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蹉跎岁月(13)-- (一名《洋插队》)

一夫

<p class="ql-block">“姜晓娟,女,”祁老师抬起头,冲樊一淮狡黠地挤了挤眼。“1982年秋赴美,在加州大学攻读教育学和教育心理学双硕士学位,两年后毕业。曾经在当地一所高中任教。如今,”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听她说话的樊一淮,轻声叹了一口,接着说下去:</p><p class="ql-block">“已婚,离异。关于她的近况,可能你感兴趣、想了解,反正你们这就要见面,到时候你不妨当面问她,该对你说的,不该对你说的,你还是从她的嘴巴里了解吧。有一点我想提前告诉你,晓娟跟她那个巫耀飞离婚了,没有孩子。如今她跟杰姆斯博士在一处生活。杰姆斯的太太南希,去世好多年了。杰老头一直没有续弦。都七老八十三的,估计也看得淡泊了。”至于看淡泊了什么,祁老师并没往深处说。“孤寡鳏独,一个典型的好好先生,慈祥老人。晓娟原本是借居在他们家的,因为她的先生,喏,就是那个巫耀飞,远在乔治亚的亚特兰大读博士,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南希一再挽留她跟他们老两口住在一处。那样也好,相互之间,多少有个照应。</p> <p class="ql-block">“南希走后,晓娟就打算另处租赁房子,要尽快搬出去。杰老头万般不舍得晓娟离他而去,晓娟也磨不开场面,毕竟,那么多年来,产生了一定的感情,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父女之情,那也还得等晓娟来了,让她自个儿跟你说,假如她愿意就这件事跟你澄清一二的话。”祁老师呷了一口冰水。杯子里的冰块都化了,她要起身去换一杯,樊一淮手快,赶紧地站起来,接过老师手中的杯子,起身去加些冰块。</p><p class="ql-block">“后来,突然之间,她的个人生活出现了问题。那个巫耀飞突如其来的就提出来要跟晓娟离婚,而且晓娟也爽快地答应了。至少从表面上看,那段速战速决的婚姻,对于她,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是,女孩子的心机,除掉纤弱,还有缜密,像是那深潭春水中的暗流、漩涡,表面的平静,其实深深掩藏的,是那汹涌澎湃、摧楫断桅的惊涛骇浪……</p><p class="ql-block">“巫耀飞通过使领馆,草草地跟晓娟办理了离婚手续,拿到了一纸单身/未婚证明,转身就跟一个美国女人结婚了。听说,那个白女人当年在复旦教过巫耀飞英语,表面上他与她是师生关系,可内里,他们早就勾搭成……这一回,巫耀飞终于旧情复燃,重修旧好、破镜重圆,跟那是昔日的相好步入到婚姻的殿堂。</p><p class="ql-block">“至于晓娟,她也同,嗯,也同杰姆斯博士,好像是,嗯,好像是,这个你还是自个儿问她本人吧。”</p><p class="ql-block">樊一淮在嗓门眼里‘咕噜’了一下,似乎是有话要说。祁老师收住话头,拿眼瞧着他。</p> <p class="ql-block">“看来,晓娟跟那个叫巫耀飞的,虽然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但就旁人察言观色,并且,并且,嗯,根据祁老师您今天上午的简单介绍,还有刚才的介绍,她与巫耀飞之间并没有那种如胶似漆、一往情深而不能自拔的感情。怎么滴就草率决定跟他结婚?而且,唔,而且,还,还就离婚了呢?说离就离,不论怎么说,那也是不符合常理。毕竟,还是夫妻一场嘛。”说到这里,樊一淮咂吧着嘴,停住话头,他想起自己与郝延安的关系来。他们俩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一时因为他出走匆忙,时间上不允许,再者,当时他也有所顾忌,害怕女方不省事,到单位大吵大闹的,引起领导怀疑,最终耽误了他的出国计划。再说,他们俩,那是经过好几年的磨合,还是金银不同炉,那是感情当真破裂了。</p><p class="ql-block">“晓娟的故事,可以写成小说,”祁老师淡淡一笑,似乎是有意冲淡樊一淮激动的情绪。“同样的,你的经历,恐怕也能够自成一册,绝对是一本畅销书!”</p><p class="ql-block">她笑了,这回,她笑得十分开朗。她觉得,人的一生,沟沟坎坎的,那是星罗棋布,摔跤,伤筋动骨的,那是常态,有时就不可避免,无所逃遁,躲避不得,闪让不掉。包括被文艺男女们竭力渲染的所谓的男女情事,也就是爱情。在这物欲横流、世侩当道的现代生活中,哪里就有那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纯真的爱?所谓的爱情,无非是包裹着铜臭外衣的,男女结合。既然是结合,既然在结合的过程中掺杂着价钱,以及由价钱所度量的社会地位、物质财富等杂质,那么,如此这般的结合,自一开始,就隐含着裂痕。世事反复,飘忽不定,那般的结合,抵挡不住岁月的大浪淘沙,分分合合、悲欢离合,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远的不说,瞧瞧那么些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留学、陪读、生活的男男女女,刚一立足,便上演出多少分居、离婚的闹剧,分而又合,合后有分。更有甚者,夫妇双方设局,搞假离婚,然后采取花钱赎买或者是坑蒙拐骗的手段,攀附上在美国有身份的人,最好是美国白人,与他们结婚,待骗取到绿卡之后,又闹离婚,再去跟原来的一半复婚。那般的婚姻,想起来,就叫人恶心。</p> <p class="ql-block">想到这,祁老师感到有些头晕。她又感到庆幸,因为,老盛跟她,那应当是异数吧。大浪淘沙,她与老盛,该是那大浪淘汰过砂子之后,预留下来的灿然闪光的黄金!</p><p class="ql-block">“你当年,草草地跟那个郝延安走到了一起,又要跟她离婚,如今还折腾到这步田地,你倒是跟我从头到尾,娓娓道来,由之,我才多少明白了就里。可在旁人的心目中,恐怕那份困惑,却是永远排解不开的。当然啰,那也是针对那些原本了解你,对你的现状有所关心的人。不相干的人,压根儿就不认识你,那倒是无所谓的。”她顿了顿,说:“这样吧,待晓娟来了,如果你对她的前前后后的作为,还是疑窦未解的话,那你不妨直接问她。”</p><p class="ql-block">她接下去作介绍:</p><p class="ql-block">“季亦代,你们认识,当年在校园里,估计你们还是足球场上的铁哥们。”祁老师话锋一转,神情也为之开朗起来。“改行学金融,先是在大通银行,后来到一家证券公司,如今说是‘自谋职业’,开办了一家理财服务公司。估计,他的客户都是硅谷里头那些来自中国的白领人士。那‘YYY’,朋友们都叫她‘3Y’,她叫尹依依,南京人,跟季亦代在美国相识相爱,本人在一家德国人的商号做财务。他们家的小舅子,在做投资和房地产。</p><p class="ql-block">“戚霞你应该还没忘记,长着一张苹果脸,红彤彤的,整天笑眯眯的,典型的小可爱,”祁老师冲他笑了笑,“她原本是杭州人,后来在加州大学,撞上了一个她称之为志同道合的同乡老大哥,结为伉俪,生了一个儿子。戚霞在卫生部门上班,算是个公务员吧。他的老大哥兼丈夫,电脑工程师。他们买了一处单门独户的住宅,就是国内朋友常说的豪宅。四室四卫,前后院落。居住条件虽然排场,但照他们自己的原话,有些‘喘不过气来’,房贷压力太大。当然啰,日后房价上涨,水涨船高,他们自然会大赚一笔。不过,房子是用来居住的,房价再涨,也还得住在里头,总不能卖掉房子,一家老小到桥洞里风餐露宿吧。”</p> <p class="ql-block">祁老师开的小饭店,多少也节余了几文,一直打算买房子,但总是没有归属感,不打算在这里定居。很有可能,他们得举家搬迁到费城去,费城在美国的东北,在纽约的北面。冬天冷得很,大雪铺天盖地的,祁老师两口子都是南方人,想起来就有些犯怵。</p><p class="ql-block">“龚关,妻子朴莹莹,认识吗?”樊一淮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们的校友,也许是77级,唔,好像是77级化学系的。朴莹莹是他后来结识的,他们是二婚。不过,看起来他们夫妻感情还蛮不错的,去年生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还给我寄过来照片。孩子满周岁之后,给送回国了,由外婆在抚养。也是,”祁老师喟然长叹,当年,他们自己先后来到美国,为了生存,不得不忍痛割爱,还不是也把孩子大卫给留在国内。</p><p class="ql-block">“老龚先是在一家实验室工作,如今自己搞实验室,生产一种实验试剂,据说在国内化工行业内很有市场。顺带的,他们也做进出口生意。”</p><p class="ql-block">“苗德宇,你总该认识吧,就那说话鼻音有些特别的山东汉子?”樊一淮点点头,祁老师继续介绍下去,“在国内他教书,到这里,重操旧业,还是教书。妻子路之芳,南京某大学校长的千金,典型的书香人家,说她是小家碧玉,说她是大家闺秀,都不为过。来到美国后,一头泡在一家餐馆里,不歇气地干了五年。真佩服她。那叫什么来着,那叫拿得起放得下!说是她改行了,在做房地产,又说在做进出口生意。她的老父亲离职了,虽然不在其位,但正好明目张胆地利用一些老关系,牵线搭桥,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何乐而不为!那些门生故旧,多少还抹不开那份情面。故而她的进出口贸易,做的有声有色的。唔,一个名副其实的、合格的女强人。”</p> <p class="ql-block">当年,中美关系刚刚解冻,中美贸易这一艘崭新的巨轮,也是春风得意,正好驾驭长风,航程万里。当年,数以万计的来自中国的学生、学者,利用他们在国内的关系,为中美贸易牵线搭桥,居中有些人得到为数可怜的‘好处费’,两国之间长期的商贸往来和经贸合作,基础牢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早期的学生、学者‘掮客’,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中有些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国际贸易行业中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国际贸易经营者。他们靠自己的知识,通过在国内的‘关系’,把国内的大宗产品介绍推介到美国市场上,赚取一定的利润以养家糊口;与此同时,他们的辛勤劳动,帮国内的厂家,打开了国际市场,替国家解决到了就业,赚取了外汇。</p> <p class="ql-block">“符月琴,你在大学时,她在校图书馆工作,那个邱世浩,唔,你更不会认识了,77级物理系的,典型的书呆子一个。可呆人有呆福,竟然能够攀上符月琴,那可是校园里的一朵好花!”祁老师乐了,其实她本人,当年在年轻的教师队伍中,也是一朵公认的好花。</p><p class="ql-block">“小符还在干她的老本行,在美国读了一个图书馆硕士学位,在当地一家图书馆工作,她原本就文静,经年累月地浸淫在书牍墨香之中,倒是愈加的出挑了,举止温文尔雅,谈吐文静谦和,而且,她平时手不离笔,写游记写散文小说,写诗,古诗、律诗,嗯,还有长短句子。文采斐然。”祁老师不无感叹地说。可能,她在替她自己感到惋惜,这么些年来,长年累月地为了生计奔波,就耽误了许多宝贵的年华。想当年,她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艺女青年呢。还好,眼见得,前途逐渐地就会光明起来。</p><p class="ql-block">“邱世浩,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他的化学教授。前不久说是获得了NIH的两百万科研经费,他本人因此也谋得的一个终身教授的缺。”</p> <p class="ql-block">关于NIH,中文翻译成‘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隶属于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就是卫生部,是美国的医学研究机构,它的重要发现有助于改善健康并挽救生命。每年,由联邦政府财政拨款,通过NIH属下的27个分支即专门学科机构,审核批准发放数以十亿、百亿的巨款,用以资助全美国的大学和科研机构,从事医学和药学的研究。近年来,他们的科研资助甚至延伸到国际上许多的大学和专门的科研机构。</p><p class="ql-block">“那,老邱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学家了,”樊一淮接口说道,语气中有些酸溜溜的意思。做一个科学家,是他一辈子的梦想,看来,这辈子,结了。得,看下辈子吧。想到下辈子这几个字,他的眼睛一亮,神情为之一振。可不,他有个儿子。他那个桀骜不驯的儿子,血液里流淌着陕北人的戆直憨愚的韧劲,又融合进他这个做老子的山西人的机灵。看来,他的科学家的白日梦,说不定会在儿子身上实现!想到这,他有些快活起来,挪一挪屁股,仿佛整个身心都随之轻松大半。</p><p class="ql-block">想到自己的儿子,就联想到祁老师的公子盛大卫,那可是一个绝对的天才!小提琴拉得好!数学一级棒。将来必然成为大器。想到自己,想到盛、祁二位,没问题,他们未尽的事业,自有后来人!</p> <p class="ql-block">“哦,还有一位,安静,长得特别白,性格也特别文静的那位。侬还记得伐?”提到安静,祁老师高兴,竟然连家乡话也脱口而出。“她毕业以后,分配在旅游局当导游,职业关系,锻炼的嘴巴功夫好生了得。在长沙认识了一个游客,唔,比她大,嗯,大概大十来岁,一个典型的高大帅。据说,他是西点军校毕业,在部队服役,混到上校,掐指一算,除掉退休金,加上各种福利,觉得可以退休了。便大大咧咧地‘告老还乡’。作为对自己的犒赏,退休后的头一桩事,便是出国旅游。由此便来到中国。由此便认识了安静。安静对他一见倾心,再见就断魂,失魂落魄的,在当时的人们眼中,她的言谈举止,恐怕是有失斯文。可,成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安静在西北航空做空姐,他的先生,唔,好像叫做托尼·汉斯,听名字像是个德国人,退休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不过,他母亲给了他一大笔钱,在圣地亚哥机场买下好几个飞机库。你知道,汽车有汽车库,飞机也是要入库的。那些富豪们,一般喜欢拥有自己的座机,便租用他们家的飞机库。经济上,他们好得很。”祁老师笑了笑,昔日的学生们,像是鸟儿,一个个翅膀硬了,能够在异域他乡驰骋飞翔,她这个做老师的,自然打心眼里头高兴。</p><p class="ql-block">“啊,她前阵子病了。我一直忙,给黏糊在这里,脱不开身,哪儿也去不成。也没抽时间去瞧瞧她。听说,她基本上康复了,却也闲不住,说是在给人家做口译,就是英汉口语翻译。”</p><p class="ql-block">“哦,”樊一淮倒来了兴致,英汉语翻译,今后未必不是一条赖以生存的活路。</p><p class="ql-block">“唔,你现在,还别指望,”祁老师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因为,第一,你还没有申请社会安全号SSN,那是个人身份证号码,也是按章按收入纳税的税号,当然啰,以后老了,那是领取社会福利的证件号。还有,你还得学开车,申请驾照。而更重要的是,你还不具有合法的身份,不能到那些正儿八经的地方打工、工作。”</p><p class="ql-block">看到樊一淮满脸失望,祁老师深表同情,可也没有什么替他纾难解困、立竿见影的好办法。</p><p class="ql-block">两人正聚精会神聊着,前门‘铃’儿一声轻响,食客进门,系在门后的铃就响,那是在欢迎客人,也是在提示前堂后厨的人,因为有时候,后厨忙得人脚不沾地,前台的人得到后面搭一手,听到前门铃响,自然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到前堂应客。就那铃,汉语中有一句成语,叫做‘掩耳盗铃’。中国一千多年前的故事,倒是在今天,而且还是在远隔十万八千里的美国应景,真是好玩!</p><p class="ql-block">祁老师头也没抬,柔声唱道:“我们到五点才晚餐营业 呢,”话说完,才抬起头望过去。怎么着?来的不是客!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