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好人王洪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span style="font-size:22px;">宋昌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摘自《这里曾是胡扬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丰收三场三连的土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前立着一块20厘米宽、1米多长的木板,上面刻着“南京支边青年王洪如同志之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6 年7月的一天,三连的操场上,南京青年在这里为自己的战友送葬。会场庄严肃穆,人们用白纸和红柳扎成的花圈摆成一排,在如火的骄阳下肃立默哀,寄托哀思:“……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有人开始啜泣,唏嘘声此起彼伏。会场正中,挂着一幅涂着黑框的死者画像,那是会画画的青年临时画成的,四方脸庞画得与平时一样瘦,军帽下一双深凹的大眼,饱含着哀怨、期待和遗憾。是啊!你还太年青,饱尝了人生的种种苦难,却很少能享受人生的快乐;你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你把对姑娘的爱慕,对未来的憧憬都深深埋在心里,永远地带走了。木工连夜赶制的棺材里躺着曾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人们一个一个绕着棺材走过,压抑着哭声,放轻了脚步,看你最后一眼,仿佛担心会把你吵醒。你平时是那样的随和;待人是那样的厚道;工作是那样的认真,恐怕不会有任何人对你存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人们只知道你的好处。王洪如赶了多少年牛车,送过多少病号,拉过多少粮食、百货,但很少用鞭子抽打牲口,而更多的是下车陪着牲口慢慢走,还不时地帮着推一把。可是有一次,在调教一四头回套车干活的小红马时,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把套具安放在惊恐万状、又蹦又跳的小红马背上。他一鞭子下去,小红马莫名其妙地倒下去,当时就死了。几个支边青年都吓呆了。1000多元的国家财产,对于一个每月只有 22 元 2 角工资的支边青年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在那“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年代里,“破坏国家财产”可是弥天大罪啊!王洪如承担了全部责任,好在他平时人缘极好,连最爱整人的“专政家”们也打不起精神,只让他在全连大会上作深刻检查,撤掉“阿拉瓦驾驶员”的职务,下大田劳动,赔偿就免了,也不可能赔得起。全连倒是享受了一顿马肉,使人想起久违的肉味,只可怜一贯胆小忠厚的王洪如,批判会前老早就在操场上一个人拿着检查稿演习了一遍又一遍,还来回踱着步子。有人问他:“走什么呢?”他说:“活动活动腿,害怕到时候腿发抖,站不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洪如……”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沉闷的空气,把人们从回忆中拉回来。钉棺材盖了,大家再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哭喊声如山洪、如海啸,掩住了乒乒乓乓的钉锤声。棺材被抬上了牛车,人们跟着牛车走向戈壁深处。天气更闷热极了,天边聚积着乌云,远处响起了雷声,戈壁滩上弯弯曲曲的牛车道上,晒得冒烟的尘土一陷多深,人车走过,扬起的飞尘久久不散,像一片烟云追随着送葬的队伍。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牛车轮子吱吱呀呀的叫声,像是在向人们诉说着悲惨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死了呢?真是好好的吗?知情人晓得,他已经 20 多天吃不下饭,浑身没有力气,腿脚也肿了起来。连队的医务室只能搽搽碘酒、抹个红药水什么的,当然诊不出所以然。他去 20多里外的场部卫生院,结果还是什么病也没看出来。当时“8 小时以内拼命干,8 小时以外做贡献”的运动正如火如荼,他怎么敢请假休息?既然查不出病,就得去上班,否则装病不上班,那可是对抗运动的大问题。终于有一天下班走到家门口,突然一只大公鸡冲出来,居然把他扑了个大跟斗,还连啄带抓不肯放过他。见到这“鸡欺负人,人打不过鸡”的奇观,领导也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叫他到县医院去看看。以前赶车送过多少病号的他,这次是别人用车送他了,王洪如再也没有力气陪着牛走那漫长的 11 个小时的路程。赶到县医院,已快下班了,急于回家的医生草草看过,叫他第二天再来。王洪如只好去住招待所,半夜口渴,竟要爬着去找水喝。第二天一检查,把医生着实吓了一跳,血色素只有4克,恶性贫血。医生让送他的人赶快去找血。县里没有血库,都是临时找人献血。可是偌大的县城,又有谁肯为小农工献血呢?倒是不久前我们连一位青年去县上办事,听到广播说有个维族妇女生孩子大出血,毫不犹豫地去献了400 毫升。眼下献血的人找不到,农场连个电话也没有,赶车人只好丢下他急忙往回赶,11 个小时的路 7个小时就赶到了。回连里一说,马上就有 10多个小伙子自告奋勇去救人,一辆三套马车拉着十几个献血的支边青年,飞也似地朝县城疾驰。当开始给王洪如输血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第一个人 200 毫升,第二个人刚开始,就见病人张大着嘴,用手抓喉咙,却吸不进气,血也输不进去了。医生忙了一阵,终于放弃了抢救。王洪如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就告别了人世。这时 10多个小伙子还在徒劳地呼唤着他,这些一坎土曼削掉个脚指头也不会皱眉头的男子汉们,此刻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突然暴发出震天撼地的嚎啕大哭。人们从墓地回来的路上,下了一场当地从未见过的瓢泼大雨,人们相信,这是天公洒下的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几个月后,有人回南京探亲,带去了他的遗物:一口没有上漆的木头箱子,装着他支边时发的棉袄、棉裤、棉被。他那日夜思念儿子的母亲泪水早已哭干,只是问来人:“我儿托梦给我了,说他好冷啊,冻生病了,你们没给他穿棉衣吗?”“他是大热天走的,我们给他穿了一套新军装,却不懂得死人是要穿棉衣的。”来人如实回答。探亲回来,为弥补不足,人们把一套新买的棉衣和一包感冒药放在他的坟前烧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张黑白照片是文革时支边战友回乡探亲在北京八达岭长城合影,右为著者宋昌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支边战友在幕燕滨江风光带合影,一个个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右为宋昌玮)</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