，塞入耳眼减轻噪音。 后半夜终于消停了，转而帅哥鼾声如雷。和他在一屋真是倒霉透啦。 第二天睡眠质量不够好，不精神。8：00，王主任，五十挂零，中等个，偏瘦，两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处事干练的感觉，增加信任感。他带领数人来查房，话不多，简单问询几句，举起床头的片子看看，说：明天下午手术。 随后，护工送来四份检查单。 先做心电图，再做下肢静脉彩超，还有CT。 最后我和护工一起来到照相室。细高挑的美女护士，接过单子，左右瞧瞧，问：就你自己，家属呢？我说：照个相还需要家属陪伴吗？难道还要踩着、按着？你说对了，膝盖需要有人帮助掰着、按着。就我自己，咋办？你随便叫个人就行！她不耐烦，进屋了。 也是，除了亲属，谁愿意陪着辐射啊。护工说，哎，30床也是一个人，好像是男的，正在做心电图，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相互帮忙不正好吗。好主意。 不一会儿，30号出现了，不是光棍老头，更不是帅小伙，而是和我年龄相仿的两个老太太。平山人，黑红的皮肤，饱经风霜，满脸皱纹，一看就是农民，家庭妇女，慈眉善目，大大的良民。一个身材粗壮，走路健步如风；另一个大肚便便，左右摇晃，还是一大罗圈腿，躬曲的快成正圆了，裤裆底下都可以跑猪。罗圈腿大姐肯定是患者，陪伴的是她小姑子。 原想着一帮一，可人家有伴啊，不需要咱。护工大姐愿意成人之美，说明原由，需要帮忙。憨厚的大姐满口答应。 这回是我们仨一起去照相室。递了单子，憨大姐随我先去检查。屋内有一不锈钢板床，上面印有一大脚丫子图案，示意患者应该头冲哪边。 细高挑美女护士在玻璃窗里面操控着设备，侧门走出矮胖护士，指导憨大姐站在我的左侧，双手掰按着膝盖两边，用力不能动。 实在的憨大姐，粗壮带满老茧的大手，用尽全力死死地抓住胖护士指定的部位。哎呦妈呀！好家伙，生疼生疼的，我心里说：用劲早了，用劲也大了。我咧着嘴，咬着牙，告诫自己，忍着！忍着！人家是好意啊，多负责任呐。 还好，还能坚持。这时胖护士示意憨大姐到床的右边，用同样的姿势和动作，再来一遍。 这时候再拿个像厨房大案板模样的金属板，上面闪亮着小蓝光，垂直戳在我的小肚子上面。 侧门走出胖护士，示意憨大姐完活儿，可以出去了。 然后又上一架子上面，教我摆弄若干姿势。总算是结束了，穿鞋下地。 该罗大姐了，我迎上前去，双手搀扶要帮忙，胖护士手指门口，冲我说：你出去！还是她来。招呼憨大姐，干的不错，有经验了。 到照相室外等候。无功不受禄，没干半点活儿，不落仁。 罗大姐还要做下肢超声波检查，护工已经走了，我熟悉路线，便带领她们乘电梯，拄着拐棍走长廊。憨大姐千恩万谢，说医院这么大，像迷宫一样，没人带领，根本就找不到。我还要谢谢大姐呐，要不是你帮忙，我检查做不成。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大家高兴愉快。 小小的感恩回报，让我的心里稍加舒坦。手提暖壶在楼道，又碰到了姑嫂俩，非要帮我去打开水。手术后，我去看望罗大姐，互致问候，关系非常融洽，快成铁姐妹了。 回到病房休息。大夫护士在帅哥那查询，七嘴八舌聊着聊着，不知咋回事，帅哥突然怒吼起来，举起拐杖砸向地板。 大夫怒斥帅哥：脾气怎么这么暴躁，这可是你娘啊，辛辛苦苦伺候你，这样对她，于心何忍啊！帅哥还在狡辩。他娘躲在阳台，满脸羞怒。羞的是，儿子当着这么多人，不尊重娘，让她下不来台。怒的是，生你养你三十多年，就这样回报娘吗？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 老宋两口子翻翻眼，匝匝舌，不敢言声，意思很明显：不可理喻。 像这样的场景，闹过好几起了。从小惯坏了，对待老娘还不如老妈子和奴仆。帅哥外貌英俊潇洒，内心缺乏教养，极端自我，极端自私。好了，后面不再提他了，影响心情。 下午三点左右，来了位四十多岁的男性胖医生，有十多张单子需要我签字。内容多多，不外乎，手术前中后须知，责任等等等。如果，如果，如如果；就怎么，怎么，怎么地。可能有些问题无法解决。我就记住了一句话，如里面需要缝合，线很贵，不在医保，是自费，按长度收费，会在单子上注明，等等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我心里说，都到这了，放到案板上，你是切片，还是剁块，全由您呐，我已全麻，用了多少线，难道中途还要把我晃悠醒了，戴上老花镜，看着卡尺丈量，一起算账？这话不能说，只能笑脸应承：按规定办，您就多费心，怎么好怎么来。 我试探问，明儿您主刀？胖子摇摇头，我是助理。好，谢谢。 胖医生顺便通知，再补交一万住院费。紧接着，美女麻醉师来了，需要签字，我是全麻，说明全麻的好处。 赶紧通知老伴，明天手术。准备：双拐一副，尿不湿两片，纸护垫一包，尿壶一个，白色大浴巾两条。 老伴在南二环，医疗用品批发市场采购后，直接送过来，我在楼门口接着。再做一次核酸检测，上次的核酸证明作废了，24小时内有效。 第三天手术的时间确定为下午早些时候。十点钟，老伴带着拉杆箱，在医院大门口不远处检查点，取了核酸证明，由护士领进四五人把守的楼大门。 拉杆箱内主要是陪床用的被子，床单，及生活用品。 刚安置好，护士通知，准备手术。护士用电动剃须刀，在大小腿备了皮，实习医生拿红笔在右腿关节处做了标记。 老伴就抓紧吃午饭。不用考虑我，已经从零点开始，水米不沾牙了，还要排干净腹内的屎和尿。 没人催我穿上尿不湿，老伴备上就行了。 快12点了，护士催我赶紧去麻醉室。走在前面的，还有穿条服的一矬胖子，俩腿磕岔着，合拢不到一块。在老婆的陪同下缓慢前行，护士问：体重多少啊？矬胖回答：95然后着重强调：公斤啊！逗的护士直笑：肯定是公斤啦，要不你得多苗条哦。 乘电梯到达14楼。漂亮的女护士在门口迎候着，矬胖先进去了。随后我也坐上了轮椅，穿上鞋套，戴上护帽，将我推到里面大厅。护士给我输上液，这时，墙上的表显示12：06 观看四周，除了轮椅，就是金属板床，最扎眼的就是医护人员身上穿的衣物和板车上的被褥，都是深深的草绿色。 12：30 护士示意上了平板车。这下不能四面观瞧了，只能眼望天花板。俩护士推车，进入自动门，向左拐去，只听见呼噜噜车轮响，又转了个弯，不知东南西北，只知道天花板飞快地向后跑，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右侧门楣上（11麻醉室），平板车进去了。 手术室大约20平米，平板车和手术台并排在一起，在护士的帮助下，我被挪到手术台上。脱鞋，脱衣，脱裤，只剩下小裤衩了。俩男仨女，大家忙碌着，这时看见了胖助理，不一会儿，王主任出现了，轻轻跟我说：不要紧张啊。 腰部被绷带固定，俩手臂乘45度下垂，也被固定，右腿被绳索吊起。我估算，这时候应该是12：45左右。麻醉师在右大腿根处，注射液体，有丝丝的痛感，问我：热吗？有电感吗？我回答：不明显。另一个护士，拿着呼吸罩扣在口鼻处：深呼吸，深呼吸……我配合着，想感觉一下是怎么过去的，大约数到第五次，就断片了，思绪飞到了云里雾里……。 迷迷糊糊被叫醒，好像从小黑屋走出来，没有梦，没有图像，一片空白。我知道在手术台上，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下意识的，左腿碰碰右腿，木木的没有知觉，可能局部还在麻醉状态。楞了会儿，自己穿上衣服袜鞋，躺到平板车上，被护士推到另一个大房间。表针指向13：45，手术一个小时啊。到这主要是醒醒神。邻近老头，哼哼唧唧，问我感觉疼不疼？不疼，好着呢！老头不干了，喊来护士，为什么他不疼，我疼？嘚不嘚不嘚，理论起来……落挺了大约半小时，14：10 护士把我推出了麻醉科大门。老伴看我精精神神的出来了，高兴迎上来。旁边矬胖的老婆，急的赶上前去：我老公在他之前进去的，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来……？！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以为排队买豆腐呢，早去早回。 躺在平板车上，被送到病房，突然想起来，没有下尿管，没有止疼泵，没有血带，看来这不是标配。 倒在病床上，护士随即上了监护仪，缠上了血压带，塞上了氧气鼻，输上了药液。这一套程序执行的这么麻利、到位。 肚子空空的，“咕咕”直叫，可能有营养液，不觉得饥饿。老伴赶紧拿出酸奶、饼干、水果，填鸭似的往我嘴里塞。 第四天手术后，血压一直在160以上，血糖也居高不下，加大药量也不成。 叫来内科医生，看了看没说什么，不给药，也不露头了。两天后，指标都下来了。可能是手术后正常反应吧。 下午，撤了监护仪、血压带、氧气，就像罪犯松了绑，自由啦！这两天，伤口没有疼过，就是输液、打针，功能训练。架着双拐在楼道，短距离行走。 老宋就不那么好受了，麻药劲过了，疼的脑袋直冒汗，还伴有发烧，腿上的血袋，是因为做了剔骨手术，止疼泵也不能消除疼痛。半夜看手机，疼的睡不着觉，真是受了罪了。 慢慢的疼痛减轻，可以忍受。手术后第三天，老宋和小伙都出院了。 第五天进入清明假期，病号少了。实习医生给换药，打开长长的纱布，伤口裸露出来，两个小眼，在膝盖两边，各自被一针缝合，线头枝杈着。说实在的真不如我老伴的活儿好。消完毒，盖上药布，缠上旧绷带，贴上橡皮膏，完活儿。 间歇性气压治疗仪，绑在两腿上，充气按摩，属于被动锻炼。 下午护士来做核酸检测，确保每一位出去的患者和陪床，回归社会都是安全无害的。 仨床只有我们俩人，老伴可以在床上睡个安稳觉。 第六天今天上午出院，打包整理，九点半接到放行的指令，说明核酸检测正常。老伴背上双肩包，推着拉杆箱，上电梯，我架着双拐紧随其后。望着她瘦弱的身躯，心生感慨，还是老伴好啊，贴心。不一会儿到了楼门口，保安招呼一声：出院吧。车来了。我就像久困的小鸟，终于可以展开翅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