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远山的呼唤》：幸福重来

筠心

很多年前，看过央视播放的日本电视剧《铃兰》，发生在北海道的故事。从此，我就喜欢上了铃兰花。我家后院有铃兰，虽然我们从未种过。是风吹送种子？还是鸟衔来的？冬天看不见铃兰，只剩根在土里；春天一到，就会发芽开花：一丛丛，白色的小铃铛烂漫成片，低垂着脑袋，嘟囔着花语：幸福重来，幸福重来……多么纯洁，多么悦耳。

有心想重温一遍《铃兰》，可惜我寻遍全网，却找不到片源。失望中，忽然想起同样发生于北海道，同样关于“幸福重来”的故事——电影《远山的呼唤》。

上映于1980年，由高仓健与倍赏千惠子主演的《远山的呼唤》，是我从年轻看到中年的电影，不下十遍。有人赞美，影片中北海道的原野风光，拍得真是赏心悦目；也有人叹服高仓健的硬汉气质，陶醉其骑马时的飒爽英姿。而依我之见，两者皆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远山的呼唤》最成功处，是“织”出了克制、内敛、含蓄的东方美，将中年人的爱情演绎得细腻、委婉、感人，如同一块色彩庄重、质地精良的丝绸，轻轻柔柔地裹住了观众的心。

此外，影片中，小人物的真善美，亦温暖动人。或许，年纪越大，眼窝越浅。近来重温，我居然流泪多次，傻傻地被早已烂熟的剧情一次又一次拨动心弦：
1. 一点一点被捂暖的心

故事从一个春寒料峭、暴风雨的夜晚说起，民子与武志，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俩，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田岛耕作。他说迷路了，请求在农具房过一夜；她虽然答应了，但命儿子藏好家中的菜刀。最初，她对他是防范的，真实、自然，如同生活中邂逅的中年男女；那晚，他帮她接生了一头小牛，并从男孩的嘴里得知，这家的男主人已经去世了。

于是，夏天他又来了，估摸着瘦弱的女主人会需要帮工。她犹豫、怀疑：工钱随便，不用休息，只需管饭，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可是，那么多奶牛，干不完的活儿，她太需要帮手了。

她对他的信任与依恋，是在生活中、劳动中，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无论什么活儿，他都抢着干；他甚至帮她赶跑了骚扰者；尤其她扭伤腰，住院期间，他承担了一切。最终，她爱上了他，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因为他满足了她的两个需求：累时、怕时，可以依靠的胸膛；儿子成长过程中，可以视为榜样的男子汉形象。所以，她在农具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相比之下，沉默寡言，只知闷头干活的他，情感的流露不是很明显。也是，一个正在被警察追捕的杀人犯，哪敢轻许明天？尽管如此，当她借着儿子的名义问他，能在这儿待多久？他回答：“你说吧，反正我到哪都一样。”这难道不是许诺吗？那一刻，我百分百确定，此乃双向的爱情。因为家庭的温暖与欢乐，正是耕作需要的，所以最终他们会在一起。
2. 男子汉的眼泪

民子住院时，武志因为害怕，来到农具房与耕作一起睡。耕作也因此回想起自己年少失父的往事……并教育武志要坚强：“一个男子汉，要忍着的事儿太多了。所以，这会儿你妈妈住院，你可不能哭啊！”这一段，昏暗的灯光下，娓娓诉说过往的场景，也是高仓健难得需要背诵大段台词的时刻。之于观众，印象怎能不深刻！

可是，武志做到了吗？又或耕作自己能做到吗？当警察带走耕作时，武志拉着妈妈的手，不停地哭问：“叔叔上哪去？”当火车上，戴着手铐、被押解着的耕作，见到民子，并听到她与虻田先生故作大声的对话：“听说你跟你儿子，在等你丈夫回来，要等他好几年。”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动，眼泪不断地涌出……

事实上，在《远山的呼唤》中，男子汉没能忍住的眼泪太多了！遭杀人犯弟弟连累，丢了教职的哥哥，提着耕作喜爱的咖啡，望着飞奔而来的他，掏出手帕抹泪。那是抱怨，还是心疼？分明是浓浓的手足情；而民子的往事，则由表弟胜男口中道来：漂亮的表姐，不顾全家人反对，嫁给了一个开荒者，来到北海道办牧场养奶牛……尽管告别时他说：“表姐，祝你幸福！”车开出后，他却满脸泪水：“我表姐啊，真可怜！”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幕幕男子汉的泪戏，构成了一部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典影片。

3. 民子的刚与柔

扮演民子的倍赏千惠子，是我非常喜欢的日本女演员。当时她已四十岁，浅浅一笑，眼角已有鱼尾纹。但她的气质非常像民子：柔弱、温顺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强、果敢的内心。丈夫死后，仍苦苦支撑着牧场，不愿轻言放弃，此其坚强也；在得知耕作失手杀人的经过后，她并未改变心意，仍向他表白并挽留，此其果敢也。当然，这些都是有轨迹可寻，从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亡夫便知——一旦打定主意，她就会勇往直前。

然而，女人若只是一味的刚，必定是乏味的；民子的柔，那种传统东方女性之美，藏在不经意的细节中，则需观众咀嚼品味。

鳏夫虻田第一次上门纠缠，耕作误以为两人相好，袖手旁观。她嗔怪道：“跟他，跟这种人好？你这人也太笨了！”第二次，耕作出手打跑了虻田，她并未道谢，只是晚餐时，让武志送来了一小瓶清酒。后来，她郑重地把他介绍给表弟；当得知耕作会一直待下去，她掩饰不住开心，却又飞快地转过身；她为他买的衬衣，大小正合适；她还请他搬到里边住：“夜里挺冷的，再说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了！”

如果观众足够细心，会发现民子后来都爱打扮了：马尾辫上扎一块鲜艳的绸子，那是女为己悦者容。可怜她还沉浸在赛马归来的喜悦中，却被告知他要走了！那灌热水瓶的手抖得啊，真教人心疼。那一刻，民子在想什么呢？孤苦无依的人生，凄凉无比的人生……

所以，民子扑向耕作怀里的那句告白：“你不要走，哪也别去！我害怕。”再铁石心肠者，闻之亦不能不动容。

4. 有虻田先生照顾

观《远山的呼唤》，能感受到北海道根钏原野，这片广袤的土地民风之淳朴。邻居合泽美一家人对孤儿寡母的照顾，兽医们的风趣可爱，让原本艰辛的生活，有了一丝丝甜味。尤其是民子的追求者，心地不坏的虻田先生，最初死皮赖脸，甚至还想调戏、骚扰；后来他与耕作不打不成交，乃至于抛开小我私情，坚定地为民子与耕作的爱情保驾护航；这种彻底的改邪归正，令屏幕前的我不由地深深点赞。

其实，虻田先生对民子很慷慨、很真心。若说送生鱼片，送大螃蟹、鲜鱼，是在“襄王有意”的驱动之下。那么，民子住院时，已确认“神女无心”的情况下，他探病送的“一点心意”——沉重的、巨大的、合泽美妈妈搬不动的水果篮，可知其心之真诚。更难得的是，他不仅出资，还出力——率领着两个弟弟，一起帮耕作收割牧草。

影片最高潮，也最催泪的一幕是在火车上。为了让耕作知晓民子的近况与心意，同时无后顾之忧，在不能直接对话的情形下，他与民子展开了一段聊天。最后，他问：“生活上有没有困难啊？”民子回答：“有虻田先生照顾！”他说：“啊，那混蛋……”然后，他就流泪了；紧跟着，耕作也流泪了；很快，民子起身，递给耕作一块象征幸福的黄手帕。

虻田先生与耕作讲和时曾说：“我也是个男子汉，咱们交个朋友！”事实证明，他真够爷们，也真够哥们！

后记

我所在的西欧小国荷兰，这里牧场也很多，往往地处荒凉偏远。农夫因为交际少，找对象有些困难，所以电视台有针对他们的相亲节目。十余年间，撮合成功很多对。其中有一对中年人，让我记忆犹新：曾经遭受感情创伤，农夫决定终生不婚。但架不住妈妈哀求：我一天天老了，你找个伴吧！于是，相亲认识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四个人一起生活，非常和睦。多年后电视台回访，妈妈已去世，女儿已成人，两口子依旧幸福如初。看了他们的访谈，我感动之余，想起《远山的呼唤》。民子与耕作，一定也会苦尽甘来吧？

与民子相比，耕作的人生经历更坎坷。年少时，父亲做生意赔本，自缢身亡；人到中年，妻子借高利贷，无力偿还，也自缢身亡；他气不过债主骂亡妻“存心赖账”，失手杀人；东躲西藏两年多，一时大意，参加赛马，被警察认出……

这个不善言辞的硬汉在上警车前，向民子告别：“多蒙照顾，在这儿这些日子，我忘不了！”是啊，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岂能忘怀？好在，两年也好，四年也罢，服刑期间，耕作的内心是有着落的。因为他倾听到了，来自她灵魂深处，最真切的呼唤。

当寒冬过去，冰雪消融，铃兰盛开之时，幸福必将重来！

* 剧照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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