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

东方海

记忆里有这样的画面，他抱着我，笑得很灿烂。那时的他还很强壮，一顿饭能吃八个豆包。

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我的天。

我一直生活在他的庇护下，虽然我长大很久后才意识到那时的艰难。

那是只有四间屋子的小平房，房顶会在下雨天漏雨，窗户会在大风天灌风，院子里的墙会动不动就坍塌。

东面有河，西面有山，南北两面都是邻居。

他会站在大门口，高声呼唤我的名字，喊我回家吃饭。

他会站在大门口，含笑接过我的书包，等我放学回家。

那时，我常常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讲从前的故事。我只有躺在他的身边，才能安心睡个好觉。

他喜欢抽旱烟，他的腰间总是挂着一个烟口袋。每次他上山砍柴，累了的时候，他总会坐在石板上笑着看我，嘴里不住地吐着烟圈；每次他在田间劳作，倦了的时候，他总会坐在陇头笑着看我，嘴里不住地吐着烟圈；每次他在茶余饭后，闲了的时候，他总会坐在椅子上笑着看我，嘴里不住地吐着烟圈……

我有记忆以来，他便一直养着一头驴。

亲人们总喜欢用倔驴来形容他的脾气，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的。

他是一名共产党员，时刻坚持着党的宗旨，践行着一名合格党员的标准。他总说我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再不用像他那样过苦日子了。

我那时很淘气，每次闯祸，都是他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不擅长摆弄任何车辆，去哪里都是凭借两条腿。

那时的我，经常生病。每一次都是他背着我，走过几十里的山路去看病。

他不喝酒，唯独喜欢吃肉。

那时的村子里还住着很多人，老的少的都有。每逢过年的时候人们会聚在一起，杀年猪，然后，请各家吃饭。每一次，我都跟在他的身后。

他天生一副傲骨，从来没向任何人低过头。

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他，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请他给主持个公道，他也十分热心肠地去帮助别人。

当我出门在外，总能听到别人给予他很高的评价，一旦提到他的名字，似乎别人对我都会赞不绝口。

慢慢的，我长大了。

村子里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有人陆续地离开。老的少的都有。

老的离开了便不再回来了，而少的一旦离开，也很少再回来了。

当那些陪伴疏离，我们才渐渐意识到，或许，他也会离开。

那站在大门口喊我回家吃饭的身影，会离开。

那站在大门口等我放学回家的身影，会离开。

那个我常常依偎的怀抱，会离开。

我所悔恨的，是自己长大后没能好好孝敬他老人家，没能留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

转眼再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尽管我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简单的仪式并不冰冷，紧闭的双眼并不悲伤。

被他养育的人都在哭，我也在哭。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鲠在喉，这悲伤压得我崩溃，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望着他的棺椁入土，我的脑海里回放起过往的一幕幕，如同幻灯片一般，我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我想，他已经在终点等我了。

等我们重新相遇。再续祖孙情。

人间四月芳菲尽，院内桃花始盛开。

我终于理解了最近一直在脑海里浮现的那句电影台词——“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一个人，他曾经，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