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江湖》不负黄州(二)

马晓安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1</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头一回游“赤壁”,是来黄州未久的一个夜晚。天朗气清,苏轼也好兴致,便带着儿子苏迈,划只小舟,游于赤壁之下。玄月在天,绛赤色的断崖自江水深处决然拔起,耸入迷离的天空。崖色沉重,与夜色混沌;水色深碧,与崖色共融。只那裂岸的涛声中飞溅的浪花,在夜光中明灭。好有一番英豪气象。他给朋友参廖的信中记述了此次夜游,云 : </p><p class="ql-block">“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p><p class="ql-block">听说这“赤壁”就是三国时吴蜀联军大破曹魏的古战场,苏轼于是就尤其喜欢上了这处未经考证的“古迹”。只要天气好,心情好,有闲暇,苏轼便划一叶小舟,或独自,或与子过,或与朋友,游一回“赤壁”。捡江滩五色的石子,攀山腰神秘的徐公洞,看崖石下窝巢里飞出的鶻鸟,观两条大蛇在灌木丛中悠闲的爬行。</p><p class="ql-block">这“赤壁”去临皋亭不远,过黄州知州官邸不过百步。文人,游一景,或就有一记。苏轼正式写“赤壁”的头一篇,是词,叫《念奴娇 · 赤壁怀古》。凭吊古迹,思念英雄,感怀今事,是古诗词写作实不罕见的“套路”。苏轼这阕词被赋予了许多意义。比如“豪放派”的代表作。词本“艳科”,苏轼词写所有,又不甘“倚声填词”之束缚,硬是把词之“诗餘”附庸反正,使之成为代表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诗”。陆游说,“公(苏轼)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减以就声律耳!”而“豪放”之意,诸如词中写景之大气磅礴,记人之英雄气概,抒情之气魄雄伟,都是“豪放”的标签。连同他的一系列“豪放”词作,构成了苏轼的“豪放”词风,奠定了与辛弃疾并称“苏辛”的“豪放”词派领袖的地位。然而,论家不得不承认,词末一句“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有“消沉情绪”。</p><p class="ql-block">我想论说的就是这一句。注释说,酹,是以酒浇在地上祭奠的意思。那么这一句翻译成今文就是,人间如梦,还是把这一杯酒浇洒在地上,献给江上的明月,与我同醉吧!这一翻译,确实有几分豪气,却算不上“消极”。我始终觉得,这个翻译不准确。</p><p class="ql-block">回观上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语似轻淡,意却沉郁。三国英雄辈出,羽扇纶巾的周公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横槊赋诗的曹孟德,“固一世之雄也”。英雄名垂千古,光耀历史。再想,那周公瑾,功垂青史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而自己呢,不惑又半,正是人生盛年,却被贬谪在这荒瘴江城,浪掷黄金的生命。沮丧之际,又念多愁善感早生“华发”,深感可笑!自叹生命如此不幸,如此不堪。敢问,这样的时候,苏轼把酒,当作何想?设计音像 : “去他妈的”,再加一个潇洒的动作 : 嬉笑着,洒酒在地,“给江上的月亮喝吧!”这樽酒,苏轼没喝,头脑清醒。他要表达的核心主题,就是“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消沉情绪,还有消极思想。这彻底的“消沉”,生发了虚无,升华为旷达!对,是“消沉”抑或“虚无”之后的“超逸”与“旷达”。不是“豪放”。</p><p class="ql-block">“消沉”的是,他放弃了他往时执着的儒家“淑世”“用世”之积极的入世价值理念;“超逸”的是,他觉悟之后放弃往时执着的价值理念时的决绝。他走出了儒家淑世之本分和用世之热情之门,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p><p class="ql-block">一个把儒家思想甚至当作宗教而执着的文人,跨出这一步是艰难的,也是有反复的。策杖江边的时候,独自一人眺望天空渺渺流云和江上起伏的浪涛 ,感慨天地寥廓,生命渺小。与朋友书云 : “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上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此等见识,俨然一位大德高僧!</p><p class="ql-block">然而又时,好友李常寄诗慰问他不幸的时候,就触碰到了他脆弱的痛点。先生便瞬间恢复到了他那个原本的儒生肉身,复信述其心迹 : “示及新诗,皆有远别茫然之意。虽兄之爱我厚,然仆本以铁石心肠待公,何乃尔耶?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生死之际,若见仆穷困,便相于邑,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冤诬谪废中,有此凛然之言,勇则勇矣,忠则忠矣,不免让人生几分怜惜与悲哀。</p><p class="ql-block">《念奴娇 · 赤壁怀古》之可贵,就在于她记录了先生灵魂“出走”的瞬间。这是苏轼生命的第一次觉悟。苏轼寻找的是觉悟法门,所以,这个地方是不是“赤壁”都无关紧要,有一句“人道是”就足够了。只要能作为凭借,以发我忧思,就好。</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2</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赤壁”的沙滩上有一种细石,温润晶莹,深浅红黄。偶有回形网络,细若指纹,煞是可爱。苏轼自己捡着,还嫌不够,就以饼为饵,从孩子们手中换。据说,一共搜集了二百九十八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用铜盆盛起来,注入清水,色彩缤纷,苏轼给起了个名字,叫“怪石供”,送给了庐山归宗寺的了元禅师。这了元,就是苏轼后来的挚友佛印和尚。回到大自然的怀抱,苏轼的生活,便轻松并快乐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此间,苏轼写了“赤壁”的第二章,就是那篇著名的《赤壁赋》。为别于《后赤壁赋》,而加了一个“前”字,名为《前赤壁赋》。</p><p class="ql-block">壬戌之秋,七月十七,苏轼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少焉,月出东山,白露横江,水光接天。</p><p class="ql-block">在人生低谷,有友同游、同饮、同歌,苏轼心下自觉温暖。清风、江流、白露、高山、明月、天光,造化之美让微醺之苏轼心胸豁然,有些忘乎所以。于是,驾一叶小舟,如若“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广阔、神秘、高远之境,让苏轼在自信、自由、逍遥中,犹然而生迥离尘俗、禦虚凌云的超然之感和力量之感。仿佛自己已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了。</p><p class="ql-block">兴之所至,苏子与客“饮酒乐甚,扣舷而歌”,思“美人”而不得,便也怅惘、失意。“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这“箫者”乃苏轼之友杨世昌,四川绵竹武都山道士,善画山水,能鼓瑟,通晓星象、历法与骨相,能作轨革卦影,还会黄白药术。苏轼赞其“可谓艺参矣”。今次云游庐山,转道黄州来看望苏轼而同游赤壁。“箫者”洞箫一曲,凄切婉转,为苏轼的怅惘、失意的情绪推波助澜。“乐甚”骤转悲凉。</p><p class="ql-block">洞箫,自古就有“悲”的审美特质。南朝王褒《洞箫赋》云:“故知音者乐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伟之。故闻其悲声,则莫不怆然累欷,撇涕抆泪”。</p><p class="ql-block">“何为其然也?”译成今意 : “箫声为何如此哀怨?”悲情苏轼如此一问,自然景物退场,曹操周瑜出场。“萧者”之答是三个诘问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公孟德的诗么?赤壁之下,不正是曹操被周瑜围困的地方么?而那“固一世之雄”的曹操又“今安在哉”?继而,“箫者”话题一转,英雄尚如此,何况你我这样“寄蜉蝣于天地”如“沧海一粟”之微小生命呢!“箫者”情绪继续消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明知“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之终究不可得,你我便唯有“托遗响于悲风”了。意即,只得将憾恨化为箫音,托寄在悲凉的秋风中罢了。</p><p class="ql-block">仔细推敲发现,“箫者”此语道出了人生普世的两重痛苦:</p><p class="ql-block">一是生命无法永恒之苦,二是生命无端平庸之苦。</p><p class="ql-block">天才苏轼,入仕以来,世俗繁忙,吏事焦苦,甚至党派恶斗,弄得心力交瘁,遍体鳞伤,而久违了造化之美好,使天赋的艺术气质,几于淹没而扼杀。黄州的日子,给了苏轼与大自然肌肤之亲的良机,而且,启开了他尘封已久的灵性,觉醒了他几于死亡的天性。</p><p class="ql-block">与大自然的“肌肤之亲”,让智慧的苏轼蓦然发现,宇宙之万物,适其自然,各得其所,既有内在的生命,亦蕴藏无限生机。人,作为万物之一属,亦是如此。庄子《齐物论》“三籁相应”说,天籁与地籁相应,地籁与人籁相应,如此即及“丧我”之境,即得“游于万化”之自由。</p><p class="ql-block">苏轼于是以江水、明月作比,朗声道 :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p><p class="ql-block">两句意译即 : 江水不断流去,可水依然在此;明月或缺或圆,但终究没有增减。大江滔滔,万年不竭;明月缺圆,万古不改。这是苏轼对宇宙万有生命的哲学思考。</p><p class="ql-block">黄州三年,苏轼于痛苦磨难中参出生命的实相与妙諦,于造化观照中悟出万物运化之奥秘,可谓“天人相类,天人相通”之理。若宇宙万有无尽,则我们的生命岂有尽时?苏轼接着阐释他的哲思洞见: </p><p class="ql-block">“自其变者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意思是,自变的角度看,则天地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自不变的角度看,每一个曾经发生的存在,在它存在的那一刻,都永远存在在了那里。这伟大的辩证思维,揭示了一个伟大的发现 : </p><p class="ql-block">一瞬既生,就已经永恒了。</p><p class="ql-block">关于拒绝平庸,苏轼说,“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似有宿命之无奈。既非属你,自不可强取,“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莫取”者,当然包括功名利禄,<span style="font-size:18px;">英雄事业。</span></p><p class="ql-block">苏轼继续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之自然风物,耳取其声,目取其色,为我共享,无人干涉。</p><p class="ql-block">这其实是一种哲学的“目光转移”。这可贵的“转移”,就是一种精神超越。而自然山水,可“疏瀹五脏,澡雪精神”。</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造化是永恒的,人游于其中,融于其中,乐于其中,便就获得了永恒。</span></p><p class="ql-block">庄子《大宗师》中论及宇宙与人关系时说,把船藏在大水里,自有“失落”之虞;“将天下藏之天下”,则无从“失落”也。换言之,若物我两忘,融入道之境界,即是“化”。即是说,将自己藏于天下,我天合一,游心自然,人则“永恒”。回观苏轼“洞见”,惟叹英雄所见略同也。</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箫者”听之,佩服之至,“喜而笑,洗盏更酌”,“不知东方之既白”。</span></p><p class="ql-block">《赤壁赋》,就其生命而言,是苏轼的一次理性的,哲学的觉悟;就其文学而言,是苏轼代表作“一词二赋”之“钻石之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03</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赤壁赋》三个月后,即十月十五日夜,苏轼与二客再游赤壁,而作《后赤壁赋》。</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篇很有情节的叙事散文。</p><p class="ql-block">是夜,月白风清,苏轼与二客行歌相答,心情大好。有良夜、良朋、佳肴、美酒,当然要去赤壁;有景、事、情融为一体,此游一定美好。“归而谋诸妇”,苏轼也忘不了炫一把自己的贤妻,让文字更呈异采。王闰之确实值得炫耀,妻子说,家里有几坛酒,收藏已久,就是为苏轼随时喝准备的。瞧瞧,这让苏轼在几个哥们面前多有面子。</p><p class="ql-block">赤壁之夜,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苏轼感慨 : 才过去几日,江景山色就认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情之所至,苏轼与客竟弃舟登岸“摄衣而上”,攀崖游山了!赤壁夜境,安谧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西鹊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景致奇异惊险,令人心胸开阔,心境高远。</p><p class="ql-block">或许愈攀愈险,二客不敢从,苏轼一人,毅然临绝,立于巨石之上,向着深夜,长声吼啸。于是“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苏子“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便弃山反舟。冒险带来惊恐,这是意料之中的,也是一种审美的体验。然而,下一景的出现,恐是苏未料及的。“时夜将半,四顾寂寥”,惊恐未定,一只孤鹤突然就“横江东来”、“戛然长鸣”,擦舟西去。鹤之夜行,似违常理,然也非决然没有。让苏轼偶遇了,不知是福是祸。而且,这夜中孤鹤的模样、“衣着”,颇有几分神秘和玄虚 : “翅如车轮,玄裳缟衣”。让孤戚心境下的苏轼,真的恐惧了。这一夜,苏轼梦见了一位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向苏轼拱手作揖道:“赤壁之游览快乐吗?”问其姓名,道士低头不答。“噢!哎呀!我知道了。昨天夜晚,从我身边飞鸣而过的,不是你吗?”道士回头笑了,苏轼忽然惊醒,“开户视之,不见其处。”</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奇幻的梦,这是一次神妙的相遇,这是一段浪漫的故事。历经人生风雨,参透世间宠辱的苏轼,知道道士就是白鹤的那一刻,惊喜的,虔诚的,像个孩子。</p><p class="ql-block">苏轼,孤鹤,道士,有学者云,“暗示着苏轼在精神上已归向高蹈于世外的隐逸者”。林语堂亦云 : 苏轼是在暗示另外一个境界,一个道家的神仙境界,仙鹤自然是沿用已久的道家象征。余以为两语不谋而中的。《后赤壁赋》表明,道家,至少此时,已经成了苏轼的精神家园。苏轼之生命,也因此有了栖息之地,有了可寄之所。这是苏轼的幸运。</p><p class="ql-block">苏轼栖身道家,其实是“惶恐滩头”的即时选择。苏轼少宗儒学,立治国平天下理想,曾高调誓言“治国尧舜,此事何难?”然而,“乌台诗案”,给苏轼沉重打击,被贬黄州,落职为团练副使,接受改造。仕途搁浅,生活又遇“饥寒之忧”。苏轼曾给学生秦观写信云 : “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林语堂注 : 等于美金一角五分。)苏轼每月将计划支出分为三十块,挂屋梁上,用时,以画叉取一;不用时,将画叉藏起来,以免计划外支出。他寄居定慧院,日食僧人饭。他说他的生命犹如爬在旋转中的磨盘上的蝼蚁,又如悬在风中的羽毛,卑微,而且时刻面临死亡。</p><p class="ql-block">生命走入歧途,惶恐无奈之际,苏轼即佛即道,寻找精神慰藉。曾斋居天庆观七七四十九天,“常合户反视,想当有深益也”,体悟“功名如幻何足计,学道有崖真可喜”,亦常填词,表达对道家思想的追崇。</p><p class="ql-block">苏轼以为,道家思想,无有儒家之功名欲望,亦无释家之虚无冷漠。道家明确了生死、是非、贫富、毁誉之间的辩证关系,将人之精神导入一个无往而不乐的精神自适场域,这是苏轼欣然喜欢的。在《超然台记》中苏轼说,“凡物皆有可观……吾安往而不乐?”“安往而乐”,是苏轼心仪思想,《定风坡 · 莫听穿林打叶声》,诠释的就是这一境界。酒后骤雨,同行者四散躲避,唯苏轼吟歌漫步,享受雨景。在苏轼看来,自然之阴晴、风雨,就如同人生之逆境、顺境,各有其独特的审美意趣。倘若自有超然情怀,则无论自然之狂风暴雨,还是人世之险恶风波,皆可达至“也无风雨也无晴”之境界。</p><p class="ql-block">超然的胸怀,沟通了苏轼与自然山水精神往还的信息,<span style="font-size:18px;">创作出了独具特色的山水词。前人作词多借景喻情,苏轼“景即心,心即景”,表现山水超然澹远、清澄宁和之美,以及人和自然的冥合与圆融。诸如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虞美人》)“山雨潇潇过,溪风浏浏清。小园幽榭枕蒴町,门外月华如水彩舟横。”(《南歌子》)“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鹧鸪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自然之美,让苏轼有了隐居避世“作个闲人”之想。“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行草子 · 抒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写“两赋”的第二年,苏轼还写了一篇精短《记承天寺夜游》。跟“一词两赋”一样,都是书法家喜欢抄写的“名作”。文章字少,却极美,全录于此,与朋友共飨 : </span></p><p class="ql-block">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p><p class="ql-block">如林语堂先生云,短文所记,“只是作者刹那间的一点飘忽之感”,然而,“闲人”思想,已然入了苏轼骨髓,让我感动。</p><p class="ql-block">这一思想,或者说这一思想产生的力量,延续到岭南,他能高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并修行成了一颗随遇而安之心 :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p><p class="ql-block">或许,有了黄州的悟道,也才有了岭南、儋州的完身而归。不要说儋州,就是岭南服命者,活着回来的,也没有几个。</p><p class="ql-block">苏轼终究没有归隐,终究是一位彻底的儒家仕人,“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他有他的使命,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建功立业。然而,道家,毕竟是先生生命饱受磨难时候的一处栖息地,是一处足以慰藉灵魂的栖息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