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49夏天我们离开正街，在撑花街另租房子住下。新家离江北公园大门很近，房子与公园文化馆背对背，大概十来米距离。文化馆原来用作大众阅览室，那时文化馆已关闭，驻进内二警的士兵。我们在撑花街只住了半年多，这不长的时间里重庆经历了历史上两次重大事件：九二火灾和重庆解放。</p> <p class="ql-block">我就读的米亭子小学在江北小市场内，撑花街在小市场北面的高坡上，搬家后我上学必须经过学校背后一条很高的石梯坎。梯坎上视野开阔，朝天门码头的轮船、中正路上的银行、南岸黄桷垭的文峰塔等都看得清清楚楚。49年9月2日是星期五，下午放学后爬坡回家，突然听到有人惊呼“失火了！”回头一看，只见朝天门方向升腾起巨大的红黑色浓烟，片片火老鸦在空中飞舞，不时还隐隐听见爆炸声。我们几个同学顾不上回家，一溜烟跑到觐阳门城墙上去看个究竟。</p> <p class="ql-block">我们跑到觐阳门时，朝天门至千厮门一带都已燃起大火，岸边和囤船上挤满了人，民生公司的轮船正在疏散逃难的群众，一艘小拖轮使劲地拖走朝天门码头旁的大木驳船。没多久城墙外极具山城特色的吊脚楼和竹木板房在熊熊大火中成排倒塌，火墙砸向江边的船只和人群，我们隔江都感到灼热难耐，那边很多人就被活活烧死。跳进水里的人也多被淹死。更可怕的是码头油品仓库中储存的汽油、柴油接连爆炸，巨大的火龙顺着水沟扑向嘉陵江，引爆了民生公司的一艘油船。大量燃油着火四处漂浮，点燃江中大小船只，江面变成一片火海，彻底关闭了逃难者的求生之门。</p> <p class="ql-block">后来听说大火由赣江街李记油腊铺内小孩玩火引起，因扑救不及时大火烧了18个小时才熄灭，近5000人遇难，其中大多是沿江棚户区居民和逃到江边避难的群众。城墙外白鹤亭巷有个凉水池，附近居民跳进池中躲避大火，结果池水被煮沸，人被煮得稀烂。在江边避难的人，有些挤上了疏散轮船获救，有少数跳进江边发豆芽的大水缸顺水漂流到溉澜溪、寸滩等地获救，其余大多遇难。小拖轮拖走的三只木驳船满载着空军第十运输站的炸弹和燃烧弹，如果当时被引爆，朝天门、江北嘴都将荡然无存！</p><p class="ql-block">火灾中朝天门繁荣的金融、商贸和仓储区遭受重创，城墙内外的棚户街巷烧成一片焦土！唯一奇迹发生在翠微门巫家夫妇的杂货铺，灾后这栋一楼一底的木板房居然完整无损地挺立在一片灰烬瓦砾之上！想必是烈火接近这栋木楼时，突然呼啸着四散而去。人们不知道有什么自然力可以驱走烈火，只相信这是神灵保佑，于是四方八面的灾民和居民纷纷赶来对着这栋楼烧香磕头献功德，整天络绎不绝。那时劫后余生的老夫妇已卧病在床，没两天就在众人的香火中先后离世。</p> <p class="ql-block">火灾发生距重庆解放不到三个月，这段时间江北城虽然物价飞涨，但街面比较平静。11月末一个清晨我们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枪声惊醒。听声音交战双方就在江北公园大门附近，子弹横飞，大家吓得爬在地上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才平息下来。后来出门打听，有人说是内二警和撤退的胡宗南部队交火，有人说是内二警在镇压滋事的散兵游勇，不论怎么说交战之后市面很快恢复平静直到11月30日凌晨解放军进城。那天早上我看见上月台坝出现一队解放军战士在向围观的市民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江北城就这样平静地迎来解放。</p> <p class="ql-block">内二警是国民政府内政部第二警察总队的简称，是一支负责保卫陪都机关、工厂、机场等重要目标，维护社会治安的特种部队，集军、警、宪、特等身份于一身。内二警在江北四方井有一座营房，小学生放学路过就爱到营房门口看操场上的士兵操练，警卫也不驱赶。那些兵像高中学生上体育课，穿着背心短裤在单杠、双杠、跳马等器械上练习各种高难动作，对小朋友很有吸引力。内二警军人戴英式浅钢盔，穿浅蓝色呢军装皮靴，配美式卡宾枪。上街巡逻时军容整洁步伐整齐，与地方警察或衣衫褴褛、足穿草鞋的川军丘八完全不在一个档次。</p> <p class="ql-block">内二警总队长彭斌早年曾参加刘伯承领导的泸州起义，与著名共产党人车耀先等熟识。49年解放军胜利渡江后他开始考虑自己和内二警两万多弟兄的前途，认为起义是唯一出路。重庆解放前他通过多条渠道与川东地下党接触，他们向彭提出了就地起义、保护城市和伺机捉蒋的要求。彭四岁开始读私塾，受孔孟思想影响极深，其座右铭是事君为忠、事亲为孝、对友诚信、对民仁爱。要他起义保土安民不成问题，要他活捉蒋介石则是勉为其难，彭一直处于犹豫之中。11月29日蒋介石决定撤退成都，晚上11点他的车队从林园开出直驶白市驿机场，途径山洞岔路口时，彭正率部镇守此处。当时彭的确有可能活捉蒋介石，但他终于没有动手，后来彭率部在彭县起义。彭部撤退到成都石羊场时，一名副中队长调戏民女，民女母亲自杀。彭调查清楚后，送去挽联和二百块大洋，并召集连以上军官，当场枪决该人。</p> <p class="ql-block">我家在撑花街还发生过一件事。火灾后不久，一个青年女子提着一个小包袱走到家门口，问妈妈我家要不要请佣人，不要工钱，能吃住就行。还说她是川北农村人，在弹子石纱厂做工，因得罪领班被开除了。当时父亲跑边江经常不在家，妹妹有时需要人照应。另外撑花街的房子比较大，楼上还有空房间，反正只是吃饭添一双筷子。那女子干净整洁，双手粗燥，一看就是个长年干活的勤快人，妈妈就把她留下了。她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勤快利索，知道的事远比农村人多，大家相处越来越熟。但就在解放军进城当天，她从街上回来后突然说她遇见了一个老乡，要马上跟他回老家。然后匆匆收拾起包袱，抱了一下妹妹就走了。由于不久后我家搬去市中区，从此和那女子失去联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