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文芳

2月14日 情人节 天气晴 春晓

我没有姥姥了，内心破了个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破洞逐渐流失，什么时候愈合，我也不知。

过去

　　93岁的姥姥，1929年生人，出生于山东潍坊安丘的大户人家，族姓王。家族大到什么程度，说出来，会吓着你，鼎鼎大名的景芝酒厂，就是姥姥的6个哥哥干起来的。

　　93岁的姥姥，比新中国还要早20年，在她未成年的日子里，是大户家大小姐，从小缠足，真是巴掌大的一双脚。姥姥说，她出嫁前，洗脸梳头都有人侍候，在家里受尽六个哥哥的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兜里的铜板花也花不完。

就是这样的大小姐，王家排行老八，最小的女儿，经历了北伐战争，侵华战争，新中国成立，打土豪分田地。在走西口的日子里，跟姥爷一步一步用小推车从山东走到了内蒙古，足足1500公里的路，期间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吃树皮过来的一路，姥姥这个王家的小女人，成长成为朱家的大女人，生了6个孩子，靠着勤劳，质朴的心，培养了朱家一代二代三代四代的孩子们，让朱家在乌海开枝散叶，让这个家成为一个大家庭。每个小树苗都是竖着长的，所有坏的枝桠都被她勤劳的剪掉，所有坏虫都被她摘掉，重男轻女思想下的她无私的爱着她每一个孩子。

这是姥姥去呼市看二舅的照片，也是我们手头有的，最年轻的姥姥…

现在

　　我是朱家最小的女儿的女儿，是家里最小的第三代，我记忆中的姥姥，从来都是苍老的，佝偻的，皱纹遍布全身的。我出生的时候，姥姥已经66岁了，但是她也从来没有一天，停止爱我。

姥姥家是在矿上有个固定的家，在地里有个临时搭的房子，在我记忆里，姥姥至少换过3个地方住。每个地方都有我不可磨灭的回忆，里面挂满了黄色的泥土构成的一幅幅画，是属于春天的雨水打湿后的泥土香，夏天摘的黄瓜香，秋天姥姥亲手煮的的玉米香。

小时候，妈妈骑自行车把我送到到姥姥家，姥姥家有羊，有狗，有驴，就是没有别的小女孩，我一个人，好无聊好无聊。只能远远看着其他的小朋友在一起玩，小小的怯弱的我那是还不敢上去打招呼。姥姥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用一只粗砺的大手拉着我稚嫩的小手，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邻居家的门口，把我介绍给邻居的小姐姐，“这是我家的楠楠，跟你家的年龄差不多，以后就让她们一起玩吧”

自此以后，我在农村，再也不用每天只是对着狗，对着羊，对着驴，姥姥替我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到今天，我都要谢谢姥姥，带我走出这一步，让年幼的，不知世事的我在陌生环境有了新朋友，也为那是敏感脆弱的小姑娘树立了一个榜样，只要你走出第一步，才有后来交流和朋友。

　　就是我在广东的房子，也是姥姥天天念叨，督促，一家人举全家之力，付的首付。还有的是，从小到大，年年过年我都有红包拿，即使是上了班、工作5年的我依然可以淡然地接过姥姥递来的一大摞的毛爷爷，姥姥说，给我的机票钱。做为姥姥最宠爱的外甥女，姥姥给我的，是沉甸甸的爱……

日子

　　姥姥的梦里的家乡是什么样？我不知道。高中我也去了潍坊，去看了姥姥小时候认识的人，看了姥姥小时候住过的房，姥姥认识的人已经疯了，瘫了，没了；姥姥住过的房子已经塌了并且杂草丛生。我看见的，肯定不是姥姥认识的。但是我跟她，肯定呼吸过同一阵稻香拂过的春风，看过同一颗4万万年前爆炸映像在天上的星星闪亮的夜晚。

但是，姥姥太老了，老得坐不了车，走不了路，也听不大见看不大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只有回忆。只要是我回家的日子里，每天是会去看一下她，她总是很开心，给我讲那些回忆，那些人，走西口的日子，啃树皮的日子，大姨扒山皮的日子，大舅走丢了的日子……语调是是一种旧的潍坊方言，我不大听得懂，也不大听得见，但总会随着飘飘摇摇的语句回到乡村。

夜晚的乡村闷热，无趣，没有月亮的晚上尤其是，除了羊群绿油油的眼睛，没有点儿光亮，姥姥会在这样的夜晚，梳开她长长的发髻，银白色的长发像银河一样熠熠闪光，上面还闪烁着姥姥的故事。那是来自乡村，来自稻田，来自她的妈妈，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面有大仙，有姑娘，有狐狸，有不可捉摸的诡异，有变化莫测的神话。还有昏昏欲睡的我。希望姥姥已经回去了，回去她的家，顺着这股西北的风，从北边吹到南边，顺着海鸥的路径，飞到大海里，飞到稻田里，飞回她的出生的那片土地。

　　姥姥的墓前，我静静伫立，佛音渺渺，佛香静心，这里安息着一个女子，她了结了人生的愿望，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但在这里永生，她的一生是幸福的一生，快乐的一生，也是辛劳的一生，苦难的一生，贡献的一生，虽然她长眠在这里，但她永远活着，活在我们这些永远也忘不了她的儿孙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