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光，广阔天地的故事

丁曙光

摄影 : 冗黑文 / 丁曙光 那些时光，广阔天地的故事 · 丁曙光 · 有一些岁月，有一些经历，还有一些事儿，直到现在，还印刻在脑海，一触即发，从来不曾忘记。 ——篇首语 挖河泥 这件事儿要追溯到五十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季。知青元华六连负责开挖的中心河工地，如火如荼的挖河泥工程拉开了序幕。一条中心河已抽干水，要将河道底部拓宽至十五米，河床坡度35°，两岸堆放土方距离各为六十米。当地有经验的农民都说，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都是城里来的知青，谁也没见过开河挖泥是个啥状况，更不要说开河前期的准备工作怎么做，测量河道，放样，计算土方量，安排挖河泥阶段工作任务，以及每个人都要搓草绳，编泥筐，磨大锹。真的干起来会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 挖河泥工程隆重开工了。 开工现场是热闹而充满激情的，场面很大，很有仪式感。工地上彩旗飘扬，一杆元华六连队旗迎风招展。按现在的时尚话说，场面如同一部影视神剧的拍摄现场。但这情景，在当年那样时代背景下，却是真实的存在。 劳动场景很鼓舞人，六连知青战士个个摩拳擦掌，挖泥开土方的，挑泥爬坡倒土的，还有挑着泥筐唱着歌儿的，说着自编快板词儿的，此起彼伏，工地像极了一个大舞台…… 越是临近收工，越是热烈的气氛状态不如了先前。知青们太累了。差不多一天折腾下来，再怎么年轻气盛，架不住长时间消耗战，歌声几乎歇了，一开始连奔带跑的挑泥劲头也缓了下来。 工地的热乎声音少多了。 突然，不知谁猛地吼出来几句，“同志们哪，加油干那，爬上坡呀，倒泥巴呀，哎哟 ! 哎哟……”喊声像一头孤独的岩羊，越来越轻，没有人附和。场面显得有点安静，劳动情景却更加惊心动魄，令人肃然起敬。 挖土方的挥汗如雨，从河底一锹一锹把土挖起，几乎是把大锹里的土块甩过头顶，装入土筐，就这样送走了一个挑担的，又送走一个挑担的，连锹手喘气儿的声音都听的真真切切，锹手挖泥的节奏停不下来，挖泥的太累了。 有人挑担子明显没了力气，脚下撑不住土坡的斜面，滑倒，顺坡溜下，回头抱起泥块，重新装筐挑起，挑到35°高坡上倒入路基…… 这个挖河泥的事儿，既是个力气活儿，又是个细致活儿，要动脑子，还累人。指挥带分工，团队合作加个人拼斗，怎么地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劳动。 不知道城里来的知青们怎么就学会了开河挖泥这活儿。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儿小姑娘，几乎清一色儿的学生腔，个个白白净净，看上去绝不像个干农活儿的，咋就能干挑河泥这样活儿的？很多当地农民都想不过来，感觉是个谜。 该咋说道知青们挑河泥这件事呢？有人说赶着鸭子上架，有的说实践出真知，干中学干中用，还有赞扬的说困难吓不到英雄汉……反正这么繁重的体力活儿，硬是让这些看起来身体都没长好的知青们干了，干的场面这么壮观，不禁让人生出点儿隐隐的悲催和恻隐。 眼前的景象明摆着，咋说都是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干出来的劳动成果，不称赞好像还真是过意不去。倒是当地老乡说话不拐弯，听上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老乡说，务农，务农，既然来到这里，脚踩黄土头顶天，不干这些干啥呢。 挖河泥这事儿确实不简单，是个大工程不假。知青们自个儿都没搞懂，之前连想都没想过的挖大锹，挑担子的活儿，咋就干着干着真就成了一把好手了。真的是广阔天地炼人，炼心，炼意志，环境塑造人，炼出来的。 时常记得，那些个脚下撑不住，滑倒顺坡溜，用双手抱起泥块，重新装担挑起爬坡的人里面，就有过我。 时常记得，那些个在河底挖泥的锹手，把泥块几乎是甩过头顶装进挑担人泥筐的人里边，也有过我。 那时，我过于年轻，挑担爬坡两腿都带颤抖的。挖泥挖的，两条手臂几乎都僵直了，没有力气，只有腰酸背痛。就这，竟也顶得住，没有在挖河泥战斗中败下阵来。 那年，我十七岁。 修草房杂忆 那一年夏季，知青点遭到台风肆虐。一场台风过后，房子坏的不成样子。当时的墙壁，上半段是芦苇编的笆墙，笆墙的斜纹朝外，蛮好看的。笆墙里边糊上泥巴，涂了石灰，房间里雪白通亮，干净卫生也好看。墙的下半段是青砖墙，砖墙做的是清水活儿，嵌缝整齐平直，别致而美观。外面看上去，青砖托着芦笆墙，近似于古色古香的，好有特色。 台风来了，风势狂猛。墙壁下半段青砖墙顶住了台风袭击，上半段芦芭墙没扛住台风和暴雨肆虐，被台风刮的，出来许多破洞，雨水和风都从墙洞钻了进来，甚至打湿了不少简易板条床上的被褥。后果最惨是房顶，房顶是就地取材用海边滩涂上的茅草盖起来的，根本顶不住台风。屋顶的茅草成片让台风吹走，有的地方屋顶都见了天。 没辙，满屋子的人就这么混着，一天天的挨。天热时，反正房顶和墙壁都有孔，有利于出气儿，倒是凉快。下雨天，大家用面盆在屋里接雨水，滴滴嗒嗒的漏水声，像迷魂曲，竟然让人思维反差跳跃，念想起上海城市的景色，城里宽阔的马路，漂亮的喷泉，南京路和四川路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街面大大小小的商家店铺。有人调侃，房里的漏水声是知青生活的伴奏和插曲，一辈子都难忘。 破房要是遇到刮大风，会很糟糕。屋子里风儿乱窜，破洞还发出各种声响，好似一种不知名的吹奏乐器在合奏。要是一个夜晚风儿不肯停，那器乐合奏就要折腾人一夜。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迷迷瞪瞪的七手八脚一起上，用杂草搅和泥巴堵墙洞，阻挡风儿朝屋里灌。一开始并不知道方法不对，没有经验，用草泥巴从里往外堵墙洞。那风儿可劲儿地从外往里吹，只要有一点点小孔，不一会儿就给吹开一个大口子，咋都堵不住。 有人猛然想起课堂上学过的风洞原理，堵漏应当从外朝里堵，不能由里往外堵。想不到一点点中学物理课知识，倒是在堵墙洞的时候派上了用场，这才将一个个风洞给堵上。 这事儿倒也验证，凡做事儿，有文化没文化，读过书没读过书，多读书，少读书，干活儿出效果，还是有区别的。 唉，知青，知识青年，读过书，有知识还是好啊。 没有等到深秋季，连部几个头儿见草荡里茅草已经见黄，可以用作盖草顶了。趁着一段连续好天气，赶紧安排人手开始修缮台风损坏的房子。紧接着，一部分人安排去了草荡割茅草，一部分人安排拆除被台风吹的不成样的破损草顶。为抢时间赶工期，大家紧张忙碌了起来。 一场修缮草房战斗打响。 我参与了去草荡割茅草的活儿。 茅草成片生长在黄海滩涂，与一望无际的芦苇滩相连。成片的茅草看起来长势并不好，越接近芦苇滩，茅草长势越好，又高又粗壮，有的甚至可以长到大半个人这么高。风儿吹起来，成片的茅草滩像是起来了波浪，海潮般涌动，真的要比黄浦江的潮流奔涌还漂亮。不觉就会想到一首歌词，“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可惜，这里是茅草滩，并没有麦浪，也没有棉田。 据有经验的老农讲，盖茅草顶不能用长得特别高大的茅草，茅草过于粗壮，上到屋顶一层一层压不实，时间一长，草顶就是虚的，雨水一来，肯定漏雨。没想到长那么漂亮的茅草，反倒不适合盖屋顶，倒是应了一句老话，中看不中用。咱们就根据当地老人的经验，专拣那种长的不高不矮也不肥壮的茅草割，割下一排排让茅草躺平，太阳底下晒一晒，晾一晾，挥发茅草的水分。 割草休息时，不知是谁，发现芦苇丛小河沟里有鱼。这可热闹了，休息中断，大家欢叫着，嬉闹着，跳入小河，开始摸鱼。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五班长瓮声瓮气对大家说，“浑水摸鱼好。”好了，这下更热闹了。大家在河里扑打着，闹腾着，胡乱在河里捣鼓。 一会儿功夫，小河水就给搅成了一锅浑汤。还真是，小河经过一个夏季，风风雨雨的，聚集了很多鱼虾。这会儿让浑水一呛，鱼儿吃不消了，都浮到了水面，张大小嘴儿，拼命呼吸新鲜空气，慢慢游着。还有虾子，正宗野生清水虾，个儿挺大，被浑水呛得，直往水面蹦。有的，竟蹦到了岸上，都不用抓，成了战利品。 大家笑着闹着，不大会儿，轻巧地就逮着不少鱼。大窜条，鲫鱼，还有斤把重的小鲤鱼。 有人惊呼，“我踩到螃蟹了！”顺手从脚下真逮出一只螃蟹，是金毛螃蟹，很漂亮。这一下，大家都不捉鱼，开始踩河底，摸螃蟹。果然，一只，两只，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螃蟹被捉。螃蟹要爬咋办呢，还是五班长不声不响走过来，迅速割了一把长长的茅草，用茅草替代绳索，把螃蟹一个个捆绑好了串起来，吊在了粗大的芦苇杆上，待收工来取。 突然有人惨叫一声，说是脚被扎到了，竟从浑水里摸出一条昂刺鱼，那家伙，个儿不小，样子挺凶，宽阔的大嘴，两根发黄的胡须，被捉还不买账，“咕咕”直叫，身上三根尖利的刺竖起，谁见了都有点儿胆寒…… 直到头儿喊，“大家上来了！割草了，割草了。”直到都上了岸，这才发现，人人都成了泥猴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笑一阵。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儿，赶紧继续割茅草。 新割下的茅草盖顶也有讲究。 茅草盖顶之前要把茅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不大不小的草把儿，然后用水浸泡透了，才能上房顶。 盖草顶得有程序和章法。 这活儿不用人多，连里挑选了十二个人，两人在房顶，负责最关键的盖草顶活儿。两人在房下，每人使一柄钢叉，将草把儿叉起，扔到房上。剩下八人，四人将大捆茅草抖开整理过，扎成整齐划一的小捆草把，两人浸泡和运送草把，另两人专门和泥巴备用。十二个人，各自分工，形成一套流水作业。 盖草顶还真是个技术活儿。 上房盖草的必须按技术要求，在房顶先糊上薄薄一层泥巴，将浸泡透了的草把一批一批，一层一层，从房檐开始，依次往房顶铺过去，一边铺草，一边以身体重量将摊开的草压实。房下配合的一班人马，使钢叉的，将小捆茅草一把把挑起，要不偏不倚，正好将草把扔到房上铺草人面前够的着的地方，方便铺草人干活。还有浸泡运送草把的，分拣扎草把的，和泥巴的，各忙各的。 活儿真干起来，还真像回事儿。大家各司其责，有条不紊，加上年轻人姿态轻盈，身手利索，简单劳动倒像是注入了舞蹈化元素，那么轻松活泼灵动……整个盖草顶流程，活像一场艺术化的流水作业，紧张而有序进行，富有可看性。 知青自己动手盖草顶，惹得围观的知青战友指指点点，纷纷谈论着称赞着。大家好比欣赏一场盖草顶艺术专业表演，享受旋律般劳动美的视觉盛宴。 多少年后，一想起那时作知青的各种劳动场面，就会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怀，那种平淡却很青春的成长记忆。不知不觉就会想起那时候最流行的一句话，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 现在看，社会发展进步已经是日新月异，发生了令人想都想不到的变化。有时去到农村，走在新型的农村田野，不禁就要涌起一阵由心往外的农村情结，久久不能平静。望着已经打扮的如同现代花园般的农野，机械化，半机械化农业生产情景，还是会想到五十几年前那句最流行的话，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 ——2022.3.30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