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老人——我的小阿婆

月色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江西吉安新干的一个小村子,黄金成片花如海,玉绿无边叶似油。在这美丽的季节里,一位跨世纪老人,我的小阿婆在儿孙们的守护下,于公元二零二二年三月五日十时零三分,安详地合上了双眼,驾鹤西去。享年一百零一岁。(阿婆:吴城方言外婆,小阿婆是外婆的胞妹)。</p><p class="ql-block"> 一个世纪,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沧海一粟,对一个人来说就是罕见的高寿。小阿婆的一生见证了中国历史的变迁和时代的变革,从军阀混战到日寇入侵,从三大战役到新中国成立,从三反五反到十年浩劫,从改革开放到跨入新世纪……她就是中国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活历史。</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b style="font-size:20px;">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b></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江西省永修县吴城镇,与景德镇、河口镇、樟树镇齐名,是江西四大名镇之一,也是水上交通枢纽站,自古为江西水运,商贸集散的辐射之地。码头、商贾道、会馆、寺庙遍布全岛,一度被誉于“小上海”。这里有极富经济头脑的商贾大亨,有花天酒地的富人,有羽扇纶巾的公子哥儿,有与众不同的外国传教士,有富丽堂皇的会馆寺庙,当然也有疲于奔命和衣不蔽体的平民百姓,还有破败不堪的民居小屋……</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于公元一九二二年一个春花烂漫的日子出生在吴城镇豆豉街一个小商之家,原名熊木香,后改名熊秋华。家里主要营生是开家用百货店兼刮猪小肠。因刮猪肠就这一家,所以刮猪肠的就成了熊氏家族的代名词。刮猪肠可是个技术活,薄了不行,厚了不行,破了更不行。据说小肠衣是做药用,那时肠衣远走汉口、武汉等地,有时可能出口国外,刮好的肠衣,十二付一包,用盐腌好,有专人上门取货。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家里兄弟姊妹五人,她最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外婆是她二姐。平时都是哥哥宠着她,姐姐溺着她。小阿婆骄傲地告诉我:在娘家两个哥哥常经常轮换背着她玩,大姐喂过她奶,二姐带过她睡。兄弟姐妹感情极好。</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告诉我,她小时候的吴城真的是热闹非凡,一大早,吆喝声,叫卖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成一片,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全国各地的来吴城做生意和旅行的中国人,还有不少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p><p class="ql-block"> 白天,大人们都忙着做生意去了,孩子们呢,除了指定的时间读私塾外,其余的都是他(她)们玩耍的时间了,小阿婆就同哥哥姐姐们一起去会馆、寺庙、码头等地玩耍。</p><p class="ql-block"> 那时吴城的晚上比白天还热闹,各路商贾旅人都聚集在镇上,吃饭聊天谈生意,看戏赌钱逛窑子……九垅十八巷,六坊八码头处处灯火通明,此时的吴城俨然旧上海的百乐门。吉安会馆有戏台,每年有很多剧团会来这晚上唱戏,小阿婆跟着大人常去看戏,她说她不喜欢看戏,就跟几个小朋友登上吉安会馆的楼藏猫猫。当然有时还去天主教堂荡秋千,爬上大树看月牙弯弯,数星星……谈起这些,小阿婆一抹笑颜,油然袭上,溢满心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温馨甜蜜的婚后生活</b></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的增长,哥哥姐姐们都成家立业了。这时的小阿婆出落得愈加水灵了,父母也帮她物色了一户好人家,在她十五岁那年嫁了过去。出嫁那天,她头插金钗,手戴金环,嫁衣飘飘,笑意灿灿,宛如误入凡尘的仙子。</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的丈夫张佑堂,原籍江西吉安新干人,随父来到吴城开药店。小阿婆的公公(丈夫的父亲)张根邦是个特别有商业头脑且十分开明的商人,张根邦在吴城开了两家药铺,一家中医,一家西医,据说这西医铺在吴城是第一家。那些流动商贾和洋人都喜欢看西医,生意特别红火。小阿公张佑堂和他父亲一起打理着这两家药铺。</p><p class="ql-block"> 张根邦是个以诚为本,以信取人,善待宾客的良心商家,他的药是全镇最便宜的。而且常常为穷人送医送药,在镇上口碑特好,人称“张善人”。镇上的一户穷人,因常年受到接济,无以回报,就把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送给张家,张家推辞不掉就当养女养着。小阿婆嫁到张家后,张根邦吩咐丫头跟着小阿婆,照顾小阿婆的起居,那丫头倒是十分灵巧,她当起嫂嫂的贴心丫鬟,倒茶端水,洗衣做饭照顾得十分妥贴。小阿婆在夫家也就妥妥地当起了少奶奶了。那丫头就一直跟在小阿婆身边,后在新干当妹妹出嫁了。也许是战乱的原因,也许是旧社会抱养的孩子协商好了不认亲吧,也许有太多的也许……张根邦一直没有透露丫头家的半点信息,那丫头及她子女就认定自己是张家人。</p><p class="ql-block"> 小阿公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贴心暖男,也是个宠妻狂,白天在药铺上班,下班后的时间都陪着小阿婆,陪她笑,陪她闹,十指相扣陪她玩遍九龙十八巷,六坊八码头……爱,寓于其中。 那时的小阿婆真正的过着长辈疼丈夫爱,出门丫鬟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惬意生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b></p><p class="ql-block"> 一九三七年七岁七日,七七芦沟桥事变,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三省,很快战火波及到全国,吴城也开始动荡起来。今天这拔驻军扎营,明日那拔军阀闯入,纪律严明的不搔扰百姓,而有些宵小之徒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加上前方战事吃紧。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不敢出门。</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的公公张根邦敏感地觉得吴城有战事发生,果断关掉药铺,收拾行装,带着家人租了两只船运送物资和药材,一路销售药材到了吉安泰和县,那时局势很乱,飞机一直在他们附近轰炸,因此没有卸货又返回南昌罗家集,小阿婆在惊吓与颠簸中生下大儿子,不久孩子夭折。小阿婆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一家在罗家集安顿下来,战战兢兢的地生活了几年后,回到了老家吉安新干大洋洲。四十年代初,公公(张根邦)过世。不久婆婆也过世了,祸不单行,就在安葬婆婆的前夜家里房子突然失火,慌乱中他们只抢出些大洋,其他财产付之一炬。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夫妇处理完母亲后事,在村里又买了一栋房子,买了些田地作为根基。然后把剩下不多的大洋带去樟树永泰镇开了个干货店,主要经营香菇、墨鱼、木耳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甘苦与共的乡村生活</b></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小阿婆夫妇在樟树永泰做小生意,生活相对稳定,夫唱妇随,加上小阿公会做人,外面打点得四平八稳,日子倒也过得平凡且惬意,这期间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六八年,小阿婆家在樟树永泰的干货店被没收了,举家回新干大洋洲老家,结果家里的房子也没了,田地也没了。并且划上了那个那个成份。一家大小只好挤在一间四面透风的茅草棚里度日。那过的真是“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的凄风苦雨日子。以至两个儿子很大年纪才娶上媳妇……</p><p class="ql-block"> 千淘万浪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中央拨乱反正,小外婆一家生活慢慢走上正轨,九十年代她家在村里盖起了第一栋楼房,孙辈们也慢慢长大走向社会,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政府工作人员,有的是人民教师,有的医务人员,有的从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艰难的寻亲之路</b></p><p class="ql-block"> “昨日草枯今日青,羁人又动望乡情。</p><p class="ql-block"> 夜来有梦登归路,不到桐庐已及明。”</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小阿婆特别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家乡的亲人。善解人意的小阿公决定携妻回吴城寻亲,一九七六年夏天,几经辗转,回到古镇吴城,找到分别已久的亲人——大哥(我舅公)一家,二姐(我外婆)一家。并得知大姐一家在南昌,只有二哥在战乱时离散,不知所踪,音信杳无。</p><p class="ql-block"> 重归故里,物是人非。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那年我妈在渔业队小学教书,我家住渔业队,(外婆生了好几个孩子,只有我妈一人活下来了,所以外婆一直跟我妈一起生活),小阿婆夫妇就在我家住了半个月,她和外婆两姐妹白天聊过往,晚上共枕眠。将她们小时候的故事重新复习了个遍,回忆到高兴处像孩子一样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招郎姨夫妇和小春姨夫妇特地来渔业队接小外婆夫妇去她们家作客。</p><p class="ql-block"> 那次重逢后,又因诸多原因,小外婆和我们又失联了。妈妈去世前的那些年,多次在我们面前念叨着想去找她的小姨及家人,苦于没有详细地址,未能成行。张家舅舅前几年去吴城找过一次未果。(老一辈去世的去世,搬走的搬走,现在知道熊氏家族情况的寥寥无几。舅公一家和我家也已搬离吴城。)</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一年七月,在儿媳的大力支持下,孙子张平带着百岁小阿婆又一次踏上了去吴城寻亲之路,这时的吴城,正在大兴土木建设候鸟小镇,打造江西4A景区,小阿婆也找不着北了。暝暝之中自有牵引,张平下车一问就问到一位知情人士赵先生——我丈夫的哥哥,小阿婆说要找刮猪肠的熊家(我舅公)和毛妹(我妈的小名),赵先生热情地帮她联系到了学文姨父和舅舅们。听说舅舅们在九江,百岁小阿婆不怕路途遥远毫不犹豫地说要去九江,在九江的舅舅们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姑姑。姑侄相见,那温馨的场面,再一次演绎了吴城那句古话: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p><p class="ql-block"> 返昌后,我们接到信息,六姊妹去南昌张平家看望了小阿婆,老人家一个一个握着我们的手,不停地说:“我好高兴。我好高兴。”然后跟我们说她的经历。招郎姨和远程姨夫不顾高龄(远程姨夫还是坐着轮椅来的)携儿女们也来昌看望了小阿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谢幕人世遨游仙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今年正月初四,我和妹</span>妹去新干给小外婆拜年,我们聊得很开心,饭桌上,老人要喝白酒和我干杯……如今,这位世纪老人——我的小阿婆了无遗憾地谢幕人世,遨游仙界去了。九江小舅舅、南昌的小春姨和学文姨夫赶去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我和几个妹妹还有修宝小梅两兄妹携招郎姨也来新干送了小阿婆最后一程,那天,在儿孙们和娘家人的簇拥下,在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在两旁沁人心脾的油菜花香里,小阿婆缓缓地、缓缓地走向了天堂……</p><p class="ql-block"> 小阿婆,您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