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形义溯源（73）：禾苗不毛——谈“禾”、“苗”、“毛”（上）

五月白杨

汉字形义溯源

（73）

禾苗不毛——谈“禾、苗、毛”

（上）

这一篇来谈轮跟禾苗的意思有关的几个字，它们分别是“禾”、“苗”与“毛”。那就先从“禾”自说起。

一、“禾”字小引

有个成语叫“风禾尽起”，这个成语含有顺应天心就能得到天助的典故，它出自《尚书·金縢》一篇，原文有这样两段话的：

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滕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

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这两段话的大致意思是：

秋天，百谷成熟，还没有收获，天空出现雷电与大风。庄稼都倒伏了，大树都被拔起，国人非常恐慌。周成王和大夫们都戴上礼帽，打开金属束着的匣子，于是得到了周公以自身为质、请代武王的祝辞。太公、召公和成王就询问众史官以及许多办事官员。他们回答说：“确实的。唉！周公告诫我们不能说出来。”

成王拿着册书哭泣，说：“不要敬卜了！过去，周公勤劳王室，我这年轻人来不及了解。现在上天动怒来表彰周公的功德，我小子要亲自去迎接，我们国家的礼制也应该这样。”成王走出郊外，天就下着雨，风向也反转了，倒伏的庄稼又全部伸起来。太公、召公命令国人。凡大树所压的庄稼，要全部扶起来，又培好根，这一年的年成却是个大丰收。

这个故事是说，当周成王受到天谴（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之时，求助于周公的神灵，冒着雷电大风去听取教诲。于是“反风，禾则尽起……岁则大熟。”

这当中先是“尽偃”、后又“尽起”的“禾”，先是“未获”、后又“大熟”的“禾”就是顺应天意的见证。那么，“禾”为何物？尽人皆知，“禾”就是庄稼。其实，“禾”字在造字之初并非是泛指庄稼，而是对北方谷物“粟”的专称。那么我们就先来概略谈谈这个“禾”字。 

二、“禾”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禾”字的字形，从甲骨文到小篆，都像谷类植物的穗、叶、茎、根之形，是根据具体实象所造的象形字。现代字形经过隶变与楷化之后，其茎或叶以横画示之，稍失其形，但大体轮廓依旧。（参见下图）

 “禾”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说文解字》卷七禾部：“禾，嘉穀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時之中，故謂之禾。禾，木也。木王而生，金王而死。从木，从𠂹省。𠂹象其穗。凡禾之屬皆从禾。”

许慎的解释大致意思是：“禾”，就是嘉谷（穀）。二月开始生长，八月成孰，生长在有利于生长的时令中，能够获得阴阳中和，所以称它为“禾”（和）。“禾”，属于植物类，木气旺而生，金气旺而死。它的字形采用“木”和有所省略的“𠂹”两个构件会合成意。“𠂹”像禾谷的穗子（在字形中省写为一个横撇）。大凡跟“禾”的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用“禾”作为表意偏旁。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未秀为苗。巳秀为禾。……民食莫重于禾。……今俗云小米是也。”

可见，“禾”在造字之初的含义应该是专指产生小米的谷子（穀）而言，谷子（穀）也就是粟，都是一株一穗的形态，这种农作物是黄河流域最早的粮食作物。后来“禾”字的字义泛化，衍生为泛指所有的粮食作物了。 

   三、“禾”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禾”字的造字本义就是产生小米的农作物粟（谷子）。例如：“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诗·豳风·七月》）陈奂传疏：“禾者，今之小米。”马瑞辰通释：“此诗以禾与麻菽麦并言者，禾即粱也。戴侗《六书故》云：‘北方多陆土，其谷多粱粟，故粱粟专以禾称。’”再如：“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管子•封禅》）又如：“今兹美禾，来兹美麦。”（《吕氏春秋•任地》）

由此可引申为泛指谷类作物。例如：“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书·金縢》）再如：“米三十车，禾三十车，刍薪倍禾，皆陈于外。”（《礼记•聘义》）又如：“赤狄侵晋，取向阴之禾。”（《左传•宣公七年》）孔颖达疏：“苗秀乃名为禾。”又如：“夫子见禾之三变也，滔滔然曰：‘狐乡邱而死，我其首禾乎！’”（《淮南子•缪称训》）高诱注：“三变，始于粟，粟生于苗，苗成于穗也。”

由此还可引申为泛指稻谷类作物。例如：“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唐·聂夷中《田家》诗之一）再如：“田荒溪溜入，禾熟雀声喧。”（宋·欧阳修《陪府中诸官游城南》诗）又如：“到秋收时，我便同叔父或其他年长亲戚，往二十里外的乡下去，监视佃户，督促临时雇来的工人割禾。”（沈从文《从文自传·我上许多课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书》）

由此还可引申指上古神话传说中所谓神谷之类植物。例如：“大梁之黍，琼山之禾。唐稷播其根，农帝尝其华。”（《文选•张协〈七命〉》）李善注：“琼山禾，即昆仑之山木禾。《山海经》曰：‘昆仑之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再如：“饥食玉山禾，渴饮醴泉流。”（唐·韩愈《驽骥赠欧阳詹》诗）

四、“苗”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今天常将“禾”与“苗”二字连用，称之为“禾苗”，刚刚谈过了“禾”字，接着再来谈谈“苗”字。“苗”为何物，很显然是指尚未开花结实的禾类植物。“苗”是个从“艸”（甲骨文为屮）从“田”的会意字，其字形演变如下（参见下图）：

 图1：“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在上面图1古文字字形中，第一个甲骨文字形（合集10022），象植物（屮）生长于田中之形。因此，有将其释作“苗”的，也有将其释作“圃”的，尚无定论。但从下图2“圃”字的金文字形来看，甲骨文似乎缺少田中生长物的轮廓范围，而且甲骨文也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圃”字。由此看来，似乎可以认为“苗”与“圃”这两个字在甲骨文本为同一个字，也就是说，上图合集10022的甲骨文字形既是“苗”字也是“圃”字，后来字形发生了分化才演变为“苗”与“圃”两个字的。

图2：“圃”字的金文字形

对比图2金文的“圃”字，再来回看图1的古文字字形，金文的“苗”字已经从“艸”从“田”了，战国睡虎地秦简亦有“苗”字，其字形演变为小篆、隶书、楷书，都是保持最初的构形理据。可见“苗”就是生长于田间的未长成的植物。

《説文解字》卷一艸部：“苗，艸生於田者。从艸从田。”

许慎所解释的意思是：“苗”，就是植物生长在田地里。它的字形采用“艸”和“田”会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引《倉頡篇》曰：“苗者、禾之未秀者也。”，“未秀”就是还没有结实的意思，可见就是未长成的植物。 

   五、“苗”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苗”的造字本义就是未长成的植物，即尚未开花结实的禾类植物。例如：“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诗·王风·黍离》）孔颖达疏：“苗，谓禾未秀。”再如：“秋，大水。高下有水灾，曰大水。无麦、苗。麦，苗，同时也。”（《公羊传•庄公七年》）何休注：“苗者，禾也。生曰苗，秀曰禾。”

“苗”字由其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泛指一般植物之初生者。例如：“南门之外有黄犊食苗道左者。”（《韩非子•内储说上》）再如：“八月苗未枯。”（宋•沈括《梦溪笔谈》）又如：树苗、豆苗、蒜苗、韭苗、补苗、间苗、秧苗、麦苗、豆苗、壮苗等。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三种意思：

一是指某些初生的动物或微露的迹象。如：鱼苗、猪苗、苗脉（比喻事物的根源）、苗头（端绪，预兆，因由）、火苗、疫苗、矿苗、金苗等。

二是喻指事物的开端。例如：“言者志之苗，行者文之根。”（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

三是指事物的因由、端绪、预兆。例如：“茅，今语为苗，诸细物为全部专兆及标准者，皆谓之苗，或云苗头。”（章炳麟《新方言·释器》）

其二，指禾谷之实。例如：“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诗•魏风•硕鼠》）毛传：“苗，嘉谷也。”孔颖达疏：“谓谷实也。谷生于苗，故言苗以韵句。”

又可进一步引申指后裔，子孙。例如：“汉虽唐之苗，尧以历数命舜，高祖赤龙大德，承运而起。”（《东观汉记•光武帝纪》）再如：“厥先舜苗，世为封君。”（《隶释•汉国三老袁良碑》）又如：“妫苗硕茂，完裔繁昌。”（隋·江总《梁故度支尚书陆君诔》）又如：苗末（后代子孙）、苗胄（后代的子孙）、苗胤（子孙相承续，亦指后代子孙）、苗嗣（后嗣，后代）、苗绪（后代子孙）等。

还可以指民众。例如：“若秦楚彊阋震扑，胎藉三正，播其虐于黎苗，子弟且欲丧之，况于民乎！”（汉·扬雄《法言·重黎》）再如：“损膳解骖，以赡黎苗。”（《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李贤注引《广雅》：“苗，众也。”

其三，用作我国古代部族名。也称三苗、有苗。例如：“窜三苗于三危。”（《书·舜典》）再如：“苗民逆命……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书·大禹谟》）又如：“王无亦鉴于黎苗之王，下及夏商之季。”（《国语•周语下》）韦昭注：“苗，三苗。”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三种用法：

一是古称夏季田猎为“苗”。例如：“之子于苗，选徒嚣嚣。”（《诗·小雅·车攻》）毛传：“夏猎曰苗。”再如：“故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左传•隐公五年》）杜预注：“苗，为苗除害也。”一说春猎为苗。《公羊传•桓公四年》：“春曰苗。”

二是表示我国少数民族名。相传为古代三苗部族之后。今分布于贵州、云南、四川、湖南、广西、广东等地。例如：“张乐轩皇至，征苗夏禹徂。”（唐·宋之问《洞庭湖》诗）

三是用作姓氏。例如：“苗氏，芈姓。楚大夫伯棼之后。伯棼以罪诛，其子贲皇奔晋，晋人予之苗，因以为氏。汉有长水尉苗浦，王莽时有苗欣，东晋有苗愿。”（通志•氏族三》）

其四，还可用作量词。例如：“真宗临轩策士，夜梦下有菜一苗甚盛，与殿基相高。”（宋    孔平仲《孔氏谈苑·真宗因梦得蔡齐》）再如：“桌上一个阳羡沙盆儿，种着几苗水仙。”（《儿女英雄传》第二九回）又如：“杨万花就想了一个办法，到村西头庙院里，向那个照庙的老汉移来一苗牡丹花。”（胡正《两个巧媳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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