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抒怀

阎式松

<p class="ql-block">如人生每十年算爬一座山头,如今,我正颤颤巍巍攀爬在第八座山头上,山路越来越陡,岂料半途跳出一斑斓疫虎,来势汹猛,万众染疫,申城锁江封城,车停舟歇,巷空影稀,人人戳鼻捅喉,勠力同心,奋战瘟神,疫虎惶惶,终显颓势欲遁。万未料到,我竟会在此情此景下垮入八秩的人生。我左顾右盼,同行者皆鬓白发希的老者,回眸远眺,爬过的山头皆虚无缥缈依稀可辨。</p> <p class="ql-block">  癸未季春,我出生在上海,按中国人的习惯,已经虚岁八十了!在攀爬第一座山头时,国家正处在战乱之中,日本鬼子尚在中国烧杀掠夺耀武扬威,我父亲为一件小事遭鬼子老虎凳的酷刑,大狼狗伸着长舌扑在母亲身前,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才有了我的生命,对鬼子就有了天生的憎恨。当解放军进驻上海时,我挥旗迎王师,刚到了上学的年龄,在依仁里严老先生的私塾读了半年多的国学启蒙,无意间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喜爱文学的种子。这第一个山头过得有点胆战心惊懵懵懂懂。</p> <p class="ql-block">上海市杨浦区第一中心小学</p> <p class="ql-block">第二个山头是在求学生涯中度过的。离开了私塾到了公立的第一中心小学读了六年,这所小学在杨浦区是家不错的学校。初高中的六年是在建设中学度过的,等到毕业那年,临近山顶,到了加冠之年。这期间做了很多梦,都是粉色、玫瑰色的,想当什么画家,充满着幻想和对未来的期望。尽管碰上了共和国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时有食不果腹,现在回看,还是那个山头最有魅力,因为它留住了我的青春年华。</p> <p class="ql-block">接受新华社记者夏道陵采访(1965年)</p> <p class="ql-block">后面三个山头我是像跨栏那样连续垮过的,我在一家叫海燕的电子工厂工作了三十一年。命运,万能的命运,却安排我在工厂当上了工程师。在工厂,虽没有什么重大发明,却凭着一点小聪明和美术功底,又学了机械、电子知识,设计生产了一些应时的产品,也算是略有成就吧!</p> <p class="ql-block">天安门广场(1978年)</p> <p class="ql-block">桂林阳朔(1980年8月)</p> <p class="ql-block">东北明珠千山(1981年9月)</p> <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时代大变化的风浪口,举国都在改革开放,工厂也不例外,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举头一望,第五个山头已经快到尽头,人生已到知天命的半百之年了!</p> <p class="ql-block">青岛海滨(1985年8月)</p> <p class="ql-block">黄山(1987年8月)</p> <p class="ql-block">要爬第六个山头了,自觉尚有余力,想当一回时代的弄潮儿,搞些小产品玩玩,所幸没有被浪头吞没。踉踉跄跄走着,竟像做梦一般,儿子也快三十了,顺理成章就戴上了花甲之冠。</p><p class="ql-block"> 过了花甲之年的第一件要事竟然是要修“发动机”了,于是身上就多一件宝贝:“心脏起搏器”。带着这个宝贝来到古稀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当今社会已不稀奇。但还是在第七个山头给我一个“下马威”,毕竟年过七十很多零件渐次衰老,住院补了一次洞(疝气手术),放了一回水(胸腔积液),一时间竟元气大伤,靠吸氧支撑了大半年,谁知这两次的大病竟然是我攀爬第八个山头的前奏曲呢!如今我信马由缰来到“八达岭”下!</p><p class="ql-block"> 这八达岭年轻时我去过一次,做过一回好汉的,如今此岭非彼岭也,拄着拐也要再做一回好汉。想起刚工作时才二十出头,工厂里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在我眼里都是老年人,如今承岁月的赐予,我已是名副其实的八十老翁了,白发苍颜,岂有不老之理!</p> <p class="ql-block">八达岭长城,做了一回好汉。(1978年)</p> <p class="ql-block">到了“八达岭”下,不由得想起先贤孔子的那段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如今我一步步走来,体验了圣人孔夫子所设下十年为期的人生境界,孔夫子只活了七十二岁,如今我还要加上一句:“八十而顺天从命,知足常乐矣。” 八十初度,偶成一律,聊以抒怀:</p><p class="ql-block">初生沪上遇倭凶,孺子摇旗见日红。</p><p class="ql-block">有志丹青终未就,无心职海略成功。</p><p class="ql-block">倚窗晚晕书闲卷,策杖愉湖伴彩虹。</p><p class="ql-block">风雨八旬无愧己,一株霞映夕阳松。</p> <p class="ql-block">朗诵七律·八十初度</p> <p class="ql-block">朗诵范仲淹千古奇文岳阳楼记</p> <p class="ql-block">社会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上海的人均寿命已过八十二。我从战乱中走来,有幸活在当下,在攀峰越岭的途中力求活得舒坦,活得自在,但求活时健,去时爽。战国时的哲人庄子对长寿有过一段精辟的论述:“多男子则多俱,富则多事,寿则多辱。”就是说多生儿子怕负担重,钱多了会生出事端,寿太长会受到屈辱。哲人对生命意义的理解毕竟胜人一筹,更何况是在科技、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长寿者如果看着长辈、同辈一个个离去,又不能和孙辈沟通,要承受的是无尽的寂寞和孤独,这何尝不是一种“辱”。若长寿者生活不能自理,甚至身上插满了管子苟延残喘地为他人活着,这样的长寿就是寿则多辱了。大作家巴金在病中思念着远在天堂的妻子萧珊,九十多岁时就曾说过:“长寿是对我的折磨”,但他还是活过了百岁。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在恰当时间离去,无疑是人生的幸事。</p> <p class="ql-block">朗诵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p> <p class="ql-block">从古到今人人都在追求长寿,年过耄耋,后面的路愈来愈艰难,我有幸在第八个山头能携手老伴同行,增添了我前行的勇气和力量。过了“八达岭”就将进入“九嶷山”了,每日拄着双拐在杨园愉湖畔踱步,背诵着稼轩的千古江山和东坡的大江东去,遥想着当年不服老去的廉颇和意气风发的公瑾,又想着范文正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竟然生出了一股“豪气”;又想起了蒋捷虞美人听雨中那几句词:“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词中人和我的心境此刻竟如此契合,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徒然又生出一股“暮气”。</p> <p class="ql-block">朗诵蒋捷虞美人·听雨</p> <p class="ql-block">朝朝暮暮,豪暮交替,举头望天,低首吟诗,风尘仆仆,蹒跚前行,然则这样拄拐踱步究竟能行多久多远,竟是无人能知,尽人事听天命,期之于米应该不是一种奢望吧,我还期待着祖国的大一统呢!行年八十近又遭疫情肆虐,惜乎,疫变我未变,上海这次有点轻敌自大了!然困厄之中竟有意外收获,录了百余首背诵诗词的录像,也算是诵诗减压自得其乐吧。</p><p class="ql-block"> 斗室踱步思索,走着走着幡然醒悟,这历史就是一面大筛子,庙堂江湖,我等芸芸众生在这世上走一遭,区区数十载都有过自己的表演,终将成历史的尘埃,雁过也,却是了无痕,筛上留下的都是些大大小小颗粒: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毛泽东……。且行且悟,且行且珍惜,快乐每一天。</p><p class="ql-block"> 祈疴散云开,风清月明,山河无恙。多难必兴邦,国强自民安,华夏正堂堂。</p> <p class="ql-block">朗诵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p> <p class="ql-block">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风雨八旬无愧己,一株霞映夕阳松!</p><p class="ql-block"> 二〇二二年四月九日 阎式松于沪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