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妈妈的菜地——妈妈的故事一

三棵树

<p class="ql-block">我的妈妈邓氏,名水金。名如其人,有水一般的柔韧,似金子般的坚强!</p><p class="ql-block">生于1927年农历4月16日,卒于2021年阳历7月10日,上午十点。</p><p class="ql-block">生于地主家庭,邓氏家族唯一女孩,备受娇宠;</p><p class="ql-block">读过私塾,能识文断字,会毛笔字,洪门的橱门上有她的题字——爸爸的名字;</p><p class="ql-block">个子娇小、面容清秀、聪明能干;</p><p class="ql-block">抗战结束时十八妙龄,完婚(大概时间);</p><p class="ql-block">生育八九个娃,目睹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有幸亲历改革开放,老百姓生活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44岁时生下了我,我年过半百时,老人家驾鹤西去。</p><p class="ql-block">58岁左右,打理爸爸和大哥开的五金店;</p><p class="ql-block">花甲之年搬家进城,主攻麻将,精于小手艺活;</p><p class="ql-block">70岁照顾我的月子,数月操劳不已;</p><p class="ql-block">80岁游苏州乐园,一脚蹬上高空缆车;</p><p class="ql-block">80岁之后的岁月,身体日渐消瘦;</p><p class="ql-block">90岁依然瘦而有力,拎一大桶水爬楼拖地;</p><p class="ql-block">93岁前依然神智清醒,能独立生活,随戏曲节目哼唱,重拾壮年之情趣;</p><p class="ql-block">93-94岁间神志糊涂,亲友不识,忘记吃药,忘记头疼脚痛,害怕孤独;</p><p class="ql-block">妈妈95年的生命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无从知晓,但是说的最后一句清醒的话将永远陪伴着我:“噢,原来是你呀,我的脚当真很痛哦!”在她化仙前几天。</p> <p class="ql-block">我们最早的全家福。洪门供销社的院子里。多么年轻的爸妈啊!多么健康的一家人啊!</p> <p class="ql-block">爸爸和妈妈为了这个家,老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前见过妈妈正值芳华的照片:梳着两个长长的大辫子,清秀圆润的脸庞,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唇,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棉上衣,黑色的棉裤,个子娇小,俏生生的站着,多美啊!妈妈亲口告诉我,她是地主邓氏家族唯一的女孩,的确我有好些个舅舅,没有阿姨,所以她备受宠爱,我大胆猜测妈妈的任性、脾气大是家族环境造成的吧。</p><p class="ql-block"> 客观点说,这是个在我家“历史上有争议”的人物。在家,妈妈肯定是屈居爸爸之后、贡献第二的人物。可谓“巾帼英雄”:敢做——开疆拓土,勤耕不辍,心灵手巧,勤俭养家;敢“恨”——脾气很大,发火跳脚无数次——越亲的人越无需隐藏自己的情绪吧,所以诸事不顺时迁怒于我们,相处不免磕磕绊绊。她对亲邻好友是相当热情的。 </p><p class="ql-block"> 二说“有争议”,是对孩子们情感上的关注不够吧。我认为盛年时的她把全部的感情都交给了那片土地,交给了圈养的猪、鸡、鸭、鹅,交给了她为家、为孩子谋生的一切大事情上,从而忽略了我们情感上的给予。</p><p class="ql-block"> 那天老邻居润鲜姐说:“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能干得很,整天在外奔波,为着一家子的吃喝,家里带孩子的事情一概交给了奶奶,两个奶奶非常相似,长得高大、漂亮,且强势。”这里顺提下我对奶奶的记忆,较模糊,是高个儿,倒是有一大一小两件事记得:大事就是那天我和家里的猪一起生病了,妈妈要去河背劳作一天,交代好奶奶给我吃药,放在梳妆台的第二个抽屉里,结果奶奶给我吃了第三个抽屉猪吃的药,邻居们回忆说当时我直翻白眼,所有人吓得不轻,所幸抢救及时。小事是有次家人去了上饶的亲戚家做客,唯独把我甩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我眼见最小的哥偷躲在要出发的大卡车里,由此去成了),我大哭,奶奶就迈着她的三寸金莲,领着我到供销社的柜台上买糖。</p> <p class="ql-block">很多年前,大嫂、二嫂带妈妈上麻姑山。年轻的岁月啊,现实的苟且几乎让我们忘记了你,忘记了你我曾经有过那样的靓丽!</p> <p class="ql-block">可惜妈妈那张长辫子的青春照找不着了!我们见得最多的还是她已经老去的模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二十三年前,侄儿当兵之际和妈妈的合影,多么干练年轻!</p> <p class="ql-block">妈妈和我在南城院子里,1996年前后。我们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停驻在妈妈年轻健康的时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继续前文。</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家庭主妇同样付出非凡的劳作,才能张罗得起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我和大哥相差近二十岁,孩子们的成长都是大的提溜着小的、彼此跌打滚爬着、稀里糊涂的就长大了,哪有现在孩子这么金贵啊!所以在吃饭高于一切的艰苦岁月里,妈妈温柔的爱来不及播撒在孩子身上。妈妈的爱献给了谁?我知道,是土地,是庄稼,是菜园,是饲养的动物,是可口的食物……</p><p class="ql-block"> 妈妈对土地和庄稼的热爱与深情,我无法形容。我的童年被妈妈带到了广阔的天地里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我家后面是一片坦荡如砥的大地,春来绿苗如毡,夏到麦浪连天,秋至金稻飘香,中间一条笔直白净的沙路延伸到河边。</p> <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们心心念念的母亲河。2018年我再次目睹她美丽动人的芳容。所有人都在老去,唯有青山不老,绿水常绕。</p> <p class="ql-block">  清晨,美丽的女人们——有健壮的母亲也有小媳妇和大姑娘,提着长长的搓衣板凳和衣物,络绎不绝的走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去洗衣服。自然带风的腰肢、结实有力的脚步,让路边的小溪、小溪里的水草、水草里的小虾瞬间欢腾起来,活力清新的空气环绕着这片天地,我以为是绝妙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小路的尽头就是无比清澈的母亲河,流水淙潺,望不见头尾,随着远处的青山一起蜿蜒到了天边。它养育了我们,也承载着我们孩童的欢乐:打水仗、捉鱼儿、捡螺蛳、堆沙子、找彩石,胆儿大的游个泳,真是心情灿烂的清晨。</p><p class="ql-block"> 我妈妈呢,把长了四只脚的洗衣凳放在高低适合的浅水里,坐定了一端,厚实的衣服被她用力的甩了出去,在水里晃了几晃,猛地拎起,落在搓衣板这端,抡起长椭圆形的捣衣棒“咚咚咚”的敲打起来,胳膊挥舞,背部前倾,声音有力,这个画面在离开洪门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p><p class="ql-block"> 主妇们对河水变幻莫测的脾气揣摩得最透彻,往往我们这些娃玩得忘形的时候,就听一声大喊:“涨水啦,赶紧上岸。”我们活蹦乱跳的上了岸,果然几秒钟的功夫,刚刚还能放洗衣凳的地方可以没过大腿,声声惊呼中得见河水凶猛的一面。</p><p class="ql-block"> 妈妈常在河边的田垄上种菜,这叫“近河菜地先得水”吧,一片一片绿油油的,由此我认识了嗜水的空心菜。当然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条母亲河承载的不只是快乐,更多融汇了父辈们艰难的汗水、痛苦的泪水和无言的伤痛!(见《我的爸爸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河边的菜地是非常有限的,妈妈的才干在小山坡上才叫施展得淋漓尽致。开辟出高坡上的平地,铺垫好斜坡的泥土,翻平坡下的荒草地,寸土必争。高坡上种棉花,斜坡上种辣椒、茄子,荒地上除草种瓜。好像一夜间,健硕的南瓜、冬瓜叶儿侵占了整个地盘;长豇豆、黄瓜、苦瓜们麻利地爬上细竹竿,擎起它们的嫩叶儿,各自安了家。那命运之外的梨瓜秧呢,只能见缝插针的挤在角落里,是妈妈想给我的一份甜。</p><p class="ql-block"> 路过的人们无不啧啧称赞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为着这些新生命,妈妈天天早起,施肥、浇水、打虫。那日渐爬出来的绿的藤蔓,翻出来白的、黄的、紫的花,冒出尖的豆,无不是借母亲的手掌托举出来的,只有我了解妈妈的世界里全是这些宝贝——一家人生存的保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至今我还记得妈妈顶着大太阳摘棉花的情景,白花花的天空,白花花的棉花地,她小小的个子,尽管戴着大草帽,依然快被棉花淹没了。汗水换来的棉花经过匠人的手就变成了最温暖的被子,铺在了我们的床上,有大太阳和妈妈的味道;也记得地里变出来的金灿灿的南瓜、红彤彤的红薯,经由妈妈的手一次次的堆满了我家的厨房。</p><p class="ql-block"> 对年少不更事的我们而言,菜园与母亲河一样,只意味着快乐:抓七星瓢虫、捉弄金龟子、逮蚱蜢、捕蜻蜓、赶蝴蝶……那片菜园仿佛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印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印在我现在的心里,直至永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菜地里到了收获季节,妈妈兴高采烈的起个大早,采下绿油油、红彤彤的尖椒,肥硕发紫的茄子,肥长的长豇豆,雪白的黄瓜,白里带黄的苦瓜,加上河边肥肥的空心菜,装满了一担子。一边采一边喜欢自言自语:“长得多好看呐!”“你可怜哪,都焦了。”眼里满是温柔的光,要问妈妈的爱呀,原来在这里,在一片片的菜地里!</p><p class="ql-block"> 妈妈算是半个小脚女人——缠足未果就解禁了,被称作“解放脚”,很恰当,解放后的妇女被解放压抑的尊严了。我仔细看过,除脚趾头外,另外四个脚趾紧紧靠拢,呈45°的斜角线倾斜。“缠足很疼的”,妈妈说:“要缠得紧,压制骨头的生长,缠出血来”。我听得毛骨悚然。但就是这双小脚,挑起担来不输任何人;就是这双小脚,不甘人后,创造出年复一年的足以我们活命的物资!妈妈的一根扁担光溜溜的,铁钩也是发光的,只要扁担上肩,妈妈柔软的背立刻变得结实有力,那双解放的小脚急促而富有节奏,一口气挑到洪门菜场,我总是一路追跑着,一边惊叹妈妈矮小的身躯何以能够爆发这无穷大的能量!等成年了,看见妈妈的后脖颈高高隆起,背明显的朝右边驼去,我终于知道我们的母亲不是铁打的,无穷大的能量只是被生活逼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洪门像我妈妈一样勤奋能干的母亲多的很,为了孩子们,她们不辞劳苦的开荒种地,河这边的荒地已被开垦完了,母亲们的慧眼盯上了河对岸,开启了开疆拓土的创举。所以真正让她们大显身手的舞台是在河背——洪门母亲河的对岸。</p><p class="ql-block"> 前面已经说到了洪门的母亲河清澈秀丽,绵延起伏的青山与之相依相伴。这条河养育了洪门的子民,回荡着我们孩童的欢声笑语,对家庭主妇而言,这条河更像是为家人输送营养的脐带,是何等重要!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对岸原是大大小小的丘陵,错落有致。最早开荒出来的是洪门公社的农场。剩下的荒地都是难啃的“骨头”:山地、石头、树桩,并且水源远。从河对岸到河背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乘船涉水常常需等待,河面上只有一只小船,船在对岸往往要等那边有人过河才划过来。</p><p class="ql-block"> 对于拓荒者来说,外出的分分秒秒都十分宝贵,妈妈一大清早过河,常来不及吃早饭,忍饥挨饿的忙到晌午,匆匆赶回来又匆忙的奔过去。为了节省下来回的时间,母亲们常带上干粮和水,在河背埋头干上一整天!从天黑出发再到天黑归来,见石挪石,见树搬树,披荆斩棘,化荒为宝。</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丘陵上的开荒之辛苦,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体力上的劳累自不必说,黑漆漆的路上哪有不害怕的?广阔的荒地寂然无声,开荒的人淹没其中,母亲哪有体会不到孤独寂寞的?不是一天二天,而是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一个人开,一个人种,一个人浇,只有一声一声的锄头撞击声,敲打着耕耘者的心田。每一滴汗水都淌进了泥土,每一个挑担的脚印都烙印在作物里,每一个驼起的背都该得到温柔的抚摩,每一个绿色的萌芽都是献给母亲的回报。壮哉,这就是洪门母亲的伟大!她们拓荒的力量来自家人,特别是孩子,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来日繁茂的作物身上,因为作物才能让她们的孩子长大!</p> <p class="ql-block">有时我跟着妈妈来,小小的心田里留下了河背的田园四季。广袤无边的农场繁花似锦,绿油油的西瓜地,硕果累累的果林。为了我,妈妈冒险摘过一次他们的西瓜,到现在我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初的心跳。</p> <p class="ql-block">  妈妈的菜地上,红黄绿白大小豆、红薯芝麻白花生,都是母亲的骄傲。云淡风轻的拽一把茎叶,松散的沙地里袒露出一堆白白胖胖的花生;四两拨千斤地抡起一把锄头,黄土深处的大红薯仰面见到了天日;剥开细长的绿壳来,四五粒青亮的绿豆安详的卧着,嚼一嚼,满嘴嫩嫩的青苞味。长得最漂亮的当属芝麻杆,体态丰腴的芝麻苞互生着,一杆挂着数十个,水灵灵的如同绿灯笼;最好吃的当属小白豆,小火文煮,白胖可爱,加入白糖,软糯香甜;最香的是丢尽火炉里的黄豆,啪的一声,像小爆竹炸开了,浓香也四溢开来。不过妈妈最情有独钟的还是花生,总是乐滋滋地拎起一串来对我说:“你看这花生几好,又大又多!”妈妈明亮的眼神里饱含骄傲!</p> <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起来,那水灵灵的花生与妈妈粗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做母亲的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饱满的花生可以让家人得到多少香香的满足!妈妈告诫过我:“花生可以生吃的,但不能多吃哟,要耳聋的!”不知道劳动者的这个事理如何得来,现在回想起来还言犹在耳。新鲜的花生甘甜多汁,散发着泥土和青草味儿,独具风味,至今难忘。</p><p class="ql-block"> 妈妈麻利的砍下一丛丛作物杆,三下两下的塞满了好几个麻袋。一口气从河背背回来,往屋前的禾场上一扔,晒干,拍打,“噼噼啪啪”的就把豆们现出了原型:绿得剔透,黄的溜圆,红得耀眼,黑白分明。这些珍贵的食品,在艰苦的岁月里,一度圆了孩子们多少香甜的梦!</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啊,母亲的心啊,牢牢地与土地相系;母亲的菜地啊,耕植在母亲的心田上!母亲是伟大的!我的妈妈是伟大的!</p>

妈妈

洪门

母亲

母亲河

花生

菜地

我们

孩子

对岸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