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妈,妈,妈——”</p><p class="ql-block"> 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微微笑着,笑着向我走来……</p><p class="ql-block"> 笑,母亲喜欢笑。童年记忆里母亲的眼睛会笑,淡眉柔目,温情流动。我们就是沐浴着这份温情的光长大的。</p><p class="ql-block"> “大闺女,去,这把葱给你四姑送去。”青白分明的一把香葱接在手里,乐颠颠地听指使。</p><p class="ql-block"> “老闺女,二娘家白菜叶还不够大,你二姐要打饭包,送去吧。”妹妹不喜欢出头露面,这个时候却不会推托,小心地捧着碧绿的菜叶出了院子。</p><p class="ql-block"> “小子,你四婶家酱吃没了。这碗酱你给送去,慢点儿走,别洒了!”弟弟淘气,乖乖放下弹弓听从安排,笑嘻嘻地去了隔壁。</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一颠一跳来回复母亲,她总是笑着头也不抬。记忆中那两只手从未停下过:或是在早春大棚的菜叶间频繁移动;或是握着酱缸里的打酱杵一上一下;或是洗菜刷锅添柴,准备着一家六口的饭菜。母亲手里的一日三餐,从来都是丰富的,韭菜鸡蛋、白菜粉条、茄子土豆、腊肉豆角,鸡肉粉条…… 无论什么菜,一菜两份。我们守着一个白底红花大海碗,爷爷的是蓝边二大碗。每每做好饭菜,母亲总喊我们端菜,蓝边儿碗里的是鸡蛋韭菜,红花碗里的是韭菜鸡蛋。如果是炖鸡肉,蓝边碗里的都是挑过的顺溜儿块,红花大碗多的是长长的粉条或金黄的土豆。饭桌上也有个默守的规矩,即便大红碗里的菜吃个精光,我们的筷子也决不能伸向另一只碗。看着总也不见底的大红碗,母亲安然笑着,最后不得不端起碗把菜分拨给我们。</p><p class="ql-block"> 笑着,我们在母亲的微笑中长大。母亲和父亲一样干农活,所有农闲的时光都用在我们身上。白天洗衣做饭、喂鸡喂鸭;夜里捻麻绳纳鞋底、缝衣补袜。最苦的在炎炎夏日做棉衣。浆洗过的布面微青、水蓝、艳红,薄薄的棉花一片片铺续着,针针线线,穿穿引引。整个夏天,我们是在清凉的小树林玩过的,母亲却很少走出闷热的小屋。严冬来临,爷爷的大棉裤,我们的小棉袄,都会早早穿好。父亲的棉衣薄厚适中,扫院抡搞,方便干活。母亲自己的是一件绿缎面的洋服小袄,做得精细。剪裁恰到好处,针角细密无痕,墨绿的云纹在微绿的底色上若隐若现,阳光下如清波闪动,配上母亲白色的衣领,利落精神。冷冽的寒风里,她走到哪儿,脸上的暖意就带到哪儿。</p><p class="ql-block"> 笑,是母亲的名片,它给予我们一种能量。弟弟淘气打碎精致的酒瓶,母亲笑着嗔怪;妹妹被大黄狗吓哭,母亲笑着安慰;我考中师范,母亲乐得一夜没睡。我们在母亲微笑的光芒中长大。我们明白着,也学会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妈,妈,妈——”</p><p class="ql-block"> 迟迟地转过身,蹒跚走来。母亲笑着说:我就两个闺女,就两个闺女……”笑得空洞,笑得失神,笑得心痛。她要用这个表情隐藏起二十三年间先后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彻骨的痛楚,把阳光留给我和妹妹。</p><p class="ql-block"> 陪母亲的时间很少,每每去看望,我总是不停地帮母亲收拾屋子,整理床铺,清洗衣服。母亲就那样看着忙乱的我:大闺女,别收拾了,别洗了,不埋汰。我笑而不语。她一双眼睛跟着我忙碌,直到我坐在她身边。这时我才发现母亲在笑,那不是生病后的痴笑,是看到女儿后会心的笑。短暂的陪伴后母亲就撵我走了:回去吧,我挺好的,明天还要上班,孩子还在家呢,快走吧!</p><p class="ql-block"> 那我走了,妈。</p><p class="ql-block"> 回头,母亲就站在那笑着看我;再回头,还在,那笑还在……</p><p class="ql-block"> “妈,妈,妈!”</p><p class="ql-block"> 我哭着奔向母亲——醒来,醒来擦好泪水。此时,阳光融暖,母亲一定还在笑着看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