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旧事一一致我们回不去的曾经

沃土

新华一一我的家乡在河北省东北部的坝上高原，有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子，名曰新华。那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老家。那里是我生命的摇篮，记载着我的人生轨迹，装着我平凡而又快乐的童年。在我的血液里，永远流淌着老家热土的基因。莜面、山药、大皮袄的厚重情结，让我感怀，眷恋，仰望和追寻！ 我的老家，虽然比不上江南水乡的文婉秀丽，也没有蒙古草原的豪放粗犷，但可爱的村子，绝对是孩童的乐园，一切的山水花鸟，都可以引起孩子们的兴趣！那些零零碎碎撒在童年里的瞬息，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回忆里 谁说草滩里的磨菇圈不是风景？谁说山坡上的米米蒿缺乏柔情；谁说荞麦地里没有故事；谁说牛粪烧山药不是舌尖上的美味？那些清风、云朵、山塬、树木、草地……，老家对我而言，就如同鲁迅笔下的“百草园”！ 春天，大黄风裹着风沙一路长鸣，漫过我的老家，吹醒了冰封的大地。 渐渐的，经历了大黄风洗礼的沟沟壑壑，辣辣根长出了细碎的叶子，蒲公英露出了金黄的笑脸，后坡上的山杏树也开了花，一簇簇，一团团，粉红色的、白色的，个个小小的花朵上喷发着春天的气息，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夺目的仙女，给荒凉寂寞的山坡缀上一份生机，醉了心迷了眼！ 调皮的孩子们期待着，盼望着，等到山杏有指头那么大，把它未成形的杏仁放在耳朵里孵小鸡，据说有人孵出来了一只小鸡，走了几步路就死了，于是孩子们孵的很认真。 为了不让自己孵出的小鸡死掉，睡觉才肯拿出来放在枕头下，常常把硬铮铮的乳白色杏仁捂成黄褐色的水馏馏，也没见过谁孵出一只。 村子西南边有一个池塘，村里人叫“大井卜子”，“大井卜子”的水清亮亮的，常有妇女们在那里洗衣裳。 水中有小小的蝌蚪吸引着孩子们，挽起裤腿，挽起衣袖，光着脚嘻耍打闹。抓几只蝌蚪用草叶串起来，戴在手腕上，像美丽的黑珍珠！ 远处近处，时不时有青蛙露出脑袋，眼睛鼓的圆溜溜，白色的下巴像个乒乓球。轻轻地“呱”一声，又迅速钻回到水里，水面上有小小的圆圈荡漾开来…… 到了傍晚，“大井卜子”成了青蛙的王国，青蛙的乐园，优其是雨后的黄昏，小雨一停，便有蛙声响起。 先是一声独唱，虽并不嘹亮，但传得低沉清脆，像夏夜的星星，一闪一闪，瞬间点燃一片蛙声，成千上万只青蛙唱成一片，此起彼伏，相互交融 蛙鸣点燃了夏夜的激情，悦耳的蛙鸣，如同大自然弹奏出的美妙音乐，是一首恬静而又和谐的乡村之歌，枕着蛙鸣，孩男大女踏踏实实地进入了梦乡！ 　　老家的六月，是一种味道，是一种风景。六月的情将山染绿，将海娜花映红。将麦苗狠狠的拔高。 田野里，蚂蚱弹高落低，蝴蝶上下翻飞，叫鱼鱼低吟浅唱。山坡上，老牛吃着嫩草，草地上，羊儿啃着地皮，路边的屎巴牛热火朝天地拱着马粪蛋蛋！ 栽杆山像一个绿色的怀抱，是孩子们心中的天堂。山坡上有马奶奶、羊蹄蹄、粘核核，这些都是物资匮乏时期孩子们的美味。放学后或星期天，几个孩子搭上伴，一溜奔子就上了山！ 山顶的杆直插云霄，人们刨过石头的坑坑里长满野草，酸溜溜串起了胎。经不住诱惑，跳入坑中，撇一些品尝美味，红色的酸甜可口，绿色的果味十足。 忽有蚧蛤蟆跳到脚面上，惊吓之余，将它甩出老远，它像翻跟头一样露出鼓鼓的肚皮，一动不动装死 欢声笑语惊起了杂草丛中的鸟，顺着鸟起飞的地方寻找，运气好的话会碰到刚刚孵出的小鸟，发现新大陆般的开心，那张着大大的嘴且嘴叉黄黄的小生命，怎么也爱不够。 男孩子们会仔细辨认是黑犄角还是溜长腿，急的大鸟盘旋在头顶，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用心作个记号，过几天再来看它们是否安好！ 　　村子往西不远处就是蒙古地界。那是一块天然的绿色地毯，一直向西铺展开来，盛夏之际，绚丽悦目的花朵尽相开放。 篮色的马莲花，粉色的干枝梅，紫色的大红枣花，白色的雪绒花，粉里透红的洋火头头花，花小名气大的狼毒花……，一阵轻风吹过，醉人的郁香，令人心驰神往！ 一条小河镶嵌在绿草之中，河水清冽冽的，由东至西，静静的流淌。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知它流向哪里。 长长的水草，铺在水中，丝丝缕缕，随着水的流向，漂来荡去。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三伏天，孩子们三五成群下河玩水，河水刚好没过膝盖，不会游泳，手支着胳膊向前爬行，身子飘起来，露出一个个圆圆的脑袋，水草划过脊背，柔柔的，痒痒的，好不惬意！ 游累了，躺在河岸，看天上的流云，看风吹草动，看“老等”单腿立在芨芨墩上瞄猎物，欣赏蜻蜓点水水面泛起的小窝窝。 闭上眼睛，感觉那缓缓流动的河水，竟也那么有力，就好似千军万马从身边奔腾而过！ 小河里有不知名的小鱼，小的如同秋天没收好的莜麦鱼子。长的像鲢鱼一样好看。也有蛇鱼，孩子们会在桥下草少的地方捞几条放在罐头瓶里养。 一次在石头缝里快速捧起一条小蛇鱼，喜不自胜，养在罐头瓶里，小蛇鱼很快就适应了环境，细长的身子在水中尽情摇曳，像一个舞者不断的变幻着曼妙的身姿，悠然自得。 家里的小黑猫自从有了小蛇鱼，每天大部分时间守在那里，随着小鱼的游动，歪头，俯身，或将脸贴在罐头瓶上，样子憨憨的。 惊叹猫也有如此境界，竟然懂得欣赏！直到有一天，在一声惨叫声中，小蛇鱼成了猫的盘中餐！ 我恨死那个猫，那个有着高境界的、懂得欣赏的黑猫！ 　　村里的供销合作社所占的位置最中心，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供销社前边有一户姓曹的人家，男主人个不高，很精干。 他家门前有一棵大杨树，树身算不上很高，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是村子里大人和孩子们闲暇之余的聚点。 姓曹的老人每天把树下清扫的干干净净。夏天，女子们在那里拿籽、点羊卜、猜字、挑毛股股，男孩子们打岗，弹凉凉弹，左腿压着右腿顶牛子，时不时还要朝着供销社的大门瞅一瞅，好吃的全在那里 男人们手里卷着旱烟，墙跟儿圪蹴一溜溜胡谝烂侃。从才子佳人，帝王将相，到天鹅地脯，鸽子肉黄鼠，从毛泽东的八三七一部队到蒋介石的胜不能离川，败不能离湾的传说，从穆桂英再到王三姐，听的说的，脸红脖子粗争辩不休。 货郎挑子来了，咚、咚、咚，泼浪鼓一响，女人们围上来，要针的，要线的，买梳子篦子的，买糖精、煮黑、增白剂的。 小不点们从家里找点猪鬃或者旧鞋底，换几颗红红绿绿的糖豆。 爱美的女孩子们割上几尺玻璃金金几尺玻璃绳儿，让爽利的人编个喇叭花戴在钥匙上，一种简单的幸福 听闻电驴子的声音由远而近，正在玩耍的男孩子们一跃而起，不约而同地撒开小腿猛追，像一阵风，尘土在绿色的邮包后面扬起，久久不能落下 孩子们并不理解家书抵万金的深刻含义，但在孩子们心中，那个电驴子，是一个绿色的梦，它带着城里的味道，带着诗和远方！ 　　村里的大队部，将两个自然村连起来，亦或是分开。左边是韩家营，右边是刘家营，再往西去还有两个村子（董家营和上店），四个自然村统称新华。 大队东面有一片杨树林，那一棵棵笔直的白杨树，就像老家的父老乡亲一样朴素、正直。 春天，白杨树根深蒂固防风固沙，夏天枝叶繁茂给人以清凉，秋天的白杨树像一个个穿着金色军衣的卫士护卫着村庄，冬天，叶落成诗，脚下厚实的落叶里写满了故事 冬天，宽敞的大队院里挂起了白色幕布，要演电影了，大人孩子奔走相告。 太阳还没落山，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孩子们就开始占地方，给爷爷占，给奶奶占，给爹占，给娘占，家里的凳子、马杂都派上了用场，还要搬些石头圈上一圈。 忙完家务的大人们陆续赶来，电影场上己是人头攒动，大人小孩分不清谁是谁。大人喊自家孩子小名的声音此起彼伏，二根儿、三根儿、二小、三小，混乱一大阵，大人和孩子才能会合到一起。 白鸡一窝窝黑鸡一窝窝都坐稳，刚会走路的孩子几手都藏在大人怀中的羊皮袄里，男人们从旱烟袋里捏出旱烟卷着抽，女人们顶着五颜六色的方头巾，嘴里吐着瓜子皮皮和一团团雾气。 电影开始了，人们全神贯注地盯着影幕。电影的配乐、对白传向四面八方，空旷悠长，整个的村子仿佛处在一个陌生新奇的时空里。 有时候磕睡的不行，团在小皮袄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醒来，望见满天的星斗低低地垂着，又大又亮，奇异璀璨。 电影散场时，人们呼儿唤女，各自归家。心里感觉怅然若失，总希望一场盛宴不要那么快就结束。 　　老家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唯一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大礼堂，印象中的大礼堂非常高大，里面很宽敞，但不怎么明亮，总是土烘烘的。 大队干部，曾经在那里呼风唤雨，慷慨陈词，村里所有的重要活动都在那里举行 新兵入伍，土土的大礼堂是送别的站台。 开劳模会，土土的大礼堂是荣誉的奖台。 七十年代，响应党的号召，婚礼简办，村里的二十四对新人在大礼堂举行了集体婚礼。土土的礼堂，洋溢着温馨浪漫的气息，一对对新人从这里步入了婚姻的神圣殿堂！ 正月是老家人最消闲的日子，从初一晚上开始，村里的戏班子就开始唱小曲儿。 节目丰富多彩，有晋剧，样板戏，二人台，二人转，也有数来宝，三句半。土土的大礼堂就成了村里大人小孩的精神家园 人们搬来闺女，接来外孙，到了晚上，女孩子们穿上过年的新衣裳，小小子们跟在大人身后甩着小鞭炮，老人们穿上羊皮皮祆，一路上七大姑八大姨打着招呼，急匆匆往大礼堂赶。 大礼堂土土的舞台上，汽灯照的演员带金点点的小围裙裙一闪一闪，台下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脑袋 羊皮袄的膻味夹杂着土味儿笼罩在人群里，被他呼进去，被你吐出来。有调皮的孩子攀在柱子上，像猴子一样，后面的观众不满的喊吓着。 台上的演员，全身心的投入，把每一场戏都演的千般情致，万缕柔肠。 尽管《红灯记》演了无数遍，尽管二人台中有好多台词人们都耳熟能详，但人们的热情并没有减退，仿佛是第一次看。 直到散场，大人们摇醒睡着的孩子，四散走开，村子里的大狗小狗将附近村子的人送出老远……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土土的大礼堂不见了，它带着家乡父老的喜怒衷乐永远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回望一眼，时过境迁，老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栽杆山没了杆，池塘里没了水，小河只能看到浅浅的河床，就连姓曹的老人和他家门前的大杨树都己回归了自然好多年 常常想起，村子西头那所低矮陈旧的学校，隔着碱土混麦秸打起来的院墙，能看到蒙古地的马群，那一匹匹健壮的蒙古马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常常想起老师在黑板上叽叽喳喳的耕耘声和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里有曾经的我，也有曾经的他和她们…… 也常常想起，那一张张红朴朴的稚嫩的小脸，那些偶尔傻傻发呆的眼神，那些嬉闹后感觉吃了亏的滴滴泪水，还有入学第一天老师做名册时答老师问的：“八岁，属驴”的那个大脑袋男孩，常常想起，常常会笑出声来 　　离开老家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很漫长，也很遥远。 但是在梦中反复出现的依然是那个夏天有着蛙鸣的老地方； 那人来人往，布满青苔的老井； 那反刍的老牛那引亢高歌的大红公鸡； 那风雨中觅食的春燕和它的在屋檐下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升腾在屋顶的袅袅炊烟和饭桌上的酸汤拌苦菜…… 如今，那些坐在一搭搭给二根儿三根儿，二女三女扒鞋样子的大娘婶子们； 那些一溜儿蹲在土墙根下，吧嗒吧嗒抽旱烟袋锅的叔叔大爷们； 那些吹着用镰针角角做的哨子满山跑的小小子们； 那些把骆驼饼饼叶子串一长串当马骑的小女女们； 那些跳跃在露天电影银幕上的一个个调皮的剪影； 那些把书包藏在柴火垛里，逃了学去套雀的调皮鬼们；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致我们回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