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一路花开

40岁那年，像旧电影中的某个桥段，她与他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相逢在人生海海。 相遇的瞬间，世间喧嚣如潮水般呼啸而去，他们都如触电般地愣住。 时移世易，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其实细算来，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相遇，也已经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四千多个日子，足够发生太多太多的故事，尤其最近几年，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她一度有了再世为人的错觉。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看着他淡淡地弯起眉眼，浅浅地笑，“嗨，好久不见。” 他也在瞬间恢复常态，如梦初醒般地接道:“是啊，有十六年了呢。”说完，彼此又有些愣住，然后不约而同的笑。 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相对而笑的一天。望着人头攒动的候机大厅，她模糊地想。 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说着他们相熟的人或事，有时微笑，有时叹息。 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娴熟的同事或旧时的同学，孰不知在他们相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他们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会的光景来的多。 说起来他们算的上是同事，确切地说是前同事，她结婚前就调离了这座城市，如果不是这次临时性地出差，她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勇气踏上这片伤心地。 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当初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宿舍却在同一栋楼上。一来二去，他们就混了个脸熟。 即便如此，平时他们碰到也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像今天这样正儿八经的聊天还是今生的第一次。 许是年龄与阅历的关系，今天的他比旧时话多了许多。她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英俊高挺，粗犷的眉眼在岁月的浸润下略显柔和，较之前更多了一份沉着和自信。 不像以前，一碰到她，他就眼神不知往哪处放，总是仓促的说不上两句就耳根发红匆匆逃开，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想到洪水猛兽，她不由恍恍然笑了起来，回过神，撞上他深邃探究的眼睛，她习惯性地低下眉眼，他的眼睛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一如那些年她总猜不透他的心思…… 随着谈话的深入，他们时尔微笑，时尔大笑，有时还会会心一笑。他坐在她对面侃侃而谈，她多数时间都在倾听。 她属于慢热的人，加之性格内向，向来都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只是他们聊了半天，却像有某种默契般，都对彼此的近况绝口不提。 她暗自庆幸，幸亏他不提，不然她该说些什么呢？她向来不是说谎的人。可是一一说离婚后她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说这些年她的力不从心？还是说她对人生其实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期待和热情？ 不，这些她都不能说。 至于他，前些年她有听说他一直单着。 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女人错过了最想嫁的人，就会变的挑剔。男人错过了最想娶的人，就会变的随意。挑剔是因为她想找一个和他一样的。随意是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和她一样的。 她向来不懂男人和女人，照这样说来，她似乎应该是那个男人，至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她的神思总有些恍惚。她还是无法把眼前这个神色镇定的男人和过去那个表情拘谨的男孩重叠。 如果他以前也像现在这般健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那些年不是没有怨过，可又怎样呢？他对她从来没有半句承诺，更谈不上辜负。他们前半生说过的话加起来，貌似还没有今天的多，更别提所谓的海誓山盟了。 彼时年轻，她心中的男子应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而他偏长的眉眼粗犷，颇有些粗枝大叶的意思。 哦，说他粗枝大叶好像有些勉强。她记得有一次回宿舍，他正和他的室友在她的宿舍里和她同寝室的同事说笑。 一间屋子安了四张床，人一多便显的逼仄。她进去的时候，他恰好坐在她的床上，那段时日她迷上了织毛衣，买了许多毛线摊在床上，还末来的及缠成团。 看着被他坐的有些凌乱的毛线，她半开玩笑地说:“毛线被你弄乱了，你要负责缠好呢。”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却认了真，一边和她说对不起，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毛线，笨手笨脚地缠了起来… 时隔多年，她还是会想起他当时缠毛线的样子。大红色的毛线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弓起的双腿上，微低着头，时光在他专注的眉眼间流转的悄无声息，线团随着他笨拙的手指在左右的绕圈中绕的她眼花缭乱…他终于在舍友的哄笑声中，将一圈圈的毛线缠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或松或紧的圆…… 过了段时间，她无意中听别人说他喜欢她，她愕然，随即敛下了眉眼，想到他碰到她时的紧张和拘谨，她仿佛又有几分了然。 又过了段时间，她听舍友说有人看见她和他晚上一起看电影了。又听说他的父母前段时间来见过她，而且对她很是满意…… 那段时间单位到处都是她和他的传说，她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刚开始听到这些传言时，她很是愤懑了一段时日，因为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和他从未有过任何一次私下里的交集。 他仍是每次见到她一贯地紧张和拘谨。而她呢？不知从何时起，她发现自己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想他在和别人高谈阔论时看到她时的手足无措，想有几次一起打牌时他对她的故意放水，还有那次缠线团时的笨拙和认真…… 每当想起这些，总让她在感到好笑的同时，又间或有着小小的欢喜。 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手中丝丝缕缕的线给绕了进去，大有扯不断理还乱的意思。 慢慢地，她对他们之间的传说，由最初的愤愤然，到最后竟变得有所期待起来…… 是的，期待。在每个周未或节假日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真的约自己去看电影，自己是去呢？还是不去呢？因为传说中她已经和他看了好几场电影了呢。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挠她太久，因为她最终也没有收到过他哪怕一次的邀约。 他们还是会时不时的遇到，只是再见时的冷漠和疏离代替了以往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她感觉到他的抗拒，她尝试着捕捉他的眼神，却只换来他不着痕迹的逃避。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任由这份不着边际的感情如断线的风筝般在每一个朝升暮落的日子里飘荡沉浮，直至最后跌入谷底。 随之她调离原单位，然后结婚、生子，彻底地逃离了这座城市。 最后的最后，当她又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竟无比悲催地发现，他们之间竟连过去都没有。 他们既没有情侣间的海誓山盟，也没有朋友间的促膝长谈，甚至于他从来未向她表白过。 她只是在流言织就的情网里，谈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恋爱，而这一切，貌似也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多年后，她泪流满面地在许茹芸的这首歌里，给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情劫，找到了一个适合的诠释，那就是一一独角戏…… 她的确有怨他的资本。因为只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当初有关她和他的传闻究竟从何而来。最后他又为何对她形同陌路。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年她居然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梦到他。 在梦里，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年轻。他还是会用几分羞涩几分宠溺的眼神望着她，令她一度忘了他最终的冷漠。只是梦中的他们无论以何种方式相识，还是以何种方式相爱，甚至于有一次他们都要举行婚礼了，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了……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他突然双肩一垮，后背僵硬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闭上眼，他颓败地长舒了一口气一一为他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为命运的无情捉弄一一多年前，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向她表白时，医院的一张误诊证明，打断了他一切的计划和遐思…… 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她的背影他曾经目送过无数次，在他们以前每次相遇后的转角里。她不会知道，每次他们擦肩而过之后，他都会身不由己地回过头去，虽然从未碰到过她的一次回眸……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以为面对她，他已经可以心无旁骛地做到面不改色收放自如。他也曾经无数次摸拟过他们相遇时的场景，只是万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左边的口袋，中途，又僵硬地收了回来一一公众场合禁止抽烟。 他最初并不抽烟，只是自从得知她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慢慢习惯上了抽烟，继尔习惯了在烟雾缭绕中回思她的眉眼。 她是很典型的双眼皮，眉毛不描而自弯，一低头，长长的睫毛就像扇动的蝶翼，每次都能轻易触动他心灵的琴弦，温柔而悸动，惆怅又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