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白桦林里的国度

六一居

说不好因为什么，自可以接触外国歌曲起，就对俄罗斯民歌情钟独有，其中《白桦林》又成最爱。或是凝重低迴一咏三叹且透着忠贞坚毅的弦律，或是凄美不减圣洁、叹惋满蕴感动的故事；总之，每每听到，每每哼唱，哪怕打着口哨，都会让我凭借仅有的间接认知，自然地联想起那个广袤而遥远的国度——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茂密的白桦林里，穿皮袄，着毡靴，戴卡拉库利羔皮或黑狐皮库班帽，背着双筒猎枪的俄罗斯壮汉，满嘴酒气唱唱咧咧地驾着三套车或赶着雪橇，狂奔在林海雪原里，留下两道深深的雪辙。路边，偶或闪过尖顶低檐的小木屋，炊烟在旷野莽林里袅袅升起。偶或，一只、一群小鹿追逐着跑入密林……之于后来看过的《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等影视，读过的《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苏拉的故事》等作品，乃至前苏联这个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何以成了苏修，中考时政治学科死记硬背的《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两国交恶珍宝岛开战，苏联解体俄罗斯承袭衣钵，当下国际大格局中俄又成 "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等等，又在白桦林引发的神往之上，凭添三分理性、七分迷离。 　　就此，自国人渐有条件和可能把出境游渐成生活之必须后，坐国际班列陆路游览俄罗斯，便成了我的一大夙愿。甚而，大胆设想过沿丝绸之路自驾漫游俄罗斯。 并非所愿，且不得不为。依当下国人的约定俗成，凡家有高考孩子的，考后无论成绩如何，都要或远或近地领着出去走走。咱就俗人，自难免俗。于是，便有了这次双飞八日俄罗斯跟团游。 　　错失了浩淼的贝加尔湖，错失了苍莽的西伯利亚，错失了那神往的白桦林、大草原、沼泽地、小木屋…… 一幅幅天远云重，林密泽丰，枯木横斜，小路通幽，木屋掩翠，牛羊悠然的俄罗斯风情油彩画。 尚未登程，便失落满满。 　　十个小时的夜间飞行后，俄罗斯时间早五时许，在位于莫斯科西北郊的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着陆。 经改革开放飞速发展四十年的当下中国人，除踏上异国土地那隐隐的异样心情，任何国家非其独有的名胜古迹外，以城市建设为显性标志的任何当代的东西，都绝难让其因新鲜而兴奋，更别说叹为观止，啧啧称赞了。 知道莫斯科不只这一处机场。只是，这号称俄罗斯第二大的国际航空枢纽港，竟不如沈阳的桃仙机场，实在与俄罗斯、莫斯科的国际名望地位不相称。 可也是，全国GDP才相当于中国的广东一省，全国人口还不足中国人口的十分之一，修那么大的机场干嘛！ 虽然导游早就对俄罗斯机场工作人员办事效率之低下过毛毛雨，然从落地到得以走出航站楼上了旅游大巴，足足耗去三个多小时，实在难以接受。只是，入乡了，就只能随俗。这让我本就满满失落的心情，又凭添些许无奈。 　　就在以完成任务的低落情致乘车奔赴市区时，车窗外意想不到的景象陡然撩起我的兴奋。这里没有国内大多城市近郊连片的农田，密集的村落屋舍，偶或什么工厂、什么单位之类。所见，尽是大片大片蓊蓊郁郁的森林。从朝阳照耀下白亮亮的树干可知，那就是白桦林。即使进入无林的市区，街边绿化树、街头公园里的置景树、草坪里偶有的零星点缀树，竟也大都是树姿高大隽美的白桦树。其后，莫斯科市内游的第一站察里金诺庄园，一天游历途中时时处处可见大小不等的白桦林，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到，这是个名符其实的白桦林里的国度，无怪俄罗斯把白桦命名为国树。 　　就在结束一天行程，赶赴酒店时，发生了这样一幕。 ″喂，小伙子！你要把我们拉到什么荒郊野外的地方去住啊？" 就在不经意间大巴突然驶入一片遮天蔽日，密不知边，且因其原生原始而略显几分恐怖的白桦林时，几位心里没底儿的大妈，冲导游喊上了。 ″这哪是郊外啊，正景市中心呢！一会儿出了林子，就知道了。" 导游笑着作答。 然而，他那笑中略带的几分诡异神态，反让大妈们越发狐疑了。我倒巴不得把我们拉到郊外去住，那不正可以亲身感受一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否真如歌中唱得那般静谧美好吗！ 　　果然，待车驶出森林后，豁然开朗处，真就是市井繁华的中心区。入住的宇宙酒店，就在太空博物馆一路之隔，距奥斯坦金诺电视塔、奥斯坦金诺庄园七分车程，距列宁格勒火车站十二分车程，距俄罗斯国家歌舞剧院仅一公里。 地道市区中心，不忽悠吧！ 站在酒店十六层房间窗前俯瞰，太空纪念博物馆标志性雕塑一箭冲天，尽显凌云之势，正切航空航天之意。其右，经一座类凯旋门进入的那处鲜花、音乐喷泉相映成趣，前苏联建筑风格鲜明的宏阔组合庭院，据说是前苏联的一个电影制片厂。再右，那座顶部塑有一男一女一工一农，持铁锤托麦梱，弓步昂首的组雕，证实了那据说。那雕塑，让我一下子想到长影的厂徽，就是受此启发，抑或就是模仿的吧！当年，真是无处不学老大哥呀！目光跃过这些远眺，浓云密布的近晚苍穹下，依然是远与浓云相接的大片大片黑绿的森林。可否是白桦林，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推想，在这个国度里，也只有白桦林，才长得出如此气势。 　　莫斯科这座国际知名大都市里的森林之大，覆盖之广，让我不禁联想到国内那些轰轰烈烈争创的国家森林城市，哪里够得上小巫见大巫啊！哪见什么森林，只不过多植了几棵树而已。 　　纬度之高，让莫斯科时间的晚十点多，天还不曾全黑。然而，本就不那么稠密亦不高大的城市建筑，还是渐渐隐入浓荫与乌云强化了的暮霭中，莫斯科已睡眼朦胧了。我虽未得感受莫斯科郊外夜晚的幽静、迷人，令人神往，却真真地将陪着莫斯科共入梦乡。 莫斯科，晚安，明天见！ 　　到莫斯科旅游，或说到俄罗斯旅游，不游览红场，不参观克里姆林宫，就如到了中国到了北京，却不曾去过天安门广场，不曾看过故宫一样，几近白来。 就此，必游必看必在自然，且理所当然。 车尚行驶在莫斯科河另岸，只可遥见克里姆林宫红墙和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那一大八小饰有不同花纹颜色洋葱头状穹窿时，车上游客便开始兴奋地议论着，大呼小叫着。待车驶上莫斯科河铁桥，红色宫墙左右对称耸立的斯巴斯基塔楼和尼古拉塔楼凌空塔尖上巨大的红宝石五星近在眼前时，兴奋到亢奋的游客已不再顾及导游关于安全的劝阻，纷纷举起手机、相机，连连抢拍了。 　　红场，位于莫斯科市中心，南临瓦西里升天大教堂、莫斯科河，北面座落着国立历史博物馆，西侧为克里姆林宫，东侧是全国最大且享誉世界的古姆商场建筑群。广场南北长700米，东西宽130米，总面积9·1万平方米。虽仅为天安门广场的五分之一，然因其历史厚度所承载的历史份量，其国际知名度，远大于天安门广场。广场全部由赭红色方石块铺就，虽略有凹凸不平，却因其踏过太久太多的历史足印而沧桑浸润。 红场，辟于十五世纪的伊凡三世。1517年，广场曾发生重头火灾，因此一度被称之为 ″火灾广场"。1662年改称为″红场"，俄语意为美丽的广场，是国家举行各种重大庆典和阅兵活动的中心场所。红场，是莫斯科的历史见证；红场，是俄罗斯的骄傲。 　　虽第一次踏入红场，却似曾相识而不感陌生。不用导游介绍就可推知，每每红场阅兵的受阅部队和机械装备，定是在朱可夫元帅雕像前的广场集结，由国立博物馆西侧坡形马路步入广场，阔步至圣瓦西里升里大教堂西后方斜坡，到莫斯科河边疏散撤出。 走在红场赭红方形块石上，无意于环顾四围因独特建筑风格而和谐成的浓郁的俄罗斯城市风貌，无意于关注来至世界各地观光客的万种风情，更无意于拍照留念；而一幅幅挥之不去的画面，却鲜活而强烈地激荡在脑海里。 1941年11月7日，十月社会主义革命胜利24周年纪念日里，在180多万德军兵临莫斯科城下的危难中，红场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 十一月的莫斯科，早已冬寒料峭。年轻士兵们那本就似结了霜的军帽，因了天气和别样的氛围，每个方阵上，都凝成了浓重的悲壮慷慨之气。仰脸侧向检阅台行注目礼的一张张青春得尚带几许娃娃气的脸，一双双坚毅果敢的眼，气势宏大的大正步踢踏出的铿锵，军刀出鞘冬日下闪烁的寒光…… 莫斯科河边不曾熄火的军车，正等着即刻拉他们开赴战场。多少战士的鲜血，染红了莫斯科郊外皑皑雪野。那里一定就有，临行前与心爱的姑娘吻别在村外白桦林里，并把两人名字双双刻在白桦树上，就此便生死两别的小伙子。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村庄依旧安祥 年轻人消失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 来这片白桦林……" 　　白桦林啊，白桦林，你何以竟成了我的难了情！ 若非年龄必须的衿持，说不定我会因难掩的兴奋而手舞之足蹈之。此行，令我喜出望外的，是莫斯科转场圣·彼德堡的往返火车行。 莫斯科距圣· 彼德堡650公里，绿皮车单程要八个多钟头。虽然旅行社为降低成本少花两晚宿费将往返车次都安排在晚上，但因了高纬度而致的准极昼现象，让一路上的真正黑天也就不到四个小时。如此，我就可以站在包箱过道的窗前，适时活动活动腰身腿脚，尽可能多地欣赏沿途风光，以尽可能多地弥补未得乘火车来俄罗斯的遗憾。就这样，只要还看得见，就一刻不离窗前。往返，至少各站四个钟头。那该是何等魅力的吸引，才可生发那等执着的坚毅呀！ 　　叶尼塞河将俄罗斯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部以平原和低地为主，东部大都是高原和山地。全境，除乌拉尔山脉、高加索山脉和西伯利亚边境山地，其余大部分国土，都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且因地广人稀，森林覆盖率高达57% 。这里，一改国内只有山区山地才有森林的固有认知；一如莫斯科这样的大都市都掩映在森林里，更况原野呢！ 　　列车开动不消半个钟头，便一头扎入连绵茂密的森林。 路基左近，是一色时而缀满淡紫色小花的草地。浓绿里偶或满缀着淡紫，衬以白亮亮的树干绿油油枝叶的白桦林，目之所及，无处不是一幅绝美的油画。偶有哪处因沼泽水多把峻拔高挺的松杉类针叶树浸泡致死，或枯干兀立，或老枝横斜，或横七竖八倒伏在水泽里长满了苔藓，简直就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那画面之美，那意境之幽，那色彩之和谐，是任何大家都难以描摹的。晚霞的妩媚里，晨曦的温柔中，时而有翠绿茵茵的草场在树隙中半露半掩地含蓄着她的芳容，民族风味十足的村落民居掩映在密林深处，陪衬在白亮亮的溪流湖泽旁，古朴典雅，诗情画意。这广袤的俄罗斯大地，无处不温情脉脉着处女般清纯美、圣洁美。 大自然，是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之源，尤其是那些不曾被开垦的处女地。无怪乎俄罗斯有那么些一如屠格涅夫、蒲宁、帕斯捷尔纳克、康·巴乌托夫斯基、普里斯文，乃至契克夫等不胜枚举的 ″大自然歌手"，留下如彼之多讴歌自然的诗意描写和抒情笔触。 是的，谁会对大自然的如许赐予无动于衷呢！回归自然，忠实于这广袤而坚实的土地，是任何敏于思索和创作的艺术家必然的选择与归宿。事实已经证明并将永远证明—— ″ 俄罗斯是始终看不厌的"，更是永远也表达不尽的。 　　在无数遍哼唱俄罗斯民歌里，让我自然联想到自入境以来看到的那些写真到叫绝的油画、大大小小的套娃、式样繁多的工艺品乃至小把件儿，创意无不来自白桦，甚而取材也来自白桦。虽然我国东北地区，包括我的故乡辽东山区也有白桦树，但大都因不成材而只配当柴烧，或扎把扫帚，做个鞭杆、梿枷杆之类的；故也配不上白桦如此诗意的名字，而被俗称为 ″桦树梢子"。 同样的树种，在那里，几被边缘化；在这里，不只成为不可或缺的全材、栋梁之才，且贵为国树，成了人民的骄傲，国家的象征，乃至整个民族的精神寄托和现实活体图腾。 白桦林，俄罗斯；俄罗斯，白桦林。不是何其相似，而是魂魄一体。 　　如果说莫斯科转场圣彼得堡的火车行，一路风光饱览弥补了行前遗憾；那么，在圣彼得堡的三日游，则让我兴奋难掩地满足于此行不虚不枉。 自1721年彼得一世加冕称帝至今三百多年的俄罗斯历史中，圣彼得堡竟有二百多年作为都城的荣耀。就此，成就积淀了他比莫斯科丰富厚重得多的历史文化，更加前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第一声炮响发自这里的阿芙乐尔巡洋舰，更让这里充满传奇。 且不说冬宫、夏宫、叶卡捷琳娜宫富丽堂皇叹为观止，也不说喀山、滴血、圣以撒、彼得保罗诸教堂神奇传说扑朔迷离，亦不说涅瓦河两岸诸如列宾美术学院成就了哪些绘画大师、圣彼得堡大学造就了多少旷世名人，十二月党人广场承载了怎样一段历史，海军学院一侧海军司令部麾下的波罗的海舰队何其威名远扬，单单一条涅瓦大街，就足令我神往的了。 说到涅瓦大街，就不能不想到果戈里的著名短篇小说《涅瓦大街》。大街不仅基本保留了书中描述的19世纪圣彼得堡的市井人文场景，甚至书中某些人物的门牌居址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当年，普希金喝完最后一杯咖啡就去了决斗地小黑河的″沃尔夫与兰热"甜食店仍在。店内，莱蒙托夫、陀斯妥耶夫斯基、舍夫琴科等名人常客常坐的桌椅也都依然如前摆放。走在这样的大街上，想不文化点儿都不成。 圣彼得堡，位于俄罗斯西北部，波罗的海沿岸芬兰湾深处的涅瓦河口大小涅瓦河形成的三角洲上。境内，纵横交错的人工运河，将三角洲分割成大大小小42个岛屿，423座式样各异的桥又将各岛连为一体。如此，便成就了这里又一景观—— 开桥。为了人行、车往、船航各有其时，可以航行大型船舶的大涅瓦河上14座桥，每年的4月至11月凌晨1时至4时，都要例行开桥，以放大船通过。在这桥开船行的状观中，最具观赏性的，是冬宫桥。每每霓虹闪烁的大桥徐徐开启，岸上游人的欢呼，河中船只的汽笛，便会此起彼伏地震响在平静的涅瓦河上。看开桥，便成了外地游人必选项目，且不惮贪黑起早。 　　经导游介绍并查资料证实，冬宫建成于二百五十多年前的1762年，夏宫动工于三百多年前的1704年，叶卡捷琳娜宫也建于三百多年前的1717年，连同1703年始建的圣彼得堡整个城市，以及圣彼得堡、莫斯科两城若干知名教堂，虽年代久远，但依今天的实用、审美标准去品鉴，仍不失为建筑工艺的典范、精品，千古叫绝。 这，又让人想到白桦树。不长则已，长就长得标致、漂亮，长就长出风度、气势。 俄罗斯是个多灾多难却从不失强悍，更不屈服的民族。直到今天，仍然在西方严厉制裁施压下顽强着不屈不挠的大国风范，令对手心悸、胆寒，让世界刮目。 这又与白桦林好有一比。近邻北冰洋的寒冷，北南西三面毗洋近海而致的云阴无尽时，日出常带雨的特殊气候，让向日葵成了他们的国花，足见人们对阳光的渴望。阳光，是万物生长的必须条件。然而，白桦竟然可以在阳光稀缺中茁壮成长，真乃树中硬汉。 不知是白桦林的秉赋陶冶了俄罗斯人，还是俄罗斯人的精神感染了白桦林；总之，任何人都不能、更不愿，把白桦林与俄罗斯区分开来。 　　连去带回满打满算的八天之行，横跨欧亚面积1709·82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一领土大国却只略走两座城市的简约之旅，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除却欧式风格的城市建筑，宏大更显庄重的各式教堂，街上不限速的汽车和扯着大辫子的有轨无轨电车，随处可见的名人及神话人物雕塑讲述的传闻故事，那么多宫殿、广场、文物承载的历史厚重，乃至涅瓦河、涅瓦大街流淌更铭记的历史符号；最令我刻骨铭心并促我写出这些文字的，还是白桦林那贴近大自然的生命诠释着的自然与人和谐的韵律，糅合在永恒生命中所体验着的庄重肃然的伟岸，并由它象征更激励、光大着的伟大的民族精神。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飞翔 雪依然在下村庄依然安祥 我来了 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噢，白桦林！ 噢，那白桦林里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