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躺柜

天高云轻(拒私聊)

<p class="ql-block">老躺柜</p><p class="ql-block">在我老家,东间屋靠北墙有个躺柜,已经红漆斑驳了,应有些年头了。这个躺柜是两节儿的,中间用块木板隔开。</p><p class="ql-block">奶奶的这两节柜,西边这节没有上锁,里边存放着奶奶经常穿的衣物。靠近东墙的那节是上锁的,里边儿存放着奶奶这么多年积攒下的一些宝贝。比如父亲给他买的灰色的布料,还有只在串亲戚时她才会穿上的衣服。</p> <p class="ql-block">里边还有她的送老衣裳,奶奶是非常要好的人,送老的装裹衣物、褥子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的。她说不能等到人快咽气了,再着急忙慌地去做,准抓瞎。那时急手夹脚地,能有什么好活道呢?絮个棉花穰子准是东一个球球,西一个蛋蛋的,躺着保准硌得慌。她自己絮就放心了,肯定是薄厚一样的,哪儿哪儿都平平整整的。</p><p class="ql-block">那褥子里表都是一样的,在我看来就是医用的大块白纱布,那线织得很稀,布摸起来很薄很薄的,奶奶自己大锅里烧水,把布染成了黄色的。当时我天真地以为人死了之后必须得用这种布料的,后来我知道是图这种布便宜,省钱。</p> <p class="ql-block">奶奶不喜欢穿棉袍子,于是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准备了一条百折裙子,浅绿色的,上面绣着粉色的荷花,很好看。我也是从那时候知道了还有百褶裙这种样式。帽子是块蓝绸子的(多年前的老料子),用黑线撮撮成的,上边还坠了一个珠子,(后来,表姐在公社那儿给人家加工老戏戏服,给奶奶要来了头饰,奶奶很满意。)还有两个珠子,奶奶缀在送老鞋的鞋鼻儿上。再有一颗,奶奶说是死后要含在嘴里的。(这些珠子是老辈子留下来的)。</p><p class="ql-block">奶奶还有两个用蓝手绢包着的包儿,里面是早年间的大钱。奶奶说是有一部分要垫在棺材底上,自己后身子下边,意义为后背(后辈)有钱。一些是攥在手里的,说是路上的盘缠。听了之后,我很是后悔,我曾经偷偷拿过一些,做毽子用了。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怪我?</p> <p class="ql-block">我喜欢看奶奶翻腾这些东西,听她念叨这些东西,像听故事一样。一年一年的,奶奶就自己亲手准备着她的送老衣物。奶奶希望有个陀罗经被,可一直舍不得买。孝顺的父亲就从县供销社给买了回来。陀罗经被是宝蓝色的,绸子布上绣满了金黄色的梵文(或藏文)文字,奶奶很是欢喜。按照老理儿说,送老的这些衣物们不能置办全了,就差着一个头枕和脚枕没有做。</p><p class="ql-block">奶奶84岁那年,得了一场病,那是在一个半夜里,奶奶已经昏迷不醒了,那些衣服就被拿了出来。娘就让我跑到村西北头去喊经常给老人做枕头的奶奶,来给做枕头。一般这种事儿不论多晚,也不论什么天,人们都会给起来忙活。这个老人拿着剪子、尺子和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向我家赶来。</p><p class="ql-block">回来之后,奶奶已经苏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后邻是医生,给扎了一针,又苏醒过来了。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啊。</p><p class="ql-block">奶奶没事了,人们就都说起了那天夜里的怪事儿。那天晚上本来是有明亮的月亮的,可突然之间来了几朵云,就阴沉上天了,接着下起了一阵雨。奶奶苏醒之后,那雨就停了。月亮就又露出脸来,真是奇怪。奶奶说我爷爷走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情况。后来奶奶的身体逐渐好转,可能是老天爷看着奶奶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有享上儿孙的福,不忍心接走她吧。</p><p class="ql-block">后来,在奶奶的要求之下,那位大奶奶就给奶奶绞了头枕和脚枕。用几块布夹纸,绞成头枕和脚枕的形状,<span style="font-size:18px;">用线连起来。</span>外边糊上了一层白布,在这白布上画有大朵的莲花。在连好的夹纸中间用棉花楦上。只是当时没有缝上口儿,也算是差着一样儿的吧。这些东西后来也随着我们搬到了县城。</p> <p class="ql-block">奶奶躺柜里的这些东西当中,我最喜欢的是奶奶的两副纽扣。一副是骨头磨成的,圆形的,在底部穿了个眼儿,有棒子粒那么大,染着那种鲜亮的粉色,像初春时节桃树刚刚吐出的花蕾,特别小巧可爱。比当时的人们常用的塑料平扣好看得多,也比大姨夫从天津带回来的有机玻璃扣好看。但奶奶那时是舍不得给我的,总说小闺女儿什么衣服上能缀这种扣啊。可我心里想,你的衣服不是灰的就是黑的,怎么会缀这种扣呢?我是你最偏心疼爱的孙女,你不给我,会留给谁呢?长大了之后,我每每想起这副扣子。就猜想可能这副扣子对奶奶有特殊的意义吧。它那么鲜亮的颜色,应该是奶奶年轻时用过的吧?应该是她青春时代的一个念想吧。</p><p class="ql-block">另一副是桃形银扣,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花纹有些暗了,但也掩饰不住那种银白的光芒。奶奶总说要在夏天的对襟大褂上用。我也没敢开口要过,我知道,这种纽扣只有奶奶的这种大襟衣棠才适合。每次我看到了,都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想着若是配这副扣子,我自己会做个什么颜色的大褂,穿上后是个什么样子的。有时候竟然想得很美很美的。</p> <p class="ql-block">东边这节躺柜里,有一个小笸箩,是专门盛好吃头儿的。那时候亲戚们走动得紧,奶奶娘家的侄子、侄女儿会在节前来看她。还有他侄子家的闺女在出嫁前后或麦收之前都会来看奶奶。嫁到肃宁河头店的晴姑也会来。这个晴姑给我奶奶叫亲婶子,因父母早亡,就把我家当做了自己的娘家。每次来二十多里地都是走着来,还和她家儿子抬着一个大圆笸箩来,里边儿放着蒸的馒头或者是包子,还有给奶奶买的红糖或者是冰糖。那些馒头包子,一家人就添着饭吃了。那些红糖之类的,就被奶奶放到那个笸箩里,锁了起来。</p><p class="ql-block">那些天,奶奶的大褂兜里总会有个小手绢儿包成的小包,里边包着几块冰糖,奶奶会时不时地含在嘴里一块。</p><p class="ql-block">有一回,父亲从城里给奶奶买回来了二斤槽子糕,又暄软,又香甜。奶奶在给我们分吃了几块儿之后,就又锁了起来。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那槽子糕已经长满了绿毛,变得干硬干硬的了。奶奶心疼坏了,说赶紧吃吧,赶紧吃吧,不吃就糟蹋了,可惜了了,还嫌我们不吃。最后她自己在锅上熥了熥,全吃了,奶奶竟然也没吃坏肚子,要知道她那时已八十来岁啦。</p> <p class="ql-block">一次,在开左边儿这节柜的时候,我发现了,柜子两节中间的隔板和这个柜顶之间有着两寸来的空隙,手可以通过隔板儿上的空隙从这节柜伸到那个节柜子里。我是暗喜不已。这就意味着我可以伸手去拿小笸箩里的好吃头呢。于是,我就不再厌恶贴饼子了。</p><p class="ql-block">那时的中午饭,总是用铁锅熬白菜,贴上一圈棒子饼。那熬白菜缺油少盐的,我是吃不下去了。于是我拿着饼子就走。我要裹上白糖吃。当然,这就是从左边的那节柜里伸过手去拿的。这样一天天的,二斤白糖竟然被我吃了个差不多。</p> <p class="ql-block">要不是那次弟弟发烧,吃不下东西,奶奶想给他烙个糖饼吃,他们是发现不了的。发现了之后呢?怎么着?让奶奶用手指头指打着骂了顿馋闺女呗。奶奶是舍不得打我的。她忒疼我,偏向我:她的那些好吃头儿,差不多也是时不时地偷塞给我吃了;偷偷给我钱让我买瓜吃;带着我串亲戚;为一块布没给我做衣服和娘吵架;但是很少支使我干活。以至于妹妹总是说,奶奶是你自己的。有时候说事就会说,你奶奶怎么样,你奶奶怎么样。就连现在上坟,也是说,你给你奶奶烧啊,光偏向你。</p><p class="ql-block">后来搬到了县城里来,那个躺柜也拉来了。因为那是奶奶心上的东西,里边儿盛的是她的装裹衣物,要走哪儿带到哪儿。再后来,奶奶去世了。又几年,平房拆了,那个躺柜让堂哥拉回了老家,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但是记忆中的躺柜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它盛着奶奶的生活,奶奶对我的疼爱,还有我对家、对故乡永不会衰退的眷恋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