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约念戴胜

大漠独行

布谷声声

　　“布谷声声”，这是小村春天最有希望的一个词语，而且小村人无论文化高低，对这个词都很熟悉，在播种时节，会时不时脱口而出。农耕时代，布谷鸟是农家人最知心的陪伴，她们时时在提醒农家人及时耕种，莫误农事。正因为这样，小村人世代口口相传，他们知道，“布谷鸟”开始歌唱的时候，就该播种谷物，一年的农事耽误不得，不及时耕种，意味着一年的收成不会有份量，甚至是颗粒无收。

但是直到今天，小村人还会误把戴胜鸟当做布谷鸟。如果你去小村问一问，布谷鸟是什么鸟？相信大多数都会说是“臭姑鸪”。我也只是在拍鸟之后，才知道真正的布谷鸟是“大杜鹃”，而且她们臭名昭著，经常把蛋产到别的鸟窝里，其他鸟代替她孵化育雏，进行一次不折不扣的谋杀。2021年，我就有幸拍到震旦鸦雀、苇莺替大杜鹃育雏的镜头。后来在朋友圈看到棕头鸦雀喂食大杜鹃雏鸟的镜头……看来书本的介绍确实有事实支撑。仔细想来，戴胜和布谷鸟的叫声确实有些相似，但是在故乡，戴胜出现的频率要比大杜鹃高得多，难怪乡民多年来都把戴胜当成了布谷鸟。

在小村，关于鸟类传说最久远的当属臭姑鸪。小村之前没有人说起过戴胜，他们都叫戴胜为“臭咕咕”（臭姑鸪）。在小村人的口口相传中，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姑子和她的嫂子去挖野菜，一阵大风把小姑子刮跑了，嫂子找不到小姑子，回到家被婆婆虐待，自寻短见，冤魂化作鸟，不停地四处找“小姑子”，所以她们边飞边叫“咕咕——咕咕——咕咕”。

这样的传说极符合当时的生产、生活的实际，妇女没有社会地位，生死如草芥。北方春天风大、当时人们处于挨饿之中，野菜为人们解决饥饿之苦……我们那一代人成长中，长辈们多次说起臭姑鸪的传说，对于那个关于臭姑鸪的传说小村的孩子们深信不疑。说实话，小村人并不喜欢臭姑鸪，主要是她们一身臭味，加上经常出没坟地，让人心生晦气。但是，小村的孩子却对臭姑鸪心生悲悯，他们希望臭姑鸪早日找到丢失的小姑子。

闲话筑巢

　　五年的跟踪拍摄，特别是育雏期的拍摄，对戴胜筑巢的基本情况颇为了解。小村人所以讨厌臭姑鸪，是因为几十年前，老辈人都说她们有时喜欢在坟地筑巢。这几年拍摄得知，她们筑巢大约有三种方式：树洞里、屋瓦下、堤坝的裂缝中。

最早一次拍摄到戴胜育雏的镜头是在长春的净月公园，戴胜的巢穴在一棵柳树的树洞里。后来在松原拍过戴胜育雏，她的巢穴在野外一个砖垛里。这几年随着拍摄的深入，发现大多数戴胜选择在小村人家的屋瓦下筑巢，这样可以避免天敌的伤害，育雏期到农家粪堆觅食又方便。当然，在小村屋瓦下筑巢的戴胜，选择的是没有人居住的人家，这样人为干扰小，确保育雏的成功率。戴胜选择在小村里筑巢，还有另一个原因，小村里几乎没有孩子，留守的都是老人，她们育雏时不会遭到小孩子们的破坏。

想找到戴胜的巢穴在育雏期并不困难，她们基本是四月中旬开始当年的第一次孵化，五月末雏鸟离窝，然后开始第二次繁育，每年两次。在育雏期间，站在小村外观察，会看到戴胜成鸟频繁觅食，嘴里叼着食物的戴胜鸟飞往哪个方向，她的巢穴一定在那个方向的某个没有人居住的空院子里。去年发现九处戴胜的巢穴，有六处都是在屋瓦下。

戴胜也会选择在老树上筑巢，她们一般都会用啄木鸟的旧巢作窝，或是树上的枯洞。一旦找到戴胜的巢穴，拍摄不再是问题。她们在育雏期非常勇敢，只要不是刻意伤害，是不会阻止她们育雏。在野外拍摄，当然最好用伪装帐篷，这样对戴胜成鸟干扰会大大降低。拍摄前做好观察，飞行路线、相机的位置（相机与鸟窝平行垂直），确保能拍到清晰的自己想要的镜头。

极致拍摄

　　拍鸟的人可能都知道，慢门出作品，但是，慢门的成功率比较低。第一次开始尝试慢门是在松原，也是拍戴胜。成功拍到喂食的镜头后，大家都在尝试拍慢门，我也跟大家一道拍慢门。快门在二百分之一秒，最慢在一百六十分之一秒，就能拍到不错的慢门作品。平时拍鸟，为了清晰度高，光线好的时候，一般快门速度都是两千分之一秒以上。歪打正着，那一次拍慢门，还真拍到了自己满意的作品。后来再拍戴胜育雏时，在拍到清晰镜头之后，都要尝试拍慢门，怎奈成功率太低，每一次喂食都不容易，舍不得太多的机会拍慢门，收获慢门的作品自然不多。

去年收获两张自己还算满意的作品，似乎都是出自偶然。其中的一张是迎面飞来的成鸟，嘴里叼着食，几次拍摄后发现她的飞行路线基本不变，而且到巢穴近前她会突然降速转身，正是这个机会拍到了一张慢门作品。图片中戴胜只有头部是清晰的，其他部位被虚化掉，正好突显动感。估计再拍几百次，也不会拍出那种效果了。这就是鸟类拍摄的魅力，每一张图片都不可复制，因为鸟一直处于运动状态。即使是呆板的鸟，她的眼神光和肢体语言也不会完全相同。昨天一位朋友打电话，她说自己拍片多年，拍来拍去，还是觉得拍鸟更为鲜活，更有诱惑力。我大笑起来，为她精辟的总结点赞。同时也告诉她，拍鸟的不确定因素多，而且要吃得下“辛苦”。

另一张慢门作品，是一只成鸟在飞往巢穴的的途中，成鸟翅膀收拢，只有头部是清晰的，眼神光可见。这样的机会同样不可复制，让我们在慢门中看到不一样的戴胜。最早拍摄到的慢门作品，雏鸟是清晰的，成鸟头部也是清晰的，翅膀虚化尽显动感。慢门难拍，是因为鸟类育雏拍慢门条件严苛：光线不能太好，否则慢门会过曝；成鸟必须悬停喂食，这样能确保头部清晰。悬停中翅膀在动，头部相对静止，这样才有可能拍到虚实相间的作品。

在网上看到有的拍鸟人拍白鹭、天鹅的慢门作品，鸟变成了线条，留住了飞行轨迹，鸟虚化成一种动感符号。自己一直没有那样的拍摄尝试，估计没有上千次的努力，不会有那样成功的作品问世。拍慢门最能诠释那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坚持，定会有惊喜的收获。一切皆有可能，前提当然是不懈地努力，还要吃得了苦。

拍鸟类育雏的摄影者，都想拍到雏鸟和成鸟嘴对嘴接食的镜头，拍戴胜也是如此。拍戴胜育雏还有一个极致的追求，那就是雏鸟和成鸟不仅嘴对嘴接食，她们的羽冠还要都张开。2021年，拍了三窝戴胜育雏，拍了三五千张图片，只拍到一组羽冠都打开的镜头，自然是欣喜若狂。能拍到这样镜头的机会每窝只有一两天，那是雏鸟即将离开巢穴的时候，看到雏鸟不停地把头伸到巢穴外，羽冠时不时打开，说明雏鸟即将初飞，也是拍摄的最佳时期。这时拍摄要精力集中，珍惜每一次喂食的机会，就有可能收获期待已久的惊喜。

最后说一说日出日落的拍摄，相比之下，日出的拍摄更为容易。早晨雏鸟的饥饿程度要大，所以成鸟喂食的频率要高。找好角度、锁定对焦、耐心等待……当成鸟飞进拍摄范围，立马启动高速连拍，这样红光中的戴胜便会定格下来。红光中的拍摄追求的不是清晰度，而是逆光中的剪影。顺便说一下，拍红光中的景物，最好使用游移白平衡，参数调到8000以上，这样画面会更增加红色成分，十足的暖色调。

拍摄随想

　　拍鸟不是终极目的，爱鸟、护鸟才是本真，拍戴胜也是一样。由于戴胜的生活特点，自身的缺陷（那是对于人类而言，对于她们自己的生存，那应该是一种大智慧。），小村人很不喜欢臭姑鸪，有一段时间，臭姑鸪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一度戴胜远离小村，只听其声，不见其身影。

这几年，戴胜选择在小村里筑巢，说明了小村人的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提高了。戴胜走进小村，也折射出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乡村在渐渐地弱化。一则报道中说，中国每天减少的村庄有80个之多，城乡一体化的速度在不断推进的当下，农村的消失是不是一种必然？几代人之后，小村人的后代会不会有故乡的情结？乡愁对于未来的孩子，可能是一个抽象干瘪的词儿。他们的生命中不会再有故乡、再有乡愁、再有“根”的固化意识。

我常去拍戴胜的几个村子，在和那里的老人们聊天的时候，他们知道了臭姑鸪的学名——戴胜，他们了解了戴胜的生活习惯，知道了她们是益鸟，育雏时每天要消灭掉100多只害虫………这几年村民开始自觉保护戴胜。去年拍摄的一个地点的屋主人——老崔，问他为什么不把屋瓦下鸟的通道堵死？以免房屋受到损坏。他说几只鸟能有多大的破坏力，她们繁育后代也不容易，留着屋瓦下的通道，说不定来年她们像燕子一样，还会回来育雏。听了老崔的话，我为他点赞。有了这样的保护，戴胜年年来小村育雏，不再是奢望。

再有两周戴胜应该回来了，进入四月，田野上会有长着翅膀的“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踏着戴胜的歌唱，小村人新一年的播种又要开始了。当然，对于拍鸟人来说，又一季的拍鸟黄金期即将来临。

安静的农家小院、忙碌的戴胜、兴奋的拍鸟人……这是当今小村别样的画面。但愿我们能和戴胜有约，年年不见不散。

2022.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