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户里的故事 2 批斗会

向东

批斗会 生产队给我们准备的第一顿饭还没吃完，那个令我第一眼看到就反感的名字叫范晓岩、外号“范小眼儿”的家伙就早早撂下了饭碗，只见他来到生产队老队长面前，满脸严肃地抻着公鸭嗓儿问道：“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生产队长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复了笑容，笑眯眯地等待着他提问。 “我问你，咱们这个生产队有多少个地富反坏右份子和历史上有问题的人？”说着话还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笔记本和小铅笔头，准备记点什么。 顿时，屋子里的人都被惊呆了，都不知道这个“范小眼儿”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这儿——”生产队长明显有些迟疑，没有及时回答。 这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嘴尖舌快的妇女队长抢过话头说：“我们这个生产队有地主成分的一名，还有一个当过日本宪兵和一个给国民党喂过马的……” “都叫什么名字？” 妇女队长凑到“范小眼儿”跟前告诉他名字，“范小眼儿”认真记到了小本子上。转过头，“范小眼儿”一本正经宣布说：“各位都听着，通知全村人，今天晚上都到这儿里来开斗争会！” 户长和带户的工人师傅都被这个“范小眼儿”的发号施令给蒙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才好，场面变得有点尴尬，屋子里好一阵子没动静。 这时候，老队长干咳了两声转了个话题，告诉大家说集体户的房子还没有盖好，只能先委屈大家，把大家分散开，一部分住在队部，其他的分配到老乡家去住…… 我担心这个“范小眼儿”再出什么幺蛾子，放开嗓门喊了一嗓子：“都吃完了吧，吃完了收拾收拾，看看住的地方去！”户员们自然响应，因为他们都惦记着住的人家会什么样…… 那个“范小眼儿”着急地在后面扯着公鸭嗓儿喊：“别、别走哇，我这还没分配任务呢！”可没人听他的，除去户长点名留在队部里住的之外，都陆陆续续带着行李走了出去…… 　　男户长带着四个男知青住在了队部，七名女知青分别安置在了妇女队长家和一个孤寡老太太家，我和剩下的几个男知青被安排在一个叫刘贵的老乡家里。这几位跟我在一起住的男知青都是自愿和我住在一起的，虽然都刚刚认识，他们却觉得我这人挺讲义气，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这个刘贵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日里言语不多，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家里是对面炕，他们三口人住南炕，我们住北炕。天快黑的时候，我嘟囔了一句：“他妈的这个‘范小眼儿’瞎折腾啥？刚来开什么斗争会！”那哥几个虽然也有同感，却因为是初来乍到都没说什么。 我们几个故意磨磨蹭蹭晚去了一会儿，等到了队部一看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因为抽烟的人多，满屋子的“蛤蟆头”味儿十分呛人。 这时候“范小眼儿”已经拉出了三个人站在了中间，农民刘贵悄悄告诉我们，站在左边的那个是老地主，中间的那个当过日本宪兵关在监狱里刚刚放回来两年，右边的那个罗锅老头给国民党喂过马。并且告诉我们说一进村看到的那个四角带炮楼的围墙解放前就是那老地主和宪兵家的……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范小眼儿”扯着公鸭嗓儿高声背诵着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背诵完毛主席语录，“范小眼儿”接着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开这个批斗会，就是要把这些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打翻在地，再踏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说完又让三个人低下头认罪。 我注意到那个老地主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年纪，身体好像有病，脸色苍白，吼喽气喘，低这么一会儿头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右边那个给国民党喂过马的老头本来就罗锅弯着腰，这个时候弯的更低，也是勉强能站稳。中间的那个家伙却不一样，一米八以上的大个，身板挺的笔直，能看得出来他当日本宪兵受过训练，有点军人素质。“范小眼儿”走过去照准大个子的后脑勺就打了一巴掌，并大声喊着：“低头！你在革命群众面前还敢趾高气扬？！”可那个家伙只是微微低下一点头，身板还是那样笔挺。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旁边有几个年轻的社员情绪好像有点不对，有要冲上去找“范小眼儿”麻烦的意思，他们身后有一个岁数大的人暗地里拉住了他们。刘贵悄悄告诉我说，那几个人都是老地主和那个日本宪兵的亲戚。我一听这话，立马心中涌起一阵冲动，因为我毕竟是刚刚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的红卫兵小将，这点阶级斗争觉悟还是有的，哪能容得了这帮家伙嚣张，一时义愤填膺，猛地站起身冲到了那个当过日本宪兵的大个子面前，先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了句：“告诉你低头你听到没有？”大个子不言语，还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身板还是那样笔直。我不禁放开嗓门大喊了一声：“低头！ ”说话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便突然飞起右脚一个“外摆莲脚”，“啪”的一声，狠狠抽在了这个曾经当过日本宪兵的家伙的脸上。就这一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这个当过日本宪兵的大个子也不得不乖乖弯下了腰。 　　“范小眼儿”抓住时机，转过身喊出一个人来：“下面有革命群众揭发检举问题！” 站出来的是一个脸上有浅皮麻子，一条腿有点瘸的中年人，刘贵告诉我，这个人外号叫“六麻子”，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只见这个“六麻子”一瘸一拐地径直走到老罗锅面前，二话没说先狠狠抽了老罗锅一个耳光，然后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揭发，这个老家伙他迫害革命群众，是他让那匹马把我摔成了这样！”说着抬起脚将老罗锅踹倒在地，又狠狠地向老罗锅身上踢去——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队部院子里突然乱了起来，传来了牛马驴骡的嘶叫声和牲口蹄子刨地踢马槽的声响，而且还有一匹小马驹满院子乱跑，而后还径直冲到了屋子里，在人群中跑来跑去，还向那个“六麻子”尥蹶子，险些踢伤了他。这个时候有人喊：“这帮牲口疯了，快跑！”顿时屋子里的人都纷纷向外面跑去…… “范小眼儿”没料到会是这样，还左拦右挡地拦着往出跑的人。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了墙角，小声对他说：“你他妈的记住，这儿不是城里文化大革命，这儿的人都是亲戚套亲戚，你以后别再整这事，小心有人背后拍你板砖！”说完话一使劲把他甩到一边，和刘贵他们走出了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