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前贤之范锴

匯成書苑

　　范锴，初名音，字声山，号白舫，又号苕溪渔隐，乌程人。例贡生。生于乾隆三十年（1765），卒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后。锴有隽才，工诗，尤善词。中岁以后，远游四方，磊落好交，寓意盐策，往来楚蜀者三十年。留心掌故，作《浔溪纪事诗》七十首，征引记载，遗闻遗事，靡不毕具。客蜀，著《蜀产吟》；侨寓汉上，著《汉口丛谈》，皆不愧作家。晚岁寓居扬州，卒年八十余。据汪曰桢《南浔镇志•著述》载：范氏一生著作颇丰，计有：《吴兴藏书录》一卷，《汉口丛谈》六卷，《蜀产吟》一卷，《感逝吟》一卷，《续汉上题襟集》一卷，《浔溪渔唱》一卷，《苕溪渔隐诗稿》六卷，《苕溪渔隐词》二卷，《华笑庼杂笔》六卷，《浔溪纪事诗》二卷、《湖录纪事诗》一卷、《幽华诗略》四卷、《华笑庼词》一卷等。与张鉴等合编《南浔刘氏眠琴山馆藏书目》四卷，《范声山杂著》收录：《吴兴山墟名》、《吴兴记》、《吴兴入东记》、《吴兴统记》、《吴兴志续编》、《吴兴藏书录》、《乐府指述》、《华笑庼杂笔》。

　　《华笑庼杂笔》自序：余少失学，长而浪游，衣食奔走，岁时虚负。忆余山邮水驿，恒以一卷自随，偶有所触，则握管载之，以备遗忘。至于游迹所及，目见耳闻，往往时有所纪，亦以附焉。积年既久，稿似束笋，族孙榛见，而乞汇录之。纸墨丛残，无从类列先后，余亦衰老，未克重为编次。以其抚今追昔，感逝书时，纷乱无章，故题日“杂笔”。癸卯夏末，录及五卷未竟，不意族孙榛于七月初，忽以暴疾亡，余为嗟悼者屡日。今春曾孙煌，请以续书，共得六卷。余年八十矣，久无记事珠，儿孙辈将付剞劂，以佐称觞，翻阅间，觉曩时羁旅天涯，风镫雨夕，别有遣愁之状，恍如昨日，姑留以示家塾子弟，非敢问世，更益浅陋之诮也。时道光二十有四年，岁次阏逢执徐，月在圉涂，醉司命日，苕溪渔叟范锴识于竹窗客舍。

　　友人张至曙《浔溪纪事诗序》：曙平生抱欧阳不见西湖之恨，浙东西名迹胜区，强半未接于耳。交白舫范君，始知乌程南浔镇，即君之故里也。读君《南浔纪事诗》，始知南浔风土物产之美、山川人才之秀，舟车络绎，阛阓纚联，正如朱文肃所云南浔虽镇，亦一大都会也。明季诸生董若雨辑有《浔书》，久嗟亡佚，然所录皆乡先达艺文，凡四十四人，他无及焉。国朝潘尔夔著《南浔镇志》，履絇相循，得失参半。君于是捃摭图籍，搜寻闻见，繁称肆引，既竭吾材，又复运以精思，缀之韵语。如制锦然，玄黄纠互，织之濯之，费亄成章；如铸剑然，顽金委积，灌辟已周，精英焕发。苟非胸有炉锤，目拭银潢，纵复罄励，仍落凡径，乌能生面别开，而九变复贯若此哉？则是编也，不当仅以词章目之，即谓之《浔书》，谓之《镇志》焉，谁曰不宜? 独念君寓匡济之怀，负经世之略，便早乘时而兴，当必有所树立，垂声两间，以施荣以乡里；不则汇其所学，造承明之庐，领柱下之职，出驰輶轩，入知制诰，堂堂皇皇成一代。有关系文字，讵非盛事，乃皆不可得，徒以老大一处士，行万里路，著等身书。又惧其乡之文献，久而就湮，瞑写晨吟，釀就此典要不刊之作，以备掌故而诲来学，其心良苦志，亦足悲矣。曙，楚人也。楚古多材地，楩楠杞梓，足资纂辑，终无有论说及此者，而汉皋为南朔通术，二水朝宗，巍然一巨镇。尚烦君以三千里羁栖之身，探数百年遗沉之事，成《丛谈》一书，奇擎而出，将与耆旧，传岁时记，争价千春。然则君文章之功，楚人且受其赐，不独南浔为然也。适以弁言见诿，《陈书》载孝穆与总持唱和，乃言吾诗寄卿卷内，以传曙之意望，亦复类是。故不以暗劣辞，而乐为秉牍焉。道光十有六年，岁在柔兆涒滩月在窒如甲寅朔，浦圻张至曙。

　　《浔溪纪事诗后序》：汉口剞劂氏梅玉溪发瑶善碑刻，其尊甫春华老人与余相交有素。余作《纪事诗》忽忽三十余载，拟梓未果。乙未春，玉溪来言，近有写样者颇识偏旁，不致写俗体字。余因以稿本付之，偶曰试写诗句何如。时余归省先茔，匆匆挂席，八阅月始返，而诗刻已竣，似篆非篆，无可更易。老乏精神，亦艰勘误，姑存成事，阅者幸勿讶其怪诞。兹复补作数首，因识于后。道光丙申如月哉生明苕溪老渔范锴。

　　友人李宗传《苕溪渔隐诗稿序》：昔余在浙江时，尝至吴兴浮玉之山、苕溪之水、岘山之窪尊亭、赵松雪之欧波馆、孙太白山人之墓，皆往游焉。访问近日，诗人则有施飞熊、杨傅九、杨拙园、范声山、张荀鹤诸君者，然或已故，或存而远客他方，以不见其人为恨。后数年，移官楚南转至西蜀，友人持一册示余，则声山范君诗稿也。声山跌宕词场，往来楚蜀者几三十年。山水登临、友朋宴会，以及感时触事，悉见于篇。其体格，则绵密也；其思致，则清腴也；其幽怨者，则结轖郁伊也；其凌厉者，则铿鍧要眇也。性情既真，托兴又复高远，其于古人，殆略形模而取神致者欤。集中若安阜园、蜀宫女、台湾蜀匪数十章，排比时事，恺切淋漓。昔人所谓听龟年话天宝事，不能不为堕泪者，又如《感逝吟》诸什。自同里飞熊、傅九诸君外，凡交游之零落者，各以一诗述其哀，读之又如山阳闻笛，不胜今昔之感者。余尝谓诗虽小技，然所谓能者，必探原律吕，寄志风骚，驰骋乎江山，磨垄乎世故。其临文也植之以骨干，传之以藻釆，又有真气流注其间，乃可传世而行远。若惟是摹拟剽窃、浮艳淫畦，纵有雄才，奚关大雅。声山菇古涵今，纂录甚富，盖生平留心掌故，足为文献之宗，不仅工韵语、称诗人已也。余与声山纵迹甚疏，然见面即为旧识，慨近世老成凋谢，如声山者复有几人。惟计君所历之区，多属余所经之地，君诗成帙，余不能出一佳语，以遥相倡和，对声山能无愧乎？抑闻有明诗人徐幼文，与浔阳张来仪，卜居吴中建蜀山茅舍，以寓思乡之意，今其故址尚存，彼以蜀人居吴兴，君以吴兴人而居蜀。此邦信美，其奈非吾故土何。烟波钓徒、桑苧翁，乡先辈大有人在也，君其有意乎？余亦神往于苕霅烟水间矣。道光十有三年，岁次昭阳大荒落月在则且，桐城李宗传序

　　《吴兴藏书录》自序：昔我吴兴士大夫，多好学而嗜蓄书，流风遗韵，由来旧矣，历年既久，或逢兵革，或以裔孙零替，向有著录者，已佚其书目，而失传无著录者且罔识姓氏，余尝深慨之，曩过友人杨拙园明经风好齐，获见郑芷畦先生手订《湖录》残本，亟假归读之，中载自有代以迄明季藏书者一二十家，并采收藏事实，以附其后，余读而惊喜，复为缀辑各家传略，汇钞一卷，题曰《吴兴藏书录》，妄思博访，冀有所增益之，乃以饥驱楚蜀，一无新得，庋诸行箧，忽忽三十载矣。考郑氏名元庆，少贫力学，多识前言往行，康熙庚午撒闱后，有志四方，足经万里，卒无所遇，归自金台，逐闲居奉母，局户著书，世所传廿一史约篇，此其一斑也，嗣以生长吴兴，惋惜唐宋图经亡逸殆尽，拟萃一郡之山川文献，著为一书，复苦贫无书籍足征也，朱竹垞太史闻而招之，下榻于曝书亭侧，尽出其藏书，以佐采择，以是山川之故迹，文献之遗谟，莫不溯源探本，条目井然，阅数寒暑，得百廿卷，名曰《湖录》。书成而先生病殁，卷帙繁多，未及镌木，遂致久而散弃，拙园渔猎经史，诗文雄畅，为人善交而好义，尤喜阐发幽潜，既得《湖录》残本，历访其全，移时始知所阙者藏于某氏，秘不示入，为之怅怅，今余与拙园别又十年矣，未知迩日能成合璧否也，呜呼，藏书者非徇一己之私好也，得古今人有用之书，或旧钞未刻，或已刊本少，或此本善于彼本，是皆宜急为表章，以公诸天下，设力有不足，亦当思他山之助，若竹垞太史，出书佐志，如恐其不成者，诚以公天下之心而藏书也，《湖录》已成矣，百年来几湮没无闻，一旦拙园得其残本，纵力未能传，或集腋成裘，得全书而梓行，俾我湖山川文献，大显于世，为后来志乘之先声，岂不盛哉，三复斯录，能不为之嗟叹耶，余又思吴兴仅浙西一隅耳，搜罗于断简残编中，犹得一二十家事实，而天下之大，古今来藏书者，我不知凡几矣，又安得尽录之以扩我心目耶，客有莞尔而笑曰，我闻子言，郑氏之书行将覆瓿矣，子既钞辑斯录越三十载之久，会无新得以增益之，子今老矣，又何夸多矜富耶，曷不亟付剞劂，庶少存《湖录》之吉光片羽也，余闻而愧之，且感其言，因纪其巅末于后，时道光十年岁次庚寅六月二十日立秋节，乌程范锴识于成都客馆。

　　友人陆长春（瓣香）作《范白舫先生汉口丛谈序》: 楼头擫笛，落五月之梅花，马上攀条，感昔年之杨柳。则有卖驴博士，骑鹤寓公，负《鸡次》之典于吴宫；搜龙威之书于禹穴。仙槎似叶，裹粮探黄河之源，零雨其濛，破斧咏东山之什，忽尔轻装赴沔，长风渡江。揽宿莽于汀洲；釆石华于远渚，乡心一箸，来食武昌之鱼；家书万金，去附衡阳之雁。意惟是愁弹剑铗，梦落刀环。歌《山枢》《蟋蟀》之篇，洒香草蘼芜之泪。然而登高而作赋者，大夫之志也；乘轺而釆风者，太史之职也。吾人释靷名区，驰担乐士。玩其风物韶秀，山川邈绵。旧雨能来，浊醪无恙。亦宜囊琴忆往，捉酒谈今。征里閈之新闻，补輶轩之别录。如吾白舫先生，《汉口丛谈》一书，诚宛委之奇编，嫏嬛之秘笈也。今夫《齐谐》《诺皋》，志仙鬼也，而人以为诞矣；广舆益地，象河岳也，而人以为侈矣。沿至小说托于虞初，《秘辛》杂之汉纪，《拾遗》《博物》，竟祖荒唐，天宝开元，艳谈宫禁。徒袭卖鼠贩蛙之弊，初无笔针墨炙之奇。此书则古锦为囊，粲花作论。明明列宿，罗于胸中；历历诸峰，现之掌上。太冲著赋，笔札堆诸户庭；仁裕湔肠，沙石皆成篆籀。每当莺初雁晚，竹所花边，苦茗浇来，瘦筇扶后。话前游之僧寺，满地斜阳；数往事于宾筵，一场春梦。有句皆画之壁，无语不登于心。耳目所周，卷册遂富，寻其体制，可得言焉。昔《禹贡》为治水之书，《尔雅》有释山之诂。一瓢斟酌，味判淄渑，五岳登临，形如培塿。类各拟思光之杰构，资少文之卧游。公导嶓冢之源流，躧香炉之崩屴。沔口涢口，溯其奔腾，大别小别，挹之苍翠。湘江似练，回环襟带之间。楚岫如针，描画髻鬟之品。足以破郦元之谫陋，起郭璞之膏肓。至于步屧寻幽，携尊弔古。郎官湖畔，鹧鸪啼向春风；神女台边，麋鹿游于芳草。拜息妫之庙，桃花黯淡而无言；触太白之楼，明月团栾而入抱。时复然犀烛暗，缒绠探深，鸳鸯之坠瓦飘来，铭镌铜绿；赑屃之残碑读出，字剔苔红。虫语悲秋，辨前代帝王之冢；鸡声唱梦，问千年云雨之乡。笔点春花，泪如铅水。若乃通阛带阓，近肆遥廛。袅比户之炊烟，放连宵之灯火。笙歌纠缦，一条软绣之街；车马喧阗，十里闹红之市。斗扬州之甲第，花月千门；分淮海之铜山，鱼盐万井。其间茶寮酒望，饼碓糕坊，仙翁卖卜之帘，老妪送花之店，靡不了同指掌，朗如列眉，窝可号夫销金，图自成于画地。他若狮王琳宇，鹿女珠宫，开青豆之房，借黄粱之枕。一天花雨，飞来簷蔔香中；大地金银，涌出《华严经》里。偶忆寒炉煨芋，夜泊闻钟，踏叶寻僧，拈花献佛。漱杨枝水，来谈弥勒之禅；参玉版师，且吃伊蒲之饭。困而诵毗伽之梵志，拓《头陀》之碑文，镇玉带于山门，志纱笼于粉壁，谓非绕树皆鸣音乐，弹指即现楼台者乎？夫当阳既征战之场，鄂渚实烽烟之地。曹瞒兵覆，炮火连江；陶侃军屯，旌旗蔽日。河北之鸦儿未去；关东之蛾贼复来。公对赤壁之山，纪黄巾之乱。守陴皆哭，众志成城。狭巷无声，杀人如草。往往䗲飞星碧，血染花殷。拾卧雨之残枪，出沉沙之断镞。秋坟鬼唱，犹闻鼙鼓之声；夜月狐鸣，尚戴骷髅面舞。低徊不尽，感慨系之。复有鹦鹉才人，莲花幕客。猪肝啖罢，牛耳操余。遥联赠缟之欢，盛作题襟之会。黄鸡白苋，小局招邀。绿酒红灯，狂吟跌宕怆自晨星零落，古调凄凉。歇旗鼓于骚坛，点姓名于鬼薄，宜乎手抄珠玉，泣堕琼瑰。呕血生前，仅把残编付我；招魂地下，焚将佳传酬君。聊弹雍门之琴，似答山阳之笛。下至西邻歌舞，北里烟花，豆蔻梢头，枇杷巷里。抛来红豆，记艳曲于妆楼。湿遍青衫，听哀弦于酒座。鬓丝如雪，老大伤余；骨瘦于桃，风尘误汝。亦复闲情姽婳，绮语蝉联。鬟影衣香，珊珊纸上；飞花落絮，去去天涯。画《楞严》十种之仙，触小杜前番之梦。洵可抵板桥之杂记，补乐府之新题也已。嗟嗟！白水盟心，旧约难忘鸥鹭；红尘插脚，浮生易逐轮蹄。惊瞥眼之风花，年华似箭；仰打头之梁屋，穷愁著书。今者司马归来，子云老去。禅房借月，吟榻安花，茶梦刚圆，诗怀幸健。饫家乡之滋味，紫蟹银鱼；寻先子之钓游，斜风细雨。方拟纶竿假我，蓑笠描公，租放鸭之船，唱《摸鱼》之阕，言而不食，乐此忘疲。不谓菱角初香，萍花又散。三更啸咏，再上南楼；百里烟波，暂辞西塞。匆匆鞭蹬，难淘鹒蟀之愁；草草杯盘，莫如鸡豚之社。未免情深潭水，泪落江潮。乃于鹂歌之在门，下付鸿篇而督序。既洞窥夫全豹，遂勉测以寸蠡。明年春水生时，盼到红鳞之信；今夜秋衾拥后，梦为黄鹤之游。

　　《感逝吟自序》：余少读书里门，钝拙无所进益；长以贫故，远游楚蜀，忽忽三十余载。旅馆廖寂，鲜侣寡俦，且承先人之命，也不敢妄交接也。今老矣，犹作狂荡之客，追念昔时侧闻绪论于长者，与夫切蹉之良朋，或名位不高，或沉沦草野，其诗文才艺，皆有足称者。转瞬凋陨殆尽，能不悲哉？爰赋感逝吟二十首，聊纪师资友助于什一也。

《感逝吟》所记师友：方蒸砂老人，顾樊桐山人，朱青湖征君，蒋吉罗居士，鲍绿饮居士，吴澹川明经，王鹤野词客，施北研秀才，杨秋室秀才，黄荛圃主事，刘疏雨居士，徐阆斋刺史，柴石泉秀才，洪石农观察，黄心盦上舍，方东山秀才，顾剑峰明经，常芝仙上舍，宁双梧广文，余铁香秀才。

　　《蜀产吟》所记蜀物产三十种：盐井，油井，火井，铁索桥，蛮营，灯戏，端工，牛皮船，年景花，郫筒酒，蜀锦，棋石，邛竹杖，蒙顶茶，蒟酱，白蜡，红花，薜涛酒，吐绶鸟，人鸡，桐花凤，冬虫夏草，娃娃鱼，桃花鱼，墨头鱼，万年青，黄连，黄葛树，海棠香及荔枝。

　　范锴前贤，于乡邦文献尤为着力，今所列其著作及辑录，可见一斑。从周庆云所辑《浔溪诗征》可知，其《揽茝山房漫记》亦详载师友生平及著述，为地方文化之延续，其功甚伟，其德无量。另皆传《痴人说梦》一书亦为范锴所著，但仅从目前所知，存疑点较多难于断定，故不作详述，待暇时再细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