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憨冬下岗》(上)<div>作者:郑卫东</div> 一<br><br> “下岗”这个词出现频率最多的是上世纪90年代,妇幼皆知其“含义”。那时,下岗风如龙卷风席卷全国各地,尤其是工人对“下岗”如谈虎色变。据有关资料报道,我国第三次失业高潮汹涌而至,将有3000万城镇员工失业。在这次失业大潮中,有的家庭父子同时下岗,有的夫妻夫唱妇随同时进入再就业大军。由此演绎出许多或悲欢离合、或可歌可泣、或形形色色、或离奇古怪的故事。但憨冬怎么也不会想到,“下岗风”会刮到自己头上。因为自己所在企业效益蛮好,而自己又是企业里的生产能手和技术骨干,就凭着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图章的“高级技师证”这个小本本,本企业90%的人下岗,也轮不到咱头上。<br> 然而,憨冬想错了,他不但下了岗,而且下了两次岗。而两次下岗的原因,均不是因为企业经济滑坡、生产衰退、人员过剩、企业倒闭。这第一次下岗是因为憨冬出版了一本技术专著,而第二次下岗是因为憨冬当了经理。说起来话长,欲知详情,容我慢慢道来 二<br><br> 憨冬40多岁,是衡器厂出了名的老实人。凡事实事求是,不会弄虚作假;只会埋头工作,不会溜须拍马;遇事直来横去,不懂使奸耍滑。在大多数人眼里自然把憨冬一类人看作是笨蛋、傻瓜、神经病。所以,大伙便从他的名字中取了一个“冬”字,前面加了一个“憨”字,“憨冬”就名正言顺地传开了。而憨冬就憨在这里,对大伙送的这个绰号不但不生气,反而乐以接受。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实姓倒被人们渐渐淡忘了。<br> 衡器厂,是有两千人的中型企业,专门生产、销售、安装、修理各种衡器,产品远销全国各地及海外。再加上售后服务做得好,所以,建厂20多年来,效益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职工收入稳步增长。1992年,原厂长退休时,出于情面,把他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提拔成厂长。新厂长姓高,初中文化。虽然文化不高,但个头不低,一米八二的瘦高个,像庄稼地里一棵出头的野麻杆,长长的脖子上托着个小脑袋,小脑袋上有一对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大家送他一个雅号叫“高麻杆”。高麻杆在就职演说中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力有限,今,今后还望大家原,原谅。”三分钟的就职演说憋出一身汗水,两手心不停地在裤子上擦摸着。坐在高麻杆旁边的秘书杨花小姐把洁白的面巾纸偷偷地塞在高麻杆手中,老实巴交的憨冬靠在椅背上嘿嘿地傻笑着。<br> 高厂长虽然工作能力不怎的,但在腐败风中决不甘心落伍。弄虚作假,骗上愚下,索礼受贿,以权谋私,凡此种种,高厂长无师自通,一应俱会。几年下来,高厂长已腰缠百万,在当地呼风唤雨,迎来送往,显赫一时。1995年高厂长40大寿,光礼金收了近20万。酒席散后,高厂长的胖妻喜上眉梢,扭着肥胖的屁股,走到高麻杆跟前,踮起脚尖,抱着高麻杆的细腰,猛然来了一个亲密的吻,但只能吻在高麻杆的尖下巴上。高厂长喷着酒气,一把将胖妻推出两米远,胖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气得大骂:“好你个陈世美,怪不得刚才跟杨花小姐喝交杯酒,原来你是不想跟我过了?”<br> 憨冬在衡器厂工作了20多年,从衡器的生产流程、工作原理、安装要领、检修诀窍,无一不精。到高麻杆40“大寿”这一年他已是高级技师,带出的徒弟一拨又一拨,个个是技术能手。他因年龄较大,体力渐衰,不再上生产一线摸爬滚打,坐在办公室半休半养。因时间充沛,无所事事。一日他突发奇想,想把自己20多年来积累的衡器检修经验写成一本书,供年轻员工学习参考。<br> 憨冬就这个憨劲,说干就干,查资料,做记录,想经验,谋实践,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两年后,初稿写成。这一天,憨冬顾不得吃午饭,在办公室埋头整理书稿,开水房的女工徐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心想这个憨冬呀,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还要命不?徐英将一杯茶水放在憨冬的桌上。憨冬抬头一看,是烧水工徐英,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问道:“徐英,听说你在环卫局下岗后,安排在咱厂开水房了,去多长时间了?”<br>“才三天,干不好,请指教。”<br>“你对这个工作满意吗?”<br>“满意,我没文化,能做个烧水工就不错了。”<br>“那你一定要好好干,尤其是收水票是经济问题,不要出错,要做到分毫不差。”<br>“我一定能干好这个工作。”徐英很自信地说。<br> 徐英是西北衡器厂小车司机张小兵的爱人,原来在环卫局搞清洁工作,环卫局人多活少,有一批女工因此下了岗。憨冬过去就认识徐英,常有来往,所以对她有了新的岗位而高兴,关切她也是常理。<br> 徐英从憨冬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岗位开水房,往锅炉里加了几铲煤,合上鼓风机的闸刀,呼呼呼的冷风吹进滚烫的炉膛里,橘黄色的火苗直往上窜。火光映在徐英的脸膛上,本来就娇美动人的圆脸蛋显得格外好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随着火苗跳动着。失而复得,来之不易的这份工作更使她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时,下班时间到了,需要做晚饭的主妇们兴高采烈地提着暖壶来到开水房打开水,徐英赶紧坐在收票桌前,笑盈盈地指导女人们如何接开水,并告知他们一壶开水交五分钱的水票。女人们提了开水,自觉地交了水票,便叽叽喳喳地陆续回去了。半小时后,来提水的人很少了,徐英清点完水票,准备封火下班。这时又来了一个胖女人,徐英微笑着接过胖女人手中的暖壶,替她接好一壶水,递到胖女人手中,胖女人提着暖壶,扭头就往外走。徐英轻轻地说:“姨,你还没交水票呢。”<br>胖女人站住了,扭回头看了一眼徐英,说:“你要什么?”<br>“水票。”<br>“多少?”<br>“五分。”<br> 胖女人有点不耐烦了,转过身,叉开粗粗的两条腿,面对着徐英站定,说:“你不认识我吗?”徐英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来三天,对姨不太熟悉,请原谅。”“我是从来不交水票的,你以后打听一下我是谁。”徐英仔细看了一下胖女人说:“我以后就认识你了,不过,我要尽职尽责,不管谁来提开水,都要交水票。”<br> 胖女人那个气呀,本来就鼓鼓的肚皮又向外鼓出了一圈,两只煮枣似的眼睛瞪得像核桃大,对着徐英吼道:“你这个不懂规矩的,是不是不想上班了?我成全你,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坐你家烧火去吧!”吼完气呼呼地扬长而去。徐英楞在那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br> 夏天的夜真够热的,憨冬光着脊梁,坐在家里的写字台前,在台灯的照耀下,正在走笔如飞。他写的题为“衡器修理技术”这本专著就要封稿了,该书约20余万字,插图40多幅,表格36幅,是憨冬用了两年的心血写成的。书中写了衡器的起源,力学知识,杠杆原理,衡器性能,误差理论,调修知识,检修实例,维护保养等内容,是衡器修理方面难得的一本佳作。尤其是憨冬对检修知识独到的见解,贯通全书之中。憨冬在台灯下,一边驱赶讨厌的蚊虫,一边整理厚厚的书稿,准备明天上班把书稿交到高厂长手上,争取高厂长的支持,尽快将书印刷出版。<br> 第二天刚上班,福利科科长把徐英叫到办公室,说:“小徐啊,你把水房的钥匙放下吧,以后不用来了。”徐英不解其意,问为什么,科长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你不用来上班了。我也没办法帮你,你还是另想办法吧。”徐英两腿一软,眼泪像两串珠子滚落下来,把钥匙往桌上一扔,哭着跑出办公室。徐英一边哭,一边走,心想肯定是昨晚那个胖女人使的坏。不行,我得找个讲理的地方,高厂长官大,我就去找他,他不能不讲理吧。<br> 高厂长早就发现小车司机张小兵有一个漂亮的媳妇,当得知徐英下岗后,暗中让福利科科长把徐英安排在开水房工作,以便日后有机可乘。自己的胖老婆哪能跟徐英比,看徐英那苗条身段,桃花般的脸蛋,长睫毛的大眼睛,楚楚动人,比身边的秘书杨花还要标致,更不用提自己家中那肥猪一样的糟糠妻子了。<br> 徐英哭哭啼啼来到办公室三楼的高厂长办公室,高厂长正坐在转椅上与身旁坐着的杨花眉来眼去,嬉笑打闹。徐英突然闯进来,惊得高厂长从转椅上跳起来,正要发作,一看是徐英,瞬间神经从头麻到脚,立刻转怒为喜,摇晃着小脑袋说:“是徐英吗?来来,在沙发上坐,在沙发上坐,我给你倒杯茶。”杨花见来了人,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br> 徐英一肚子气,也顾不得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连珠炮似地说了自己受委屈的事。还让高厂长给评评理。高厂长哄小孩似地说:“小徐,消消气,我给你做主,你不要哭了好吗?”徐英觉得还是当官的好,不觉破涕为笑,带着泪痕的笑脸更是另一番景象,高厂长越看越觉得徐英就是林黛玉,不,比林黛玉有过之而无不及。<br> 高厂长唏嘘了一阵子,拿起电话质问福利科科长:“徐英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咋这样办事,科长还想不想当了?”科长委屈地听完厂长的训斥,压低嗓门说:“高厂长,这是您太太的意思。徐英不会干活,换个人也好,你说呢?”高厂长哑巴了,狠狠地扣了电话,坐在转椅上心想,要是别人作梗还好说,要是我那头胖猪,还真不好惹。哎,算了吧,咱另想办法。这样想着,高厂长慢慢站起来,摆动着麻杆腰肢,走到徐英跟前,说:“烧水工有啥好的,又脏又累,给你换个好的岗位吧。”说着,坐在徐英跟前,拉着徐英的手,说:“啊呀,你真是个美人儿,不比林黛玉差,来,我给你擦眼泪。”说着,把徐英一把拉到怀里,在挂满泪珠的脸蛋上像鸡啄米似地噌噌噌亲了三口。徐英毫无防备,受此大辱,挣脱拥抱,站起身,挥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扇在高厂长那条瘦脸上,愤怒地骂道:“牲口!”骂完之后,转身就往门外跑,这时正好憨冬来找高厂长,徐英一出门就和憨冬撞了个满怀。憨冬见徐英哭着跑下楼梯,又见高厂长满脸怒气,惊奇地问高厂长:“吵架了?”高厂长气愤地说:“她为了工作找我胡闹,真是刁民啊!”憨冬连声说:“厂长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要不怎么说憨冬憨呢!<br> 高厂长回到自己的转椅上坐下,点了一支烟,眼皮也没抬,问:“有事?”“有点事找您。”憨冬连忙说。高厂长挥了挥手说:“今天我不高兴,你改日再来。”憨冬见长官下了逐客令,没敢多言语,慢慢退出了厂长办公室。<br> 张小兵给前任和现任厂长开小车好几年了,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从未出过差错,颇得两任厂长的好评。徐英回家后擦干了眼泪,心想,受辱之事不能给丈夫讲,咽到肚子里算了。所以晚上睡觉时她只对小兵说,在锅炉房干活又脏又累,她不想干了。张小兵原本就不想让娇妻去打工,自己能养家糊口,这时听徐英说不干了,他并没多想,说:“咱家也离不开人,你在家做饭洗衣也够辛苦了,就不必去打工了,凭我一千多元的工资还养活不了你?”俩人相视一笑,熄灯睡了。 <br>三<br><br> 又过了几日,憨冬心想,我写的这本书让厂长看了,保证会高兴得拍大腿,说不定会表彰我,说我为咱厂做出了大贡献,日后长工资兴许能多长两级呢。这么想着想着,憨冬抱了书稿再次来到高厂长办公室。把一摞书稿递给厂长,并说,希望厂长出面协助把这本书印出来,发给衡器厂的员工参考参考。高厂长翻了翻书稿,眼皮也没抬,问:“是你写的?”<br>“是我写的。”憨冬有点得意。<br>高厂长不紧不慢地说:“如今这社会,事不好办。如果是领导著的书,再挂上你的名,出版还有希望。你说呢?”<br>憨冬并不完全憨,听他这话,意思是厂长要分享成果。憨冬心想,你高厂长对衡器知识是大外行,你对此书一字未改,没栽树凭什么吃桃子。高厂长见憨冬不表态,为了缓和僵局,笑了笑说:“这样吧,先放我这,我抽时间看看再说。看完后我找你。”<br> 有一天下班前,高厂长对司机张小兵说:“小张,明天我去市里开会,早上八点半你开车来我家接我。”<br> 第二天早上张小兵早早起床,把车拾掇好,去接高厂长。走到半路发现一个后轮的气不太饱,为了不在路上耍麻搭,便在路边的一个修车铺打了一下气,耽误了约十分钟时间。当车快到厂长家时,张小兵发现高厂长提着包端着保温杯已在公路上走着。张小兵赶忙调头追上去把车停下,一边向他解释迟来的原因,一边打开车门请他上车。谁知他却像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毫无反应,仍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摆着八字步。张小兵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厂长一定是为没能按时接他而生气了。张小兵赶忙开车撵上去,再次请他上车,并陪着笑脸说:“路上抓紧点,十来分钟时间能赶出来,保证误不了事。”没想到大厂长还是不哼不哈,不理不睬,照样摆他的八字步。张小兵觉得这真比骂他一顿打他几下还难受。<br> 人既请不上车,走又不敢走,张小兵只好开着车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地跟在高厂长屁股后边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蠕着。<br>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用了近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挪到衡器厂办公大院。厂长前脚进了办公室,张小兵后脚跟进去,准备向厂长检讨“错误”,请求原谅。没等张小兵开口,高厂长就先发制人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先下去,等一会有人会告诉你怎么办。”张小兵正要转身离去时,高厂长指着张小兵鼻子说:“你记住,我这辈子再不会坐你的车了。”过了约半小时,办公室来人通知张小兵已被停职,顺手收走了车钥匙。<br> 张小兵回到家对着娇妻欲哭无泪。徐英得知原委后,知道是因她而起,但又不能把话挑明,只好含着泪劝慰丈夫:“车不开就不开,只要你人好着,咱吃糠咽菜,我都随着你。”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郑卫东 男,中国铝业公司青海分公司退休职工,<br>高级技师,青铝文学爱好者协会会员,青铝摄影爱好者协会会员,初中文化程度。原籍:陕西省绥德县吉镇镇上刘家沟村。在各种媒体发表100多文学.摄影.视频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