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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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一父亲诞辰100周年祭

我的父亲孙康民，1922年农历2月15日生于陕西省蒲城县桑楼村一组。父母一生养育四女一子，弟弟最小，我排行老二。

父亲一生聪慧过人，令人羡慕。在解放前升学率极低的年代，当时全国权威的法学院有“南有东吴，北有朝阳”之说。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朝阳学院（今中国人民大学）。五年学成归来，被分配到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审判工作。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连年被评为各级各类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曾进京参加过全国司法系统表彰大会，还被彭德怀元帅接见并合影留念。父亲十分珍惜与彭元帅的合影，一直挂在办公室以鞭策自己。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令人痛惜。但他老人家始终宠辱不惊，不卑不吭。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是“独苗”。我的祖父是中共地下党员，49岁那年被国民党特务追杀，时值寒冬腊月患了伤寒离世，祖母由于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由于当时通讯条件限制，没能见上祖母最后一面，父亲吐血晕厥，抱憾终生！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彭德怀元帅被打成右派，由于那张照片等原因，1958年，我的父亲也被打成右派，被戴上“彭德怀分子”的帽子，下放到西安某中学任教。由于学非所用、怀才不遇，于1963年夏天和母亲双双辞职带着只有半岁的姐姐回了老家。原本想着过几天清静的日子，谁料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阶级斗争不断被扩大化，1966年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打棍子，扣帽子，砸烂公、检、法，踢开党委闹革命，更有甚者，杀人越货。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也跟着摇旗呐喊。长达十年之久，父亲被所谓的“革命群众”“抓去”游街、站凳子、跪碳渣、遭围攻，饱受欺凌……直到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来一缕清风，父亲的“冤、假、错”案才得以平反昭雪，本来组织要让父亲回原单位工作，可父亲考虑到照顾母亲和我们姊妹不方便，组织便安排父亲到县法院工作。在法制恢复初期，由于律师队伍专业人才匮乏，父亲又临危受命，被调到律师事务所做律师，父亲如鱼得水，办了许多全省乃至全国的大案要案，享誉司法界，荣立全国司法工作“二等功”。直到1986年，64周岁才被组织批准离休。

父亲一生生活简朴，节衣缩食。不仅自己从来不乱花一分钱，还经常教育我们要“生活向下看，工作学习向上看”。记得父亲古稀之年，三妹要给他老人家买新衣服，他不去，三妹偷偷拿上父亲穿得已经发白的中山装，照着缝了一套新的，衣服拿回来后，他严厉地批评三妹乱花钱，说他有衣服穿，到老都够穿了，三妹被批评得都快哭了。我见状上前跟父亲“理论”：你去法院告去，就说你女精神虐待你哩，你不爱穿新衣服，非要给你缝。本以为以下犯上会惹父亲生气，不料父亲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还说我班门弄斧。父亲虽然省吃俭用，但在学习上从来不吝惜投资，柜子里装满了专业书籍。64岁离休，82岁高龄还为慕名而来的群众代理案子，坚持学习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父亲一生有情有义，令人折服。2006年，父亲已是84岁高龄，他计划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设计方案是前大房，后单元式平方，大家觉得不错，可父亲坚持修改为前两层盖成单间出租房，后两层单元式自住。我们都觉得家里只有五口人，盖那么多没必要。父亲阐述了自己的出发点：你妈跟了我大半辈子，被我株连丢了工作，前面盖成出租房，我百年之后你妈生活好有个依靠，不拖累儿女，我想让你妈活得有尊严一些。听完父亲一席话，我鼻子酸酸的。2004年到2006年，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住院，他都不忘带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记录每天我们姊妹医药费的开支情况，出院后对照记录和发票，把钱数好逐人给我们，还风趣地说：咱精确到元。我们“埋怨他”太生份，他却说你们都有家有舍，我不想也不能拖累你们。再说了我有国家公费医疗，你们不用为我破费。

父亲家教宽严相济，亦师亦友。在我们刚记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讲“孔融让梨”的故事，教育我们与人相处要懂得谦让；在我们刚开始懂一点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低借高还”的道理，引导我们与人交往要学会“吃亏”；在我们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就给我们讲“少年退狼”的故事，教会我们面对困难，学会迎难而上，面对危险，学会自救；在我们成家立业后，指导我们如何与家人、同事相处。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期，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当，姐妹几个没事就围着一台收音机听书。一天晚上，姊妹们为听收音机发生争执，我不小心把收音机摔在地上，成了碎片，我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整晚没睡着，琢磨着如何给父母交代。连夜写了一封悔过书，等待惩罚。不料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要好好从中汲取教训，以后避免类似事情发生就好了。”由于那台收音机是妈妈把院子里长了多年的一颗桐树卖了40块钱才买来的，收音机坏了，妈妈很生气，不理我，爸爸带我去给妈妈道歉，让我答应妈妈将来长大挣钱了给妈妈买一台新的收音机，好对自己的过错负责，我如释重负，满口答应下来。

记得那是1988年春天的一天，我休假期间感冒了，喝了药睡得沉，不料婆婆已经下班做饭了（平常我休假期间，都是做好饭等家里人下班吃），听到动静，我连忙起身奔向厨房说：妈，让我来，可能是婆婆不了解情况，没回应我，我觉得很尴尬，吃完饭一收拾，满怀委屈回了娘家，一进门，父亲发现我情绪不好便问原委，我说：再别提了，我婆婆跟黑旋风一样，真受不了……本以为父亲会站在我的立场安慰一下，不料父亲却严厉地批评了我：“真想扇你一耳光，作为国家干部、又是晚辈，说话口无遮拦，太不像话了。”接着，他老人家心平气和地说：“有什么事好好解释沟通，婆婆再不济，那也是长辈，万一那天你有个七灾八难的，相信除了娘家人，能出手相帮的可能只有婆家人了，以后慢慢体会吧。”听完父亲的教诲，我羞愧难当。从此以后，我待婆婆如亲生，以至于婆婆退休后把工资折子都交给我保管。九十年代初，国企改革，我爱人下岗，我一个月200多块钱的工资支撑着一家三口的生活，我都没有挪用过婆婆一分钱，我不能辜负婆婆的信任。1997年7月，公公患脑梗住院，我向单位请假，抓屎抓尿悉心伺候20余天，直到公公康复出院。同病房的病友还以为我是女儿。婆婆逢人夸我

是大家闺秀，有教养，我自愧盛名难副。 父亲一生宽宏刚毅，能忍常人难忍之事。十年浩劫，父亲遭过白眼，受过拳脚，险些命丧故里。平反复职后，村里谁家有个法律方面的难题，自然会想到求助父亲。可是，有人苦于当年对父亲的无礼，拉不下面子，多次在我家门口徘徊，犹豫。父亲只要撞见，不管是谁，都会热情招呼，耐心聆听，不厌其烦地解答所有问题。常常忙得顾不上吃中午饭。长此以往，父亲患了胆结石，犯起来疼痛难忍，可他却无怨无悔。2005年国庆前夕，父亲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告知我们，父亲的生命仅剩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了。晴天霹雳啊！姐姐没法接受，她喃喃地说：一定是误诊，姊妹几个拿着父亲的X片，直奔西安肿瘤医院，找专家咨询，当得知结果是确定的时候，姐姐瘫坐下来，姊妹几个泪如泉涌。冷静下来之后，急忙找医生给父亲开药，为了不让父亲觉察，我们把药瓶上的说明书撕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最怕疼痛对父亲的折磨，可是，七个半月，没见父亲有过疼痛的任何迹象，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以何种毅力抗过来的。父亲住院期间，多数时间是姐姐和妹妹陪伴照顾。我当时工作忙，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尽一尽做子女的义务。有一天忙完工作，匆忙赶到医院陪父亲。晚上，父亲很兴奋，跟我聊起天来滔滔不绝，也许是因为我喜欢法律，跟父亲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吧。可是，我的上下眼皮不争气，很快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姐姐换我上班，出门时父亲叫住我说：“工作忙就不用跑了，这里有你姐和晓华晓楼他们，还有护士，安心工作吧”。我回头看了父亲一眼，他的眼神分明是满满的期待，那一刻，我泪奔了……真的需要，却强忍着不说，那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种寂寞是需要多大的耐力来克制！敢问苍天：难道忠孝一定不能两全吗？

可恨！天妒英才；可叹，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伟大的、我最敬爱的父亲，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

后注：阴阳两隔十六载，2022年阳历4月1日夜晚梦见父亲，音容笑貌，恍若再世，想必是父女两下相思。清明节将至，总能勾起对父亲大人的思念，写下此文，一来寄托对父亲的哀思，二来想让父亲的正能量得以延续。虽然文笔拙劣，但却了了自己一桩心思，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