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父亲

漓水渔歌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两位父亲</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漓水渔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一 饮水当思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直以来,我很想写一写我的父亲。可是每当打开电脑,看着我写下的这个题目,心情就变得异常的沉重!过去的岁月就像一块还在隐隐作痛的伤疤,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使我感到特别疼!于是我选择了逃避,把这些催泪往事深埋于现在都市里的喧嚣之中。每天只为那千把块养家糊口的工资而不知疲倦地日夜忙碌,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那些挣扎中的艰苦,那些坚强成长的岁月,在乡愁交织的梦里越飘越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自己有了儿女,已经为人父母。在养儿育女的过程中,开始遇到了一些新的困难。多少次在夜深人静时沉思,父辈们那些艰辛的过去,又如那擂鼓的鼓锤,一下下敲击着我的心灵,鞭策我勇敢地去面对生活!我想我再也不能把它搁置在一边了,我该用文字把父辈们那些艰辛的岁月与苦难的历史记录下来,哪怕是片言只语也好,这些应该是我以及我的子孙们永远铭记的东西。期望我写下的东西能让后辈们知前艰而发后勇,把先辈们不畏艰辛积极进取的家风永远传承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什么我有两位父亲?一般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恰恰是我这不幸人生中的大幸!父母给了我生命,可惜在我尚未成年,他们便带着深深的遗憾双双撒手人寰!这个时候养父责无旁贷的挑起了父母丢下重担,开始艰难地抚养我们四姊妹以及双目失明的爷爷。是养父待我们像亲生子女一样,用大爱无私、不求回报的仁慈将我们抚养成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 难忘生父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打我记事开始,生父便一直被病痛折磨着,那张蜡黄的脸,那一头过早发白的头发,在记述着那段岁月的不容易。那时还是农村集体经济体制时代,我们家是一个普通而贫困的社员家庭,母亲有病不能经常下地劳动。姐姐们还未成年,仅靠父亲一个全劳力挣工分,生活可想而知是相当的困难!一九七七年我刚生下,农村集体经济体制开始瓦解,我们那里开始实行分单干。由于家里缺少劳力,田地里的收成寥寥可数,生活更显困难。这个时候母亲偏偏又怀了弟弟。由于家里困难,母亲在妊娠期间得不到较好的营养补充,在分娩时身体过度虚弱,产后胎盘没有剥离出来而导致大出血。因为那时交通不发达,亲人们用人力将母亲抬到四十里开外的珠山镇医院,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母亲就这样因失血过多痛苦地离开了我们。弟弟一落地,便失去了母亲。心力交瘁的父亲,实在无法养育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尽管一千万个不情愿,在众多亲人的劝说下,万般无奈地将弟弟过继给了姨妈。这种失去爱人又父子分离的痛苦,真不知道父亲是怎样挺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去世,面对五个未成年的孩子,父亲以惊人的毅力从巨大的打击中站了起来,又当爹又当妈的养育我们。白天忙地里,夜里忙家里,超负荷的劳动,使父亲的身体情况也日渐虚弱,久不久总会病一场,一年辛苦的劳动成果又付之东流!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的二姐在九岁时,患了白喉风。那时家里穷得独有四壁,哪有钱给姐姐治病?只是叫村子里草药医生找些草药医治。如此可想而知越医越严重,到最后二姐已经不能说话了才送去医院,可惜又晚一步,二姐就这样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自此,好长一段时间,父亲无法走出这个悲伤的阴影,深深的自责常常使他在深夜里背着我们抱头痛哭。哭自己即不能救活妻子,也不能挽回女儿的生命!但天一亮,父亲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劳作于田间地头,以忙碌来驱走内心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家里有我们四张饥饿的小嘴还有双目失明的爷爷,让他不得不振作精神拼命地劳作。尽管如此,仍然改变不了家庭生活的拮据状况,许多时候需要亲戚们的帮助才能度过难关,特别是三堂伯(即后来我的养父)对我们的帮助最大。后来听大姐讲起,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叮嘱我们: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买好酒孝敬三堂伯,没有三堂伯,他真的没有能力养活我们四姊妹!没想到后来真的应验了这句话,难道这一切都是上苍幂幂之中注定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长期患有胆结石,后又并发胆囊炎。每次发病,都是在家里面拖,拖得实在不行了,才在三堂伯的劝说下去医院治疗。只要病情稍微好一点,便会偷偷地跑回家,舍不得花钱做彻底的治疗。当然,有时也是实在是没有钱交医疗费才回家的。为此三堂伯与父亲经常吵架,三堂伯责怪父亲不下决心把病治好,而父亲则力争等以后有钱了再做手术治疗。可惜这一天的到来,父亲的病却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给他饱受人间苦楚的人生画上一个很不完美的句号。</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父亲能写会算,其实是很能干的。这是因为爷爷是我们当地一位很有名的教书先生,文化大革命前曾任黄沙河洮阳学校校长,父亲跟着爷爷读过不少书。至于我的爷爷,那又是另外一段历史了。爷爷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在他任校长期间铁腕治校,因此也得罪过不少人。没想到一场特殊政治运动的到来,使爷爷被小人报复而蒙冤入狱,奶奶因担惊受怕过度,不久便郁疾而亡,我们家的命运从此发生了从天上坠入地下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面对家庭的贫穷状况,父亲总想学一门手艺来挣钱补贴家用。父亲通过各种途径,先学会了木工,后来还学会了做斗笠。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有人嫁女或者娶亲,总要请父亲去做水桶和脚盆。父亲做的木桶很耐用,村里人都喜欢叫他去做。记得前些年,我去族里的一个姑姑家做客。姑姑好久没有见到我,大家在一起聊起了过去,自然就会回忆起我的父亲。姑姑指着水缸边一对很旧的木水桶说:“这担水桶就是我出嫁时,是你父亲做起送给我的。快三十年了,只换了几次铁箍,没有散架,不漏水。一看到这担水桶,我就想起了中林哥(父亲的名字),一直舍不得丢,可惜啊!为什么好人总是命不长?”临走了,看到那担木桶,好想问族姑把这担木桶买下来!没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姊妹几个,还有人对父亲这般怀念,令我好感动!也罢,那担木桶还是留给族姑做个想念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木匠的手艺,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收入,多数时候都是给邻里族亲帮帮忙罢了。父亲心好不收手工钱,仅捞口饭吃而已。那时我们村大多数家里种那种青皮甘蔗,冬季甘蔗收获后就挑到湖南一个名叫石岩头的乡圩上去卖。圩场路途遥远翻山越岭,离家大概三十里地吧。曾听隔壁猎人爷爷给我讲了一个我父亲的故事:有一年天旱,村里的甘蔗都起了蚜虫,甘蔗的表面都是蚜虫的分泌物,摸起来有些粘手。其实因为天旱,甘蔗的水分少了,甜度反而增加了,只是卖相不好罢了。乡亲们都发愁,今年的甘蔗可怎么卖呀?不管怎样,都得挑去圩场上卖一下试试吧。于是猎人爷爷与父亲相约,每人挑了小担甘蔗去赶圩。圩场上人们对父亲他们的甘蔗并不看好,过来瞟一眼就走开了。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必须想个办法才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又有一个人过来看甘蔗,在他即将转身走时,父亲赶忙拦住他说:“哥子,我们的甘蔗别看样子不好看,其实很清甜咧,你可以吃一节尝一下,好吃再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的很甜?”顾客问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的很甜,不信你摸摸,甘蔗里面这个糖都透到皮子上来了,lia(粘的全州音)手的!”父亲机智地回答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顾客半信半疑,拿起一条甘蔗一摸,果真粘手,试着吃了一节,甜味还可以,觉得父亲没讲假话,于是大声对过路的人们呼喊道:“哎!大家过来看看,这两个全州拐子的甘蔗沙糖透出嘎皮了,好甜啊,快来买喏!”人们被这位顾客的呼喊声吸引了过来,争相选购这“沙糖透出了皮”的甘蔗!他们两人回家后,向乡亲们讲起这次买甘蔗的经历,于是大家纷纷效仿,把自家的甘蔗销售了出去。父亲此举,为村子里的甘蔗打开了销路,慕古塘“沙糖透出了皮”的甘蔗在石岩头的圩场上出了名。(注:全州拐子即全州人。那时湖广交界之地,两方人互相贬低彼此,把对方都叫作“拐子”。如广西人叫湖南人为湖南拐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因为经常在圩上卖甘蔗,父亲结识了一位做斗笠卖的师傅,于是他就跟着那位师傅学起了做斗笠。父亲好学,就在圩场上学会了织斗笠,那位师傅还送了一个织斗笠的模具给他。在后来的几年里,父亲农闲时,总是带着大姐去岭上砍竹子做斗笠。再后来三姐也长大了,大姐便带着三姐到岭上砍竹子与柴火,成了父亲得力的帮手。自此后,父亲经常在家里削竹篾织斗笠。每逢石岩头圩日,便去赶圩卖斗笠,每次赶圩回来,父亲总是会买一种五个包一筒的酥饼回来给我吃。每次吃到这又香又甜的酥饼,我好开心,感觉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做斗笠同样也没有给家里带来可观的收入。主要是编织斗笠的工艺太过复杂,从砍竹子到削竹篾,还要剥棕树皮,再到最后的编织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常常看见父亲做完地里的活回来后,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织斗笠织到鸡叫才上床睡觉,就因这样,家里的煤油消费也是一笔大的开支。当时的斗笠也并不好卖,因为那个时代人们普遍比较穷,买一个斗笠修修补补没有个两三年以上是不会换新的,所以市场对斗笠的需求量并不大。多数时候,父亲把他辛苦编织的斗笠当作低贱的礼物送给了亲戚邻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岁月的增长,三位姐姐都已成年。用农村的话说,姐姐们已经成为大劳动力。姐姐们农闲时,天天到大岭上砍柴。家里阁楼上与院子里堆满了高高的柴垛,即烧不完也用不尽。父亲看到这么多的柴火,于是又想起来做另外一桩营生---磨豆腐卖。因为磨豆腐熬豆浆需要大量的柴火,现在家里恰恰具备了这样的条件。而且父亲的舅舅家以前就是做豆腐生意的,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说干就干,父亲到舅爷爷家挑回了石磨,购置了一些做豆腐必要的用具,在舅爷爷的指导下开始做豆腐卖,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为什么呢?在我现在分析来看,当时的社会环境是主要原因。因为那个时候猪肉少而贵,普通老百姓消费起来很吃力,每个月能砍点肥肉炼油吃就已经算不错了。而价廉物美的豆腐,就成为了普通大众改善伙食的最佳选择。那个时候人们病愈后补身体少不了几块豆腐;家里来客过生日,餐桌上少不了几块豆腐;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吃不下饭,大人为了给孩子调调口味,煮一块豆腐,便是孩子们最好的美味佳肴。特别在农忙季节,豆腐更是供不应求。这个时候,我已经有六岁多了,家里有了钱,父亲毫不犹豫地要送我去读书。我的印象很深刻,永远记得那天父亲带我去报名的情形。由于我们家卖豆腐收的都是分票(那是豆腐好像是五分钱一块),七元钱的学费,父亲用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票子装了一大袋,害得村子里那个驼背老师数了好久。老师开起玩笑数落我父亲:你发大财了,钱多得用袋子背起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此时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与自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家在父亲做豆腐卖的那两年,确确实实可以讲是我们家庭生活的黄金时期。至今那段豆浆飘香的岁月,让我特别怀念,记忆犹新!父亲一边磨豆浆一边教我写作业的情景,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开始筹划建房子了,我们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可惜这段美好的时光只是昙花一现,厄运再一次降临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父亲又病倒了!他那痛苦的呻吟声,成为我孩提时代挥之不去的恐惧!每当在上学路上或者在家里,只要听到一种名叫“死家家(音)”鸟儿的悲鸣,我心里就一阵发慌。因为听到这种鸟儿的叫声,是很不吉祥的,他会给人们带来祸事与霉运。父亲的每一次病倒,都会有这种不吉祥的鸟儿在我家屋前屋后乱叫,每叫一声,我的眼皮就会乱跳一阵,心里更加担心父亲!那时我对这种鸟儿恨之入骨,只要一看见这种鸟儿,便会捡起石头追打驱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在家里睡了很多天,只叫爷爷开些药方熬些中药吃,坚持不肯去医院治疗。他还牵挂着现在家里积攒的那点钱还不够建房子,还不够给大姐置办嫁妆!在父亲患病的日子里,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跑到父亲床前,冲一杯白糖水喂给他喝,问他甜不甜,父亲总是吃力的点点头,回答我说:“甜……很甜……”然后我就站在一边轻轻地哭,父亲骂我,要我去写作业,接着又安慰我:“大大没事的,大大再睡几天就好了!”(注:我们叫父亲不叫爸爸,因为家里他在同辈几个堂弟兄中排行最小,所以我们叫他“大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亲戚们都知道父亲病了,陆续来看望父亲,劝他去医院治疗,父亲脾气犟,不理他们。后来是二堂伯与三堂伯还有姑父和大堂哥四人硬是把他从床上架起来,放到胶轮车上拉到镇上,叫了一辆拖拉机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到医院里一检查,父亲的胆囊已经脓穿破裂,胆汁全部漏出,胆道里还有很多粒结石,病情已经相当的严重,必须马上做手术。这一次手术,父亲切除了整个胆囊,并清除出了三十几克胆结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永远记得那一天天气特别晴朗,大姐带着我去县城看望父亲。这是我第一次去县城,心里特别高兴,那个时候去一趟县城是多么的不容易。进入到县医院,医院里面人满为患,父亲没有住到正规的病房里,而是住在用一条走廊临时改成的房间里。我看见父亲的床头支得很高,他半座式的仰卧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肚子上开刀的地方还插着导流袋。二伯和大堂哥都在,还拿出父亲取出的胆部结石给我与大姐看。我走到父亲床前叫了一声:“大大!”父亲努力睁开眼睛看看我,嘴角一扬给了我一个微笑,但没有力气说话,我看见父亲的眼角滚落了泪滴!大堂哥对我们说父亲今天的气色好多了,病情应该会好起来的。父亲做了手术,加上这两天人的气色转好,我们大家都很放心,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为了赶当天的火车,我们只在医院里呆了一会儿,大姐就带我离开了医院,记得我与大姐是走路走到火车站的。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竞是最后一次见父亲的面,等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四天后,父亲已经睡去了,永远睡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回家后第二天天就变了,呼呼地刮起寒冷的北风,刚进入九月天,天气显得有些反常!那一天,是一九八五年农历九月初五,我还在课堂里上早课。奇怪?学校围墙外的竹林里那只“死家家”鸟总在那飞来飞去的鸣叫,那可怕的声音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突然二伯母走进教室,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匆匆的走到堂妹的课桌旁,好像交待了堂妹一些什么事情,然后看了我一眼,好像有话对我说,却又刻意要对我隐瞒些什么,急匆匆的转身又离开教室。我扭头看了一下堂妹,她伏在桌子上,好像在呜呜地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我心头!父亲,难道是父亲出事了?心里越想越害怕!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我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看见好多家族里的叔伯爷爷们与姑父讨论着什么事情,大姐三姐一边哭一边整理着父亲的东西,满姐泣不成声地跑过来告诉我:“啊弟呀,大大不行了!”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今后我的父亲在哪里?我的依靠在哪里?千万次地呼唤,再也无法唤醒我那位顶天立地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葬礼在第三天举行,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在外面过世的人是不能放到家里做追悼的,他的棺材停放在村外马路边的一块空地上,族亲们用晒稻谷的竹垫临时搭起了一个雨棚,用来放置父亲的灵柩。我们姊妹几个在众多亲戚的搀扶下,捧着父亲的灵牌,一路哭一路跪来到停放父亲灵柩的地方。父亲僵硬地躺在那口漆黑的棺材里面,我们姊妹几个围着棺材,再看父亲最后一眼,同时往父亲的身上放入我们穿过的衣服,也放进了我们今后无限的怀念与彷徨……我用手摸了摸父亲的脸,好冰好冰!我亲爱的父亲,你那冰冷的脸庞,可感觉到我手的温暖了?你可听到了我们姊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你眼角残留的泪痕可是你死不甘心的诉说?还是对我们姊妹无言的交待?为什么呀?你就这样忍心抛弃了我们,让我们姊妹几个孤苦伶仃的生活在这个世上?棺材盖还是无情的盖了上去,永别了,我亲爱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片木板,一堆黄土,将父亲与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房前屋后,那只悲鸣报祸的“死家家”已不知去向,父亲的死去,让它再也没有祸事可预告!这只该死的鸟呀,难道你只诅咒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们吗?每个漆黑的夜,都是那么漫长。父亲在世的历历往事,如黑夜的雨,滴滴答答坠落在心底,溅起怀念的水花绵绵不绝!以前那吱呀呀转动的石磨再也不会转动,再也不会流出白花花的豆浆了。父亲所有用过的东西,此刻就像他一样静静地躺在一边毫无生气。心里翻腾的回忆化成我们四姊妹流不尽的泪水,浸透了床头的枕巾。仿佛所有的希望跟随父亲一起埋葬了,唯一没有离去的是他那张蜡黄色的脸,从脸上眼睛里投向我们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关切与慈爱!是的,父亲还活着,活在我们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悠悠岁月,似水流年,好漫长的三十年啊!当暮然回首,又是那么的短暂……父亲那音容笑貌被时光的洗刷,在我心里逐渐变有些模糊。可恨那个贫穷的年代,连照张相片都是一种奢侈。如果说能够预知未来,照相再贵也要帮父亲照一张。要不那些珍贵的记忆,怎么会有一大块残缺的遗憾呢?每次跪到父亲的坟前,总会想起那年那天送别父亲的情景。如今这里四周的松树已经成林,高大而挺拔。一路走过的岁月让我感慨万千!三十年了,他连一个梦都没有托给我。长眠九泉的他难道已经忘记,在三十年前抚摸着他那冰冷的脸庞泣不成声的孩子?茫茫青山中,只有山风卷起的阵阵松涛,这是他的回答,也是我的无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 养父恩如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葬了父亲,我们姊妹及爷爷的抚养问题就摆在了众多亲戚面前,亲戚们商量将我们姊妹每个家里面领养一个。这时三堂伯站出来说:“这个家庭本来就够散了,我们不能再将他们一家东一个西一个的拆开。反正我无儿无女,还是我来挑起中林(父亲名字)这副担担吧!”族里众长辈及亲戚,等的就是三伯父这句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姊妹也免去了寄人篱下之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堂伯是爷爷哥哥的儿子。爷爷四兄弟,爷爷最小,三堂伯的父亲第三,我们叫三爷。三爷早年被国民党抓丁去当了兵,听说后来去了台湾便查无音信。三奶奶因此改嫁,三堂伯年少时其实大部分时间跟我爷爷奶奶生活,与父亲一起长大。听说三堂伯年轻时也曾娶过媳妇,但是因为家境贫寒,媳妇另外走了人家,未曾生得子女。后来一直没有娶亲,可能是因为他有点赌博的坏毛病,没有那个妇女愿意跟他。三堂伯除了有点好赌这个恶习外,其实心地非常善良,生性俭朴而勤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前在农村集体公社时代,三堂伯在生产队里工分挣得多,由于他只有一个人消费,每年年底生产队结账时,总有多余的钱粮。而我们家母亲有病,出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父亲一个全劳力,个人做事又要养一大家人,当到年底结账时,往往都是出现财政赤字---超支。这时总是三堂伯把他的余粮几乎尽数补贴给了我们,一家人才不至于挨饿。真的感谢上苍在遗弃我们的同时,还造化出这么一个三堂伯来照顾我们,难道说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伯父带我们时,会经常讲起一些往事给我听。据他回忆:记得有一年,生产队放他出去搞副业,是去修支柳铁路。他在工地上与别人赌钱,把工钱几乎都输了。过年回来没有钱交到生产队里典当工分,生产队里自然不给他计工分,这样他也就无法分到队里的粮食。眼看我们一家又要饿肚子,他便拿着身上仅有的三块钱跑去湖南一个地下赌场里嬴了三十多块钱回来,帮我们补齐了队里的超支,还买回了两担谷子!而他自己没有在家过年,早早就又返回到铁路工地上看场。他说当时他是这样想的:反正三块钱买回的粮食也不够你们一家吃,更不够补起你们的超支,不如就赌一把!如果我能够赢回三十块钱,那什么问题就解决了,如果输了,又另外再想办法吧。没想到真的赢了钱,我可松了一口大气!现在想来,要是真的在当时我把钱输光了,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助你们。那个时候大家毕竟都不宽裕,没处借钱借米,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到上山挖蕨根填肚子了!听到这件事情,我除了深深的感动外,更为伯父当年的勇气所折服。一贯老实巴交的伯父,为了他弟弟一家,没有他不敢做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顶着各种压力,始终不离不弃地抚养着我们,尽心尽意侍候着双目失明的爷爷。迎着春风秋雨,不畏寒来暑往,伯父就像一头勤恳的老牛,在村前屋后的田地间不知疲倦地耕耘着!对于别人来讲,一天只有两个半天,而伯父一天却有三个半天。为什么呢?在我的记忆中,伯父每天天微亮便起床了,大清早田间地头转一圈,然后在割一担青草准备夜里喂牛,回家吃早饭,已经到九点左右。清晨就是伯父一天中的第一个半天,加上早上与下午,便是三个半天。一年中的春夏秋三季,每天不到点灯时分,总难见到伯父的身影。就连每次吃饭,伯父都是匆匆忙忙吃得很急,一放碗筷便又出去田地里了。一直到他年迈,吃饭还是那种匆匆忙忙的习惯,我们刚吃完第一碗饭,他便已吃到第三碗了。家里那么多田地,如果不起早贪黑地干,田地里的草早就会长得比庄稼还要高,肥料就白撒了。姐姐们虽然都在家,但毕竟是女孩家,除了农忙时节下田下地外,平时都是砍柴放牛扯猪草,田地间的管理,主要还得靠伯父。近十亩田地在伯父精心营务下,总会获得可喜的丰收,而伯父却累得又黑又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季是比较清闲的一个月,可对于伯父来讲并不清闲。只要天气晴好,伯父就会去西边越城岭的烧炭场挑木炭。木炭挑回家放一天,第二天又挑到东边都盘岭湖南那边的石岩头圩上卖。一担木炭,跨越越城岭至都盘岭之间的湘桂走廊百余里地,就靠一对肩膀加一双脚运输。尽管很累,尽管每一趟仅能够赚到可怜的三到四块钱,但伯父却乐此不疲。一个冬天下来,也有个百把块钱的收入,够我们一家春节的花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月的脚步在我们眼前匆匆地走过,姐姐们很快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这个时候我正在读书,家里是多么需要帮手做事,可伯父没有强留姐姐们在家帮忙,陆续让她们嫁了出去。这样一来,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尽数落在伯父一人身上。除了每逢农忙季节,姐姐姐夫们都回家帮忙以外,其他时间都是伯父一人起早贪黑地忙里忙外。伯父一人不但种那么多田地,养猪养牛一样都不会少。每年一头小牛犊,两头肥猪,都是购买农用物资以及我学费的保障。每天晚上,伯父都要剁猪菜煮猪潲忙到深夜才能入睡。在他的心里总认为我爷爷读书那么了得,希望我也能够赶超爷爷的脚步,努力读书出人头地,所以他再苦再累省吃俭用也要送我读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像我这样的孤儿,政府部门应该对我有照顾啊?哎,一言难尽!那个时候人们认为享受政府的救济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接受政府的救济。那时人们一骂人就会骂别人“五保户、吃劳保的”很难听,使人自尊心无法承受!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于享受政府照顾的人是相当鄙视的。伯父在这一方面是很要强,一直不肯去给我办孤儿证。他认为他自己完全有能力抚养我,假如我办个孤儿证,享受政府的照顾,村子里的人就会更加看不起我!有道是“有娘有爷宝中宝,无娘无爷路边草”,没有父母的孩子就像路边的野草,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伯父这样做,也是处于一种保护我的心态,不让我再背一个难听的外号,这也是伯父一个老实的农民本色。直到现在我很感激伯父这样做,虽然一方面因为这样我失去了许多东西,但在另一方面,恰恰激励了我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直以来,我读书倒是很用功的,在学校的成绩也不错,也一直憧憬着我也能够上大学,然后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然而有一次,当别人告诉我伯父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之后,我对于读书开始有了抵触的情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刚放暑假,我与同村的很多人在河边放牛。当时大家都在柳树的树荫下聊天,家族里的一位爷爷也在其中,这位爷爷拉过我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刚刚呀(我的小名),放暑假了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嗯!”我回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放假好,你可以帮你伯伯做很多事了。你伯伯好辛苦啊,做事没有个白天黑夜,每天大正响午的,不是在地里锄地就是在田里拔草,我都看见他几次晕倒在地里哩!我叫醒他,他跑到水沟里洗把脸喝口水就又开始做起事来,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好吃惊:“不会吧,伯伯怎的没对我说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哈(傻)呢,他瞒你还来不及呢!你伯伯做事太发狠了,又舍不得吃些好的,身子没养好,做事又拼命,怎么吃得消啊!你不上课了,就帮你伯伯多做些事。要多劝一下他,吃些好的,人是铁,饭是钢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位爷爷的话,像一块千斤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窝上!我快速脱光衣服,跳进清凉的河里,拼命地游向对岸又游回来,如此来回几次,使自己筋疲力尽,然后倒在草丛里……眼泪就像那滔滔河水,泛滥在眼窝里模糊了我的视线!脑子里、模糊的视线里,尽是伯父那瘦弱的身影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的样子。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却很快又被炙热的阳光烤干,留下一层厚厚的盐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年暑假好像结束得特别快,我还没有帮家里做完事就又要重返校门。兜里揣着伯父给我的邹巴巴的三百元钱 ,在学校门口徘徊了又再徘徊!在我现在看来,那座熟悉的校门好高好高,高到那道门槛使我已经无法跨越!我越往上走,压在伯父肩上的担子将会越来越沉重。我不能拿伯父的健康,换来我悠闲地坐在教室里钻着牛角尖!虽然读书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但并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这条路对我来说太沉了,是该到了放弃的时候!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毅然离校回家,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伯父。我的决定使他感到很吃惊!伯父很惋惜的对我说:“既然你决定了,那你就不要后悔。伯伯年纪大了,也就这点能耐了,家里这么多田地,也确实需要人做事。村子里那么多青年人都没有读书,也照样讨老婆生孩子,把田地种好,日子也会过得不差。不过还有一年你就初中毕业了,伯伯再苦,也要送你念完初中!孩子,这不是最后的决定,只要你以后还想读书,伯伯就是勒紧裤头也要送你继续读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在伯父的一再劝说下,我忐忐忑忑地又返回到学校。整个初中三年级,我已经失去了目标,中考的结果,对我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就让我坦然的接受现实吧!校园里教学楼的三楼上,灯光依旧通明,还有人在为明天最后一场考试做最后的冲刺。我踏着朦胧的月色,转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明天我就要背起那两箱破书彻底告别这里了!三年的时光,在这里孕育了我的梦想,我却又不得不撕毁我的梦想!等到天明之后,这三年的一切,将随那过野的烟云散去,再见了,我的学生时代……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刚踏上社会的路,无疑是铺满了荆刺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家境贫寒的青年,身处金字塔结构社会的最底层,自然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够生存,而且这种艰辛的付出,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初中刚毕业,我做过许多同龄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去红砖厂拉砖坯、去石灰厂拉矿石、去桂林打泥水工、挖下水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这就是生活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有不测风云,在我读书毕业不久,就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大困难---伯父病倒了。那一天早上,我早早吃了饭,准备去镇上红砖厂上班时,看见伯父吃力的背着一捆青草从外边回来,说肚子有点疼,没吃早饭就躺在床上睡了。当时我没有太在意,以为伯父就是小感冒吧,照旧去红砖厂上班。快到中午时分,满姐急匆匆的跑来砖厂找我。一见到我,眼泪就流出来了,说伯父病得厉害,在家里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她与姐夫已经把伯父拉到镇卫生院了!我一听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心如火燎般的和满姐跑到镇卫生院。只见伯父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天哪!伯父怎么了?我心里很害怕,不知所措!毕竟当时我还是个大孩子,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在中午姐夫把姑父叫了过来,在姑父的主张下,把伯父转去了县中医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县医院一检查,伯父的腹部结了一个拳头大的瘤子在腹壁上,必须动手术切除。但在X光片上无法判断是什么性质的瘤子,医生叫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焦急的等待着手术的结果。漫长的三个半小时后,终于看到手术室的们打开了,我们赶紧围上去。主刀医生告诉我们:那是一团旧淤血形成的一个血瘤,没有多大问题,他问我们伯父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内伤?医生这么一说我们松了一口气,努力地回忆伯父什么时候受过内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住院期间一直是我在医院照顾。那个时候,没有农村医疗保险,伯父的医疗费用让我们四姊妹愁了好一阵!姐姐们刚成家,又带了孩子,日子都过得很紧。为了筹钱为伯父治病,家里及三个姐姐卖掉了大部分粮食与还没有养肥的猪,再向一些亲戚借了部分钱,才勉强筹够伯父的医疗费。不过,我们都一直瞒着伯父,告诉他这次没有用多少钱,怕他心痛。一直很深刻地记得每次医院的护士来帮伯父测血压,他的血压都偏低。护士总是埋怨我为什么不给伯父吃些好的?天天包子稀饭,血压怎么会上去?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天天吃好的哪里吃得起?能付得起医药费就相当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病情好转后,我问起伯父:“伯伯,你是否记得曾经在哪里受过什么伤没有?医生说你肚子里的血瘤是受过内伤形成的。”伯父想了想对我说:“应该是两年前的那次抓赌,由于我在现场被抓住关进了公安局的班房。那天晚上里面的一个烂仔发气打人,他往我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两脚,当时我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第二天早上,民警看我脸色不对,买了红花油与跌打丸赶紧把我送了回来。哎!想来我这也是自作自受啊,以后再也不赌钱了,你以后也千万不要去碰这个‘赌’字!”伯父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这件事。愤怒与心痛合成了一团熊熊烈火填满了我的胸膛,这个操蛋的社会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伯父旁边病床住进了一位城郊乡的退休干部。这位干部心好,每次都把他的菜分一点给我(大部分是肉菜),要我喂给伯父吃。我心里好生感激,简直就想去给他做牛做马!这位退休干部的所作所为让我感觉到来自情亲以外的温暖,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存在的。自这件事情起,我心里开始萌发了帮助别人做好事的念头。我想等我有了能力,我也要尽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十年代,南下广东打工的浪潮卷席了大江南北,村子里大多数青年都出去广东打工赚钱。当看到别人出去打工后,过年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回家时,我心里好生羡慕!我这样在家里一边务农一边打工,收入很是微薄,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衣服也给自己买不起,出去走在大街上心里实在很自卑!那个时候,同许多农村青年一样,我萌发了去广东打工闯世界的强烈欲望!可是当想一想家里的现状时,又不停地问自己我能离开吗?家里这么多事情谁来做?谁来照顾年迈的伯父与爷爷?心里很矛盾也很痛苦,尽管我隐藏得很深不敢表露出来,但伯父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伯父总是劝我只要有路子就放心地出去,家里的一切都不要我管。再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面,就会废掉青春连个老婆都娶不到。他见我迟迟下不了决心,甚至有时候故意说一些刻薄的话来激将我。比如说村子里谁谁谁在外赚了好多好多钱,过年又带了女朋友回家了,问我什么时候也出去带个老婆回来呀?说得我心里挺难受,但我也明白伯父的一片苦心,他是想逼我出去打工,只要我过得好,自己在家里再苦再累也无所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表哥在深圳那边的工厂招工了。表哥要我带着表弟一起过去,路上好有个照应。当时我还在石灰厂拉矿石,由于还没有到月底,没有拿到工钱,身上没有路费。伯父只好买了几百斤粮食,凑了四百元路费给我。我说不要这么多,我只要三百就够了,留一百家里用。伯父硬是全部塞给了我,说出门在外,还是多带些钱在身上好。万一有个难处,身上有钱就多一条出路,所谓穷家富路嘛!出去了,就别老是挂记家里面,伯伯现在自己还能包得到自己。在外主要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好好做事多赚点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样子点,再谈个女朋友回来,我就高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年那一天,我刚过了二十岁生日。那一天我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开始到外面流浪。一路在秋风中飞舞着的茅草絮,将心事重重的我送向远方。这一走,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我知道,我就是草絮下那一粒带着浓浓乡愁的种子,总有一天,我会不再随风飘零,在某个角落落地而生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光无声无息地流淌在人生的长河中,在随波逐流的岁月里,我已把深圳这座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大都市,变成了我的第二个故乡。真没想到,我这一出走就是九年!九年啊,爷爷在这九年当中的一天也安详地过世了。那座老房子里,只剩下伯父一人在孤单地留守。一个年入暮途的老人,再一次以不畏艰辛的惊人毅力,一个人做完了以前一家人才能做完的事情!家里那么多田地,都没有荒芜一分一厘。这九年,他一直尽全力保持着家里牛壮猪肥谷满仓!这是一位老父亲,一位老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对大地的情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九年的时间里,偶尔在春节时我也会回家看看。每当节后将要返回深圳时,对于家和伯父,总是那么依依不舍!每次握着伯父那双长满老茧的双手,每次看到伯父那深深内陷的眼睛,每次听到伯父那剧烈的咳嗽声,我都会发誓:明年春节回家再也不出去了!可是每次我都背叛了我的誓言!或许是我已习惯了漂泊?或许是我那对渴望翱翔天空的翅膀还没有感觉到疲倦?我的梦想以及伯父的心愿啊,遥遥无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月的车轮总是在不停地向前滚动着,一路的颠沛与坎坷,一路的风霜和雪雨,都成为了身后美丽的风景。当你回头看时,你会看到沧桑,正因为有沧桑,身后的风景才显得壮阔;你还会看到荒凉,正因为有荒凉,才使你身后的大地显得恢宏;偶尔你会发现有些鲜艳的无名野花在青青草丛里顽强的绽放,或一朵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悠悠飘过,你会感叹:原来人生也竞如此多姿多彩……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梦啊!当走出这场梦境,竟然花掉了我半辈子的时间。梦醒了,看到了漫天的烟花竞艳!这一刻,记录着岁月值的那串阿拉伯数字变成了2009!这一年,是我回家乡桂林发展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我那位辛苦一辈子的伯父再一次病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三月份的一个中午,突然接到满姐从柳州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村里有人打电话告诉她伯伯病了,已经很严重了要我马上回家看看!挂了电话,我的心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赶忙放下手头的一切,一边祈祷一边慌慌张张地往车站赶!赶到县里下了车,在十多年前伯父住院的那家医院叫了救护车又急忙往家里赶!当救护车驶入村子,夜幕已经降临,昏黄的几点灯火衬托出乡村的夜好静。救护车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吠使我的心更加不安与紧张。带着出诊医生急急地往家里走,早有闻讯而来的乡亲们来到了家里,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伯父见我回来了,忍住了我在屋外就能听到的痛苦的呻吟,挣扎着爬起来,我赶忙跑过去扶住。昏暗的电灯下,我看到伯父被病痛折磨得脸庞已经发黄,连眼睛也黄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问伯父哪里不舒服,伯父吃力的说胸口痛,发高烧退不下来。医生用听诊器探了一下伯父的胸口,说可能是肺有问题,赶快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几位热心的乡亲帮我将伯父扶上救护车,并嘱咐我一定要把伯父治好回来。我用力的向他们点头挥手告别,与医生匆忙上了车。救护车顶的警灯划破夜色,一路疾驰赶往医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又住进了十多年前他住过的那家医院,我祈愿十几年前伯父是在这家医院治好病的,这一次也希望能够与上次一样,他一定能再一次在这里把病治好康复出院。经过检查,伯父患了很严重的肺炎。我想可能是因为小感冒引起的,伯父独自一人在家,缺少人照顾,有些小感冒总是拖,终于拖成了大病!看着伯父那发白的头发,那布满皱纹的脸,那枯瘦如柴的身躯,我又心痛又惭愧!十多年来只顾我在外闯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陪伴过老人?站在伯父的病床前,思绪万千!这是为我付出过一切的老人啊,我该如何来报答他的恩情?</p><p class="ql-block">无数次的默默祈祷,无数次的默默许愿,只要伯父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劫,就算是要我折寿,我也无怨无悔!好在伯父的病情在转到桂林博爱医院治疗后一天天好了起来,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同室的病友见我像个女儿家一样那么细心地照料伯父,都在伯父面前称赞我,伯父也为此感动得老泪直流!由于我与伯父的长相实在差异很大,同室的病友对我与伯父父子的关系感到怀疑,总问我那个老人家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肯定地回答道他是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病愈后我没有让他回到家里,留在桂林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他是一位在故乡红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城里的生活让他很不习惯。伯父孤独了一辈子,没想到到了晚年,陪伴他的还是孤独!当我与妻子上班之后,只有那台康佳牌电视机与他一起打发着枯燥无聊的时光。多少次下班回家,总看见伯父有些木讷地看着窗外那个被水泥凝固了的世界发呆。我想伯父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家乡那一片黄土地?还是那一畦绿庄稼?或许那才是他心底深处最向往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次看到我下班回家,伯父那有些迷茫的眼神便有了光彩。这使我又想起小时候,每当我看到伯父的身影走进家门,心里便充满了安全与希望!如今这种感觉颠倒了过来,这让我感觉到了肩上那份责任的重量!真的难以想象,就是我眼前这么一位弱不禁风的老人,竟然用他那双瘦弱的肩膀,挑起了生父留下如山一样的重担!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应该恪守祖业,在老家安分地耕种养育我成长的那片黄土地,或许这样才能让伯父晚年得到最好的安养。可是我身不由己,伯父为了我选择逆来顺受,在现在的这个水泥格子里面做着那耕耘天地间的农家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位父亲的故事,写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是我并不想结束他,那就让他暂时告一个段落吧。今年的父亲节又过去了很久,还好我也把这个题目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不想让伯父看见我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干脆把电脑一关,穿过车水马龙的繁华,仰身躺在荒野的草丛里,我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只野蜂嗡嗡的在我身边的野花上采着花粉,这只可爱的小东西,让我联想到了父亲与伯父。这天下所有的父亲们,不管是或贫穷或富有,你们都在为你们的子女费尽心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啊……待到你们把甜蜜、温暖、光明等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给我们留下之后,你们却只剩下白发苍苍、老病缠身、驼背弯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野蜂飞远了,西方的天边,晚霞淹没了最后那一缕无力的阳光。远处的霓虹灯又始迸射出那五光十色的绚丽,那么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城市的诱惑!在这华灯初上的傍晚,带着一丝莫名的疲倦,我折返到车水马龙之中,朝着那灯红酒绿的深处疾走。我知道,在那间地处繁华却充满孤寂的水泥格子里,有一双期盼的眼睛在焦急地等待着我回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 欲养亲不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是以为这个故事还有很长很长。伯父住在桂林的日子里,我一直沉醉在人生天伦之乐的喜悦当中!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当伯父那张肃穆的遗像就捧在我手里时,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痛苦的事实---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一位老人永远的离开了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一三年农历六月初六日,伯父在这一天走完了他七十六岁的孤苦人生路程。这一天,阎王爷那把无情剑再一次斩断人间的亲情!伯父的一生是孤独而又充满艰辛的一生,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还是那么孤孤单单地离开了人世。我知道伯父的病已经没有办法治愈,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始终意想不到,他那么快那么静悄悄地就走了!他临终的那一刻,我还无知地在门外洗着我的衣服,我还天真的想着:等会儿去街上买碗馄饨给他吃。老天永远没有再给伯父吃一碗混沌的时间,无情地带走了他的灵魂,他的苦难,他的孤独,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在一片团圆欢喜的气氛中款款而来。可我总觉得这个节缺少了许多东西,尤其是当在伯父的遗像面前摆起月饼烧香化纸的时候,凄凉的感觉又笼罩在心头。忍不住打开电脑,看他留下的照片,看那些我在陪伴他的时间里写下的日记。故事就仿佛就还在昨天上演,却又离我渐渐远去,遥远得恍若隔世……仰望着窗外天空那一轮明月,我的思绪随着那幽幽月光穿越过去,穿越曾经。想努力抓住那些逝去的点滴,却只有一缕淡淡的月光留在我的手心,将我与伯父晚年的点点滴滴串成一串长长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自零九年病愈后,在桂林与柳州满姐那里分别住了一段时间,但他却怎没也适应不了城市里的生活,老是想着要回去。记得那次他还是偷偷地跑回了老家,为此我还很生气跟着追了回去。记得那天雨下得好大,回到家里,看见他正在用脸盆盛堂屋里漏下的雨水,我心里一阵酸楚,一大堆要数落他的话卡在了喉咙说不出口!我只好默默地帮他收拾屋子,他却一个劲的埋怨我,为什么不上班跟着跑回家,对他那么一点都不放心。他劝我说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在桂林和柳州休养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自己可以照顾到自己。在家里有伴耍有地方走,种点田浇点地,日子会过的充实些。我想想也是,伯父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没办法一下子放开对田地对故土的眷念!假如在家里能够过得开心些,或许对他的身体更有益,且让他在家里住一段时间试一试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以后的日子里,有空我便回家看看他,“常回家看看”的感觉,让我感到很开心!特别看到在家里把老屋收拾得井井有条,门前院落里的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让我的感觉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回家感觉真好!相比去年他不在家的时候,老家那荒凉破败的光景,真是有天壤之别。我多想伯父能够一直这样健康地活下去,在这片故土上永远保留着一份我的牵挂那该多么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有时候回家,总会听到乡亲们对我说起关于伯父一些情况。说伯父一日没有三餐,吃饮食非常随便不讲究。有时感冒或腰腿疼痛时,一个人艰难地去卫生所打针,没有人陪伴与照顾,看着特可怜!都说这样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病倒的。特别是还听说有时他还会去赌场里转一转,这更是让我担心。于是春节过了之后,我故意说小孩需要人带,以此为由再把他接来桂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一二年这一年,伯父在桂林过得很安心。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自然甘心地接受我对他的照顾。但也经常自责没有能力为我带小孩,我岂能不理解?我的目的本不是如此。天气好时,他总是出去捡一些饮料瓶、易拉罐之类的可回收垃圾回来,堆满了他住的那间房子。有时我也帮他挑下楼去废品回收处卖掉,但伯父觉得我与他一起去废品收购站有失我的体面,在我帮他挑下楼后,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帮他挑到废品收购站去。伯父拾荒的这件事,我没有反对他,我明白,让他去做这些事情,也正好可以填补伯父心里的空虚感,在外走走,对他的身体也有好处。每当他卖完废品回家,总是一脸高兴的对我诉说今天得了多少多少钱,显得很知足很快乐。我仿佛看到往昔在那粮食增产的年月,在他脸上显露出来的那种丰收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来桂林时,带来了一袋煮熟后晒干了的花生。或许是时间忙,或许是我感到这是伯父亲手种的最后一袋花生了,有些不舍,一直没有把它吃掉。那天我下班回家,伯父拿出被老鼠咬出一个破洞的花生袋子,很惋惜的对我说:“这些花生再不吃,就要被老鼠吃完了,可惜了,我又吃不动,你要把它吃完算了。”我也明白,再把这最后一袋花生继续收藏下去,那也就是浪费,从此后每天我也就着啤酒吃一些。每当我吃花生时,他总在旁边看着我津津有味的吃相,眼神里总流露出某些心事……有时他会在袋子里抓一把,慢慢的把壳子剥掉,把籽粒饱满的放到我的面前给我吃,而那些不太好的,他放到自己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的嚼着。我忙说:“伯伯,你不要光吃那些瘪的呀,好的你也吃嘛!”他说:“我怕你把那些瘪的丢了,我留下慢慢嚼,丢了可惜,以后没得花生吃了。”我听了,良久我才把眼里的泪花忍下去!电视屏幕里射出那些七彩的背光,衬托着伯父那干瘪的双颚,正把那花生的味道转化成了家乡的味道与岁月的味道,弥漫在他与我两代人的记忆深处,深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伯父来桂林时曾提起过,他的右眼在家里面有一段时间看不清东西。在桂林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伯父患了老年白内障。二零一二年十月份,老家县政府举行老年白内障复明工程公益活动,我带伯父回家治疗白内障。举办医院对伯父身体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对我说伯父的右肺X光检查呈现占位性病变,这是很不好的现象,现在做白内障手术存在风险,不给以实施手术。我听了一惊,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考虑了很久,我觉得白内障手术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伯父的病灶在肺部,应该没有很大的关联。如果这次不能实施手术,从伯父的身体情况来看,只会越来越差,以后更加不好做手术,眼睛看不见了,他的生活将很不方便。于是我又托熟人与医生讲情,最后医生终于同意帮伯父做白内障手术。伯父手术很成功,术后眼睛看东西很清楚,我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还有一半,那就是伯父肺部的病变,因为当时医生跟我说占位性病变,很有可能是肺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汽车在黑夜中急速地往桂林方向行驶,伯父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或许是手术后眼睛突然明亮起来,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惊喜,此刻他的心情很不错。窗外华灯初上,在车速的带动下,忽明忽暗的灯光交替着变幻出流动的光彩。伯父正用他重得光明的眼睛,尽情欣赏着这迷人的夜景。坐在旁边的我却心事重重。看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我内心如窗外那快速闪烁的灯火一样纷乱,又如这漆黑的夜空一样凝重!我亲爱的伯父,你还能陪伴我们走多远……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一三年大概一月份开始,伯父身体状况开始不好,总是对我说背心疼。我初起以为天气转冷,他是受了些风寒吧。也曾考虑他的肺病开始发作了,但我不相信会这么快,宁愿相信他是受了风寒,是腰痛。因为我理解伯父表达的背疼与腰疼意思可能都是一样的,加上自己上班忙,没有去多理会,只叫他去一般诊所打些针缓解疼痛。一直过了他的生日农历十二月十四日,他对我说背心与胸口都疼,加上他身体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很快变得非常虚弱,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才开始认识到他一定是肺病发作了。我在公司里请了假,带着他去医学院作了一系列检查。检查报告单不用医生解释,我已能看懂十之八九。放疗化疗与手术,不论哪一样,都能对他造成更大的痛苦。亲戚们都劝我不要给他做任何治疗了,我怎么忍心?至少做一下保守治疗吧,尽量减轻他的痛苦,让他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过得舒服些。或许是他自知天命,我每次去医院伺候他,他都要我尽快送他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安排好桂林这边的事,趁五一期间向公司请了长假,打算送他回家照顾他终老。那天他精神出奇好,看着车窗外缤纷的春色神情自若。是啊!落叶终于要归根了。我不敢再看他的双眼,转过脸来,泪流满面!前方又起雾了,浓浓的春雾迷离了所有的风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 谁知游子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故事写到这里,我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或以物喜,或以己悲,心情起起落落……每每打开电脑,又不知怎样下笔,只好漫不经心地看八卦新闻看肥皂剧,以掩盖心中的惆怅!伯父走了,感觉我的世界一下子全空了,我如在云雾里飘忽,没有了方向!就这样,惘惘然过了一天又一天。一晃二零一四年的清明节又来了。俗语说“新坟不过社”,我赶在社日前回了家乡一趟为伯父扫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推开那扇久锁的家门,那物那景依旧静静的陈列在潮湿的空气里。我突然感到这里无比的陌生,这是我儿时的天堂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抬头仰望伯父的遗像,欲哭无泪!总是回忆起我扶着病入膏肓的他,走在桂林医学院附属医院那条繁华的大街上;总是回忆起那天绵绵细雨之中,与内弟开着车载着他回家的情景;总是回忆起我背着他走下镇卫生所的楼梯……那一刻我心底很绝望,我有什么权利就这样让伯父的生命就此走向终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空空荡荡的老屋,叫我揪心,令我伤怀!成年后,我只顾漂泊,多少万家团员的日子里,伯父孤独地守候在这宁静的老屋里年复一年。在他有生之年,我真真正正的只好好陪过他三次,三次都是在他病危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最后一次陪伴他的日子里,我亲眼看着他生命一天天的枯萎,我知道,我很快将要失去很多很多的东西!乡村的夜好黑好静,此时这间老屋在深夜里还亮着那好久没有点亮的灯光。隐约中还传来阵阵歌声,那是我用手提电脑在为伯父播放他喜爱的彩调,好让他忘却病灶的疼痛渐入梦乡……待他入睡后,我又播放起属于我那个年代的歌,一首黄家驹的《大地》,让我的心交织起许许多多的哀愁。我长叹,仰望漆黑的夜空不免悲由心生。不久伯父百年归世后,这间老屋何时再次点亮这昏黄的灯火?何时再播放出这动听的彩调与令人怀旧的老歌?我不敢想,恐怕这里再也不会有了灯光与歌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人陪伴着伯父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一切都是那么孤独与凄寂,这难道就是他老人家的宿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一三年,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伤心欲绝的三天后,伯父终于入土为安,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而我也筋疲力尽!伯父走了,上一辈苦难的时代终于结束了。我依依不舍地抚摸这老屋里的一切,每一个角落都蕴藏着一个令人怀念的故事。如今脱下身上的这件麻衣,我又将离开,就像多年前我出去漂泊,无限的惆怅在心底升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眸车窗外,河对岸那蓝天白云之下的青纱帐里,老家的影子渐渐模糊……偏偏着时候,班车上的音响播出了韩红的《天亮了》。我被司机的“恶作剧”搅得情绪失控,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整车人用那惊奇诧异的目光一齐射向了我!我不去理会,我的痛,他们怎会知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座城,那方水泥格子里,伯父的身影还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特别上夜班时,白天独自在家,我还是习惯性的打开电视,看一看河南卫视的《梨园春》,这是伯父最喜爱的电视节目。那时只要下了夜班不是很累,我也会陪他看一会儿,给他解说节目里演的是些什么人物,看伯父高兴的样子,我很欣慰。记得伯父每当看到电视里泸州老窖周华健演的那段广告,他觉得那个周华健很像我,还天真的问我什么时候上了电视?想起这件可笑的事,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看着餐桌上供他的那杯饭,仿佛伯父还活生生的坐在我身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记得送走伯父的当天夜晚,族里的一位爷爷对我说:“你现在是秧田蚂拐(蝌蚪)掉了尾巴变成大蚂拐了,别那么悲泪,放开脚步,有多远你就跳多远!”我知道,这是他在鼓励我,只是这个掉尾巴的过程好痛,好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唉……生父与养父,他们都离我远去了,两位父亲的故事也该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刻。回首往事,一幕幕一重重,萦绕于心头,相遇于梦境。我是多么的不想就这样结束这个故事啊!可是河堤边的杨柳树青了;高山上的山茶花红了;春天的细雨无声无息地洒下来了……谁又能够挡得住这岁月的脚步?每逢清明,只能无奈地点燃一把黄纸三柱香,把怀念寄托于绵绵细雨,寄托于悠悠烟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漓水渔歌,本名蒋勇刚,桂林市全州县黄沙河人。自二零一八年起,以笔名漓水渔歌在《南国大家》《探秘桂北》等公众号上发表散文及短篇小说。现是《南国大家》的鉴约作者,全州县作家协会会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