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雨水”刚过，我和石瑞章接到了村党支部书记石京宝交来的一个调解任务：</p><p class="ql-block"> ”我们西孙庄村一个已被征的地里的一眼小井，政府给了赔偿款3000元，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宇天、宇联、宇归三人分钱三年分不成，你们负责调解把款分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和石瑞章都是退休干部，都是本村人。我曾任市委信访局副局长、调研员，瑞章曾任县政协办公室主任。我们刚被聘为义务調解员就接到了任务。不过，调解矛盾纠纷对于我们来说是轻车熟路，“小菜”一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首先来反映情况的是老大宇天。</p><p class="ql-block"> 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站在我和瑞章面前。我打量了一下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瘦瘦的身板还算结实，身体向前弯曲，背脊稍微突起。哦，尽管他戴着口罩，也能看到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p><p class="ql-block"> 我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他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论辈份你是我叔叔，不该你给我倒水嘞。”</p><p class="ql-block"> 哦，我们是一张家，虽然他比我大几岁，但我确实是他叔叔。他不知道，我当过信访局长，给上访人倒一杯水，这是迅速拉近与上访人距离的习惯动作。</p><p class="ql-block"> ”你年龄比我大，给你倒水是应该的，不要客气。”</p><p class="ql-block"> 我让他说事，他就打开了话匣子：</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分承包地时，老三宇归考上了武安师范，因户口不在村没有分到承包地。承包地是爹和老大老二的。后来老三宇归种的地是爹的承包地，这块地里的一眼砖井哥仨共用。</p><p class="ql-block"> 老大认为，这眼砖井的赔偿款3000元，他与老二每人应分1000元，还有1000元属于老爹的，老爹去世了，就该弟兄仨平分，各分333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听了老大反映的情况，我觉得这个事不复杂。老三宇归退休前是一个中心学校的校长，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哪儿在乎这三百多块钱哪！随即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我把老大的想法和要求说给老三，要求他来社区协商此事。</p><p class="ql-block"> “叔叔，这个……，既然你出面管这个事了，我这好说。”老三宇归欲言又止，但后边的回应还很痛快。他执意不来村委会，但表示配合服从协调：</p><p class="ql-block"> “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应分的那一份给我两个哥哥。”</p><p class="ql-block"> 真是个明白人。 我赞赏他这宽广的心胸！</p><p class="ql-block"> 与老二宇联通话后，我和石瑞章代他弟兄仨起草了一份协议书。我高兴极了，因为调解即将大功告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协议书最主要的内容是把老三宇归应分的333元给了老二宇联：1000元+自己的333元+宇归的333元+凑整的1元=1667元。因为老大和老三都认可，当年修井时用的是老二的砖。</p><p class="ql-block"> 老大分得1000元+333元。</p><p class="ql-block"> 协议书写好了，就等着明天弟兄仨签字了，我和瑞章商量，明天先找老三宇归校长签字。</p><p class="ql-block"> 那天收工，我的心情非常好，我发现，我们村周边环境竟然这么美丽。</p><p class="ql-block"> 村口是东西走向宽阔的太极路，极目远眺，路北是工程大学新校区，片片楼群座落在绿树桃花丛中。</p><p class="ql-block"> 往西看去，邯郸的鸟巢——邯郸体育中心象海市辰楼一样漂在空中。</p><p class="ql-block"> 村西赵王大街西侧，新开河两岸已修成了美丽的花园。清清的河水从一个个造型各异的桥下静静地流过。河两侧有多层植物景观，竹林、松林还有叫不出来名字的珍稀植物郁郁葱葱。春姑娘点缀着百花，桃花粉，梨花白，月季红，远处大片的油菜花连成了浅黄色的海洋。</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父辈，怎么也想不到，邯郸市政府城市东扩，把我们村昔日的7000亩荒沙丘变得如此靓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俗话说，夜长梦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和石瑞章打电话通知老三宇归来签字。没想到，他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大转弯。先是推说让老二先签字，接着又数落了老大的“五大罪状”：</p><p class="ql-block"> “自私，处处想占便宜；</p><p class="ql-block"> 妒忌，到处说我坏话；</p><p class="ql-block"> 造谣，说我侵占公家桌椅；</p><p class="ql-block"> 偷袭，用锤子钳子整坏我家铁门；</p><p class="ql-block"> 破坏，公开砸了我家房子的墙角。”</p><p class="ql-block"> 总之，老三宇归说，老大有目的。他先把此地说成不是我宇归的。这个事有了突破，以后会事事对我发难！</p><p class="ql-block"> 宇归还没说完，手机里突然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叔叔，老大可恶，把俺家害惨了，宇归说他一分钱都不要都给俩哥是瞎说嘞，俺不同意！”这是宇归爱人在插话。她曾是人民教师。</p><p class="ql-block">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和瑞章整懵了。</p><p class="ql-block"> “宇归，你要冷静。你这样做，有损你的声誉。”瑞章对着手机呵喊。没有想到，老三宇归竟然这么固执，无论我们怎么说服教育也无济于事。</p><p class="ql-block"> 令人生气的是，对我们两个老干部来说，宇归一点面子都不给。让他到社区来当面谈，他坚决不来。</p><p class="ql-block"> 说到最后，他又气哼哼地说：”这块地是老爹把地分给我了，小井在我地里，3000元，我应分1500元，剩下1500元，老大老二分！”</p><p class="ql-block"> 哎，表面上是一口小井，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家庭矛盾。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小井”不是“小菜一碟”，而是一块“难啃的大骨头”。</p><p class="ql-block"> 我和瑞章遇到了莫大的尴尬。</p> <p class="ql-block"> 一个诸葛亮，比不上三个臭皮匠。</p><p class="ql-block"> 我与石瑞章、村干部刘丙营、刘宗芳等进行会商：清官难断家务事。老三宇归说的老大宇天的孬事越说越乱，越核实越麻烦。主要的是，老爹分给及赠送给老三宇归的地，如果都认可，就要压低老大宇天的期望值，最终弟兄仨每人分1000元。</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把老大宇天叫来了。我告诉他：</p><p class="ql-block"> “老三宇归说爹分给他的承包地就是他的地，小井在他地里。他说他应分1500元，你和老二伙分1500元。”</p><p class="ql-block"> ”你是老大，就该有个老大的样。你又是造谣，又是别门，还去砸老三的房子，还有个老大的样子吗？”</p><p class="ql-block"> “这个事我管不了，交回村，钱永远也别分了！”我装作生气地喊叫着。</p><p class="ql-block"> 接着瑞章配合我演起了双簧。瑞章说他与宇归比较熟，假如宇天同意弟兄仨平均每人分1000元的方案，他可以去做老三宇归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听了瑞章的话，老大宇天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阵子，然后点点头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老大宇天走后，我马上起草了一个新的协调意见，核心内容是：老三宇归这块地里的小井是共建共管共用的，老二宇联建井时贡献过砖，老大曾买过铁丝和定盘。井在老三地里，共用井经常盘地，宇归受损。贡献与损失扯平了，赔偿款平分每人1000元。</p><p class="ql-block"> 写好了协议，我和瑞章即给老三宇归打电话，让他到村委会审稿并改稿。没有想到，他不仅不来，又推说老二宇联的青砖值钱。应给老二1500元。</p><p class="ql-block">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给老二分1500元，剩下的1500元老大老三两人分，老三宇归说的老三肯定行，但老大宇天分钱低于1000元绝对不行。我想不到老三宇归的用意究竟为什么……</p><p class="ql-block"> 哎，转了一大圈，眼看着这个协调意见又要”泡汤”了。我俩气的胸腔憋闷气。</p><p class="ql-block"> “瑞章，上访人就象个淘气的孩子。我们需要有耐心。”我说着劝解瑞章的宽心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俩商量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一、按照老二、老大、老三的顺序分别签字，说服老二是突破口；二、让老三宇归领着我们到现场看井，看老大砸老三宇归房子的留下的痕迹，以释放他的怨气。</p><p class="ql-block"> 老二宇联来了，他曾上我家帮忙干过活，与我很熟。他平时穿衣着装朴素，经常面带笑容，一副善人像。</p><p class="ql-block"> 我们肯定了修井时他贡献砖的功劳，也摆出了我们协调方案出台的困难。</p><p class="ql-block"> “叔叔，盖房子时我背了大屈了……。一户分1000元，俺媳妇儿真不行。”老二宇联抬高声音说。</p><p class="ql-block"> “叔叔，看你们管事真做难，我认了，签字！”没想到老二宇联话锋一转，说着提笔就签字，随即就领了1000元票子。</p><p class="ql-block"> 突破了，我端起茶杯，一口喝了多半杯茶水，可能连茶叶沫也吞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随即，我俩通知老大宇天签字，他也领了1000元票子。我嘱咐他，不要办小人办的事，那样会折寿，少活10年！</p><p class="ql-block"> 目前，就剩下老三宇归没签字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周末已过，这天阳光明媚，微风轻轻吹来。高楼矗立层层包围着村庄。村边成片的桃林，到处是盛开的桃花。路旁的柳树拖着长长的辫子轻轻地抚摸着曾盛产“孙庄西瓜”的沙土地。</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调解人随老三宇归去看那眼小井。</p><p class="ql-block"> 我开车直驱村南，当然是老三宇归带路。踏着残存的沙丘，绕过几片养鸡围栏，到达了目的地，却找不到这眼小井，因为征地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一个低矮的长满小榆树的沙丘旁，宇归指认了小井的大概位置，告诉我们，修井时用的青砖都是老二宇联的。不分给人家1500元哪能行！</p><p class="ql-block"> 接着，我们又驱车调头到村里老三宇归的家，看那被老大别坏的大门和砸坏的房子的墙角痕迹。宇归义愤填膺，像祥林嫂讲故事一样为我们复述了那几桩老大的丑事。</p><p class="ql-block"> 宇归的气，放了。</p><p class="ql-block"> 该坐下来谈事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宇归，我给你讲一个你听过的六尺巷的故事。”瑞章一本正经的把清代康熙年间张英的家人与邻居吴家宅基纠纷，家人去京城找张英的故事又讲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千里修书只为墙，</p><p class="ql-block"> 让他三尺又何妨。</p><p class="ql-block"> 万里长城今犹在，</p><p class="ql-block"> 不见当年秦始皇。”</p><p class="ql-block"> 村干部刘丙营一本正经地用邯郸话把张英的诗又朗诵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这时， 我把老大老二已签字的协议书郑重地展开，摆在老三宇归的面前： ”宇归，这个协议书是充分参考你的意见起草的。老大老二都签字了，你看看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个都是共产党员。你当过校长，是有水平，有觉悟，有胸怀的。”我语重心长地对宇归说。</p><p class="ql-block"> 宇归直楞楞地把协议书看了好大一会儿，目光落在最后一条：</p><p class="ql-block"> ”四、增强一奶同胞的亲情意识和遵纪守法意识，兄弟之间说话办事不得有损对方，大家共同努力，做家庭团结的模范。”</p><p class="ql-block"> 我注意到，他手里使劲捏着园珠笔，仿佛快要把笔杆捏扁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突然提笔签了字，并按了红手印。</p><p class="ql-block"> 用纸擦净了印台红，老三有所感悟地说：“我上武安师范时大哥不仅为家操心，还经常骑车送我，我欠大哥的情。”</p><p class="ql-block"> “建井时用的青砖都是二哥的，我直想把我分的钱给了二哥。”</p><p class="ql-block"> 我拍了拍宇归的肩膀说：“到底还是当过校长的人，有情义，有胸怀！”</p><p class="ql-block"> 临近午时， 我们几个人一同走出西孙庄村口，映入眼帘的是矗立的在村口的立体模型村标：</p><p class="ql-block"> 鲜红的党旗下，是”西孙庄社区”五个金黄色大字。那天，党旗格外的鲜红，村标格外的耀眼。</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2年4月7日全员核酸社区封控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