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一泓方塘

李东强

从小到大，深深影响我的是一个家门口的大水塘，不管何时何地，记忆中的她总是会在梦里出现。

1958年10月随着农业合作化的发展，各处劳工云集而来，开始修建眷兹水库。当时土法上马的工程量可真不小，两三年的施工后已经有了雏形，没等竣工就遇到下暴雨发大水。泄洪渠排水不畅，导致溃坝，从溢洪道里宣泄的水流冲下坝坡的田地，高高弹起后，又重重的砸向青河沟的岸边，形成了一个大水坑。

当年的劳动场面未曾经历，后来大坝也被开垦成了农田，小时候会经常爬上圆拱形的土坝，在收了红薯的庄稼地里从上到下滚下来。还会在那直径两米、长三四米用来压土层的大石磙上爬上爬下；大坝底层用块块一米方石砌成近二百平方护坡下有汩汩的泉眼；还有溃坝后南山根形成的后河沟，北侧那三十几米高一百多米宽的土崖断层剖面；水库里边厚达四五米深可以做澄泥砚的淤泥；南北两侧好几亩的苇子园……

1969年3月，眷兹点（南沟、眷兹村、北坡、后背、赵家坡和眷兹后沟共6个生产队）群众组织专业队，由赵家坡的赵连顺领头。为建立排灌站提供水源，清理杂物开阔大水坑的面积，深挖下去用炸药清除了两米多深的黄砂矸岩层，用两米左右的长石条围堰，砌成了400平方米，深5米，四四方方可蓄水2000立方米的“大水塘”。紧邻东侧低两个台阶建了两间砖箍窑，南边的一间住人，北边的一间就是排灌站的设备室，里边墙上有一个配电盘大闸箱，地中间就是一台高扬程离心泵，西侧一根4寸钢管折个弯伸到水塘里，上边各分开往南北两侧的钢管，用大大的圆形水阀控制着。作为配套工程，往南北两坡各埋下500米的4寸钢管，南边到眷兹队东坡地的老柿树，北边到赵家坡的和尚岭，都挖了存水池，各修了可达南沟、后背的水渠，把眷兹点120亩的旱地变成了水浇地。大工程完工后，赵指挥直接去了乡里水利站上班，眷兹点上的一千多百姓“人心齐”就出了名。

真切记得三叔开泵时，55千瓦电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有那北坡管口喷涌而出的白花花的水注，以及条条支渠里那欢快的流水声都声犹在耳。往南边去的钢管有几十米裸露在外，用石条凳起一米多，通过房顶经过一块地，过了后河沟的架桥，直接进入小隧洞全就埋入地。最神秘的是北侧为铺设管道而挖的隧洞，近两米见方的圆拱形土洞，沿着45度的坡度一直往上，中间是黑漆漆的4寸钢管。因为深埋地下，小孩子刚开始根本都不知道，后来不知道谁在外边挖土方露出来个洞口，当时觉得黑黝黝的深不可测，拿上手电几个孩子钻进去探险之后，才发现了一个玩耍的“宝地”。看着墙壁上一道道耙子掘进的痕迹，几百米前前后后的走个来回，大家都啧啧称奇，每天就在里边开始玩起了“地道战”。也有大人直接把红薯窖藏在里边，后来不知道谁家的羊掉进去了几天找不到，大人们发现孩子们总是爬进爬出的，不说灰脸秃噜的浑身脏，更怕出意外，就用土把洞口封实了。

最最惬意的就是那一泓绿油油的池水了，除了旱季浇地用，平时大家都在里边洗澡(土话指游泳)，在外边洗衣服。为了方便人上下，在西侧砌墙时设置了三个石条做的六级石梯子（东侧也有一个），西北角保留了车辆挖泥清淤的斜坡和豁口，紧邻豁口南边是个排水洞口，平时淙淙溪流从水塘里排出来，顺着清河沟一直流到畛河里边去。岸边摆放几块石条，婶子大娘们都在上边洗衣服。

天热了在里边洗澡，池水清凉可人，吸引附近村子的很多人前来降温消暑，就连孟津县光华村李家沟的人经过的时候，也会跳进去洗一下。会浮水的以各种姿势游来游去，狗刨、侧身、潜泳、自由泳招式各异，捏着鼻子扎猛子的，往下跳水的不一而足。不会浮水的也禁不起诱惑，小心翼翼的手抓住石梯子上边石缝，脚踩着下边的石条凳，缩身在水里泡一会，等手脚发麻了就赶紧站起来活动一下。歇一会泡一会，一身的暑气消散的干干净净，体质弱的会冻的嘴唇发青，上下牙哒哒作响。

有外村来的可想学又害怕，帮忙的就趁不注意把他推下去，大家一旁笑呵呵的看他喝几口水后捞上来，如此反复就学会了。门口的大小孩子都会，只有四个姐姐的孬蛋，大人看的紧怕出事不让学，结果他隔三差五的总是吓人的掉进去，后来叔叔硬着心往水里扔了几次，妥妥的学会了。

我们这些自小学会的“水鸭子”，从太阳露头直到夜气变凉，整天一直泡在水里边，跳水、扎猛子、打水仗玩的不亦乐乎，累了就四肢舒展肚皮上浮，躺在水里晒太阳。每次玩的精疲力竭才爬上岸来，腿软绵绵的烙饼馍一样，往热乎乎的石条板上顺着一躺，就好像整个人被大地深深的吸进去了，迷糊过来了再跳下去，清凉的水一个激灵，全身的细胞都活过来了。整天累月的锻炼，让门口的几个都是干瘦的大高个子，翻来覆去的晒来晒去，个个都变成了滑不溜秋的“黑泥鳅”，也印证了经常传唱歌谣中的“眷兹村靠碾子，净是出些胖墩子；眷兹后沟靠水塘，净是出些干才狼”。

在水里玩的久了，就开始比谁的潜泳距离长，三叔能从西头下水到东头触壁折返，在水下正好一个来回，身边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水面冒出的一溜小水泡。大人常常是顺着石梯子上来下去，孩子们总是直接跳下去，慢慢也开始学着跳台式的扎猛子。从刚露出水面的石梯子台阶起步，过度到两米多的岸上，再增加难度，来到泵房顶的钢管子上。石条撑起的钢管子距离水面有五六米高，正好往南在房顶和地块之间有四五米的悬空。张开两只胳膊保持好平衡，光着脚丫子沿着走到中间，烫得脚底板火烧火燎的。转过身面朝水面，身子上下动几下，钢管也颤悠悠的弹动起来，借势两只手举过头顶并拢，头朝下一个猛子扎下去，入水后浪花迭起，顺势潜行好几米，在水里画一个优美弧线，远远的浮出水面。永远忘不了在空中飞翔的感觉，更惊艳的是，感受到指尖胳膊头顶躯干小腿逐次浸入水中的过程，虽然短暂却很清晰。难度有两个，一个是姿势要保持的好，避免后脊梁或者肚子拍在水面上，红红的生疼；第二是入水即抬头带动上体前行上浮，不然会一头扎进池塘底部的淤泥里边。小老表有一次没玩美，就在水下蹭了半天，出来时脖子以上都是黑黑的污泥，露出白白的门牙和眼睛成了“非洲人”。

每年的夏收秋种，大麦黄天抢收抢种，是丘陵地区最为忙碌的时候。一把一把割麦子，再一挑一挑的担到打麦场里。白天地里干活，夜里把当天收割回来的麦子用打麦机脱成麦粒。全家出动乡邻互帮，一直忙到麦秸积垛，才算大功告成。其中每个间隙都想跳进水塘里去去热，解解乏。特别是打完麦子，浑身布满麦灰，嗓子鼻孔里都是黑的，一下子变成了煤窑匠，钻肉抓心般的刺挠难受，跳进池塘扑腾两圈，瞬间就不痒了，真是舒服。一晃上了小学，受了管束不太自由了。酷热难耐，上下学都会拐过去，跳进去游一圈再出来。到了学校，那时候教师会一个一个排队检查，在胳膊上用指甲挠痒，如果挠出白道道，就拿板子打手。没少挨过这种打，都皮塔了，偷偷的嘿嘿相视一笑，下学后照样去。

白天大家尽情的玩，晚上在家里忙碌了一天，妇女们也会在夜幕下去水里纳凉，长久形成的习惯，这时候男的都不会去池塘周边，附近的人也总是诧异我们那里的男女都会游泳。因为水深且是活水的缘故，冬天冒着热气，从来没上冻过，在洛阳当医生的伯伯带孩子回来冬泳过，大家都惊讶的围着看稀奇。

水塘里边的鱼虾很多，外边小河边的石块下有小白条、泥鳅和螃蟹。小孩子最爱用长的疙疤穰接起来，爬在岸边，长长的伸在水面的石缝口，里边的螃蟹看到就会紧紧的夹着往里边拖，我们用手臂趁劲稳稳慢慢的提上来，一个大螃蟹就到手了。忙活一上午收获颇丰，回家剁碎了和面油炸着吃也行，也可以放在灶台的暖罐里，慢慢炕的焦黄焦黄的，用手一揉，成了碎末末，脖子一仰就扔进了嘴里。深夜也会用电灯照着，抠住石缝沿着岸边，一个洞口都会有三四个大螃蟹，一晚上都会逮一大桶，量大了就会在碓杵窝里捣碎，装在瓶子里，几个人帮忙给耕牛灌下去清热。和姐姐一起沿岸边，用罩篱一下一下从青苔衣里捞虾米，一上午带一桶到家里，放几颗大青盐，炒出来红彤彤的满满一铁锅。用银针烧制的钓鱼钩不好用，就用一个竹篮，系上绳子，里边放几块石头，压点干馍块，鱼儿就争先恐后的游进来，我们再慢慢的拉起来……

后来，随着包产到户，夏粮作物面积增大，疏于管理清淤不及时，水位线下降等原因，水量越来越小不禁抽。加上清河入畛河口的庙石线路基抬高四五米，导致河沙淤积河床，洪水倒灌等因素。水塘的浇水功能逐渐被机井代替。但是每年的夏季来临，总是成为大人小孩们嬉戏消暑的胜地。

随着1999年小浪底水库的蓄水，大水塘也被淹入浩浩碧波之下。真的如同龙归大海不见其踪，却宛如凤鸣九天之后的余音缭绕，成为相伴一生的情愫。走过磅礴的黄河，到过浩淼的大海，念兹在兹，回望一别二十多年的故园，心里始终难舍那一泓清澈透亮的方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