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控第七天

雨林

平时我们不相往来

战时我们彼此守护

2022年3月12日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个熟悉而陌生的消息：我们的小区被封了。“听说有确诊。”丈夫的话言简意赅。春节以来，一栋楼、一个小区、一个街道被封的消息满天飞，石岩、上沙、下沙、田面。听到自己小区被封的感觉是如此不真实，我甚至认为我去厨房做个早餐出来，我丈夫就会告诉我这是个假消息。

不幸的是它比铁还真。

自由在失去自由时才会彰显它的珍贵。我开始想念小区外的那排棕榈树和演艺公园即将绽放的巴西黄风铃，想念平时让我感到烦恼的喧闹的shopping mall，还有住在2公里以外的父母（他们一直被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吓得坐立不安）。

我像平时一样做饭、打扫卫生，然后是长时间的发呆。到了晚上，我怀疑有关心理咨询热线的笑话是真的：如果发现你在跟花草说话不用找我，如果发现花草在跟你说话你才需要找我。

我不是不习惯孤独，我是不习惯受限的自由。我当然知道是谁在限制我自由，正如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所喊的：我们是同一战线的，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是病毒！各位！

因小区被封，人们无法像往常一样走出小区买买买，甚至不能走出家门取网购而来的大米。7Ａ楼主在招募义工，我因为有了“三针的尚方宝剑”而走进了义工群体。

第一次穿上大白活像八十年代第一次穿喇叭裤，觉得世界在改变我们，包括时尚和生活习惯。两个小时后，我对身上这件潮服的好感已经被一身黏糊糊的汗消磨殆尽了，我既无法喝水，也不无方便。我开始怀念往日随时可以拿在手里的水杯。

第三天，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深圳卫健委公众号上传了一句充满诗意的题目：暂时停下，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深圳公交、地铁全面停运了。窗外的宝安大道空空荡荡，平时的车水马龙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只有在义工时间，我才能走出家门，到楼下架空层欣赏“外面的大千世界”，颇有点借义工之名出门放风之嫌。当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叫义工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叫我。他说他马上网课，但电脑鼠标和充电器在3B栋。“我出不了门。”他无奈的样子也稚嫩。我利用“职务之便”从3B栋取回他想要的。我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那张写满青春期符号的少年接到装有鼠标和充电器的环保袋时并没有扭头就走，而是对我笑了笑。

第四天，改上门检测核酸为所有居民上午集中楼下检测，人们都戴着口罩用眼睛说话，仿佛《出埃及记》中谨守上帝之约的人们。期间，一位老者直接开口了。

那位一头银发的老人问怎样才可以开到降压药。“找胡医生，他可以帮忙打折。”那一代人的精打细算激发了现场所有人的会心一笑。

小孩做核酸最具戏剧性，先是睁大好奇的清澈眼睛，再张开嘴吧，三秒钟一百个表情后归于平静。我不大确定拿着棉签画符一样在人们的扁桃体左右勾画的白衣天使最后会不会对小小的扁桃体产生战友一样的亲切感，但我觉得她对它的专注让人觉得很死心眼。

没有核酸检测也没有快递可送的空闲里，我们在聊天，聊孩子的网课，聊丈夫的不是，聊乌克兰战事，聊舍时候才可以出大门。在这栋楼住了二十多年，第一回这么接近邻居的生活也第一回如此坦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盘托出，仿佛又回到七十年代远亲不如近邻的乡村生活。我也第一次听闻楼下有只母猫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受孕的路上。

三月的深圳已经急不可待地向夏天投怀送抱了，外面阳光明媚。展眼过去，多美好的光影，多用心开花的使君子，树荫下多寂寞的长椅。整个偌大的花园空无一人，那些推着漂亮购物车买菜的主妇、饭后出来散步的老人、中午不愿睡觉在红砖路上疯跑的小孩，统统形影无踪。

第六天，楼上的刚学说话的小孩学了句口头禅：下来做核酸啦！快下来做核酸！那天籁般的纯净声音在空旷的小区袅绕。午饭时间过后，会传来练习钢琴的声音，不是特别流畅，常常弹一半又走回去重新弹，但足够维持中午的宁静了。

第七天，通知说可以走出家门（还不能走出小区大门）。这是个好消息，我带着这样的好消息入梦。

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有了光便会出现黑暗，人类得靠自己点亮一盏灯，走出黑暗。坚定、乐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