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革命”老孟头与“ 苏修特务”大老吴(上)

文东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老革命”老孟头与“ 苏修特务”大老吴</b></h1><div><b><br></b></div><div> 此文我写的是很多年前在黑龙江边境地区工作时相识的两位老人,从当时的时代背景看他们都是有颜色的,前者为“红”,后者为“黑”。噢,属于政治色彩。<br> 由于美篇的制作限于5000字,我只好把全文分成上、下篇。<b><br></b></div> <h5></h5><h3 style="text-align: left;">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 font-size: 20px; text-align: center;">上篇“老革命”老孟头</b></h3><div><br></div><h3> 1971年6月,我参加工作被分配到了三十五连,全称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一团(现锦河农场)五营三十五连。<br> 写“老革命”老孟头,我觉得应该从吴师长到连队视察那件趣事开始是最好的切入点。<br> 那年8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我在篮球场玩球,看到两辆吉普车颠簸着从东侧的山路上向我们连队驶来。车跑的很快,后面都有一溜尘土在追。<br> 两辆车先后在路边的那个大马粪堆旁停下了。<br> 先头那辆车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位军人,50多岁,很魁梧,看派头是位大首长。接着,从两辆车中又有几个人走下来。先下来的那人围着粪堆转了两圈连说好。后边的人们也都跟着说好好好。<br> 我知道那粪堆是菜班班长老孟头儿带领他的部下整理的。老孟头儿名叫孟昭礼,已经60多岁了。当时兵团不兴退休,年纪大的人干力所能及的工作,直到干不动了才回家养老,工资按照原来的数量开。说他是班长,其实他手下的兵只有4名妇女。马粪有的是,连里有拖拉机和农机具,他可随时联系调用,加上他们的精心管理,因此,他们种出的蔬菜格外得好,辣椒、茄子、芹菜、黄瓜、柿子,肥肥大大的,应有尽有。平时食堂里的菜架上摆放着红的、绿的、紫的各种菜,看着喜人。还有西瓜,也是他们种的。<br> 马粪用于种菜,粪堆也自然归他们菜班管理。老孟头儿每天抽出时间,带领部下去将从马厩里拉出的马粪堆上整理成型,有时实在忙不开了,他便一个人第二天起早去干。在他的精心管理下,马粪堆成了连队的一处风景,凡外来人无不对此称赞。<br> 老孟头儿是河北省枣强县人,他十多岁时来东北,曾给早期的黑河军分区司令员王肃当警卫员。1946年在一次剿匪战斗中挂了彩,子弹洞穿了他的左小腿,后来被认定为三等残废军人。他经常拍着那发亮的伤疤炫耀自己是老革命。<br> 不一会,司号员吹起了集合号,全连干部战士都来到会议室参加大会。我在会场见到了那些刚才观看马粪堆的领导们,经石连长介绍,才知道那位先下车的人是我们兵团一师师长吴先义,他是在团领导的陪同下来到我们连队视察工作的。<br> 在连队大会上,吴师长提起了那让他赏识的马粪堆,石连长汇报说是孟昭礼的功劳。<br> 吴师长点了点头,大概他以为石连长说的是个年轻人,便随口问了一句:“谁是孟昭礼?站起来我看看。”<br> 他抬头一看,一个戴了顶皱巴巴的单帽,个子不高,一寸多长的花白胡子扎煞着,如同电影《烈火中永生》中“疯老头儿”华子良的老人“刷”地站了起来。更使他意外的是,那老人向左一步跨出座位,“啪”地双腿一并,紧接着行了一个不大适宜但又十分标准的军礼。人们都想笑而又不敢笑,憋出一片“吭吭”声。<br> 所有人把目光都转向了吴师长,只见他先是一愣,立刻站起身大步走过去,紧握着老孟头儿的双手,握了两握,连声说:“老人家请坐,请坐。”<br> 在一旁的常和老孟头儿开玩笑的卫生员刘少俊,用诙谐的口吻向吴师长说:“报告师长,他是老革命了,有腿上的伤疤作证。”<br> 这时,老孟头儿的脸红布似的,双手乱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全没了往日同我们摆功时的神气。<br> “噢?撸起裤腿让我看看。”吴师长来了兴趣。<br> 他的脸更加红了,在吴师长的催促下,露出了他那常常引以为豪的伤疤。<br> 吴师长慢慢蹲下身去,这位老军人脸色凝重地伸出了右手,轻轻抚摸着他那发亮的伤疤,自言自语地说:“惯通伤,是枪伤没错,你真是老革命呀。”<br> 老孟头儿的双眼模糊了,两行泪水很快地涌了出来,流进了他那蓬乱的胡须里。<br> 从此以后,老孟头儿再同别人摆功时又增加了新内容:“……哼,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人家吴师长还摸着我这伤疤说我是老革哩!”<br> 慢慢地我了解了一些他在战争年代的经历,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过的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br> 在他讲述的战斗经历中,有一次使我记得格外深刻,因为那次的战斗所在地就在我的老连队附近。<br> 记得那天晚上熄灯后我实在睡不着,对他说:“孟大爷,给我们讲讲你经历的剿匪事呗。”<br> 我们当地青年要比那些城市知青们尊重他一些,有称他大爷的,也有称老头儿的,但没有叫他老家伙的,更没有叫他老不死的,那是知青们对他的称呼。<br> 可能是称呼大爷的作用,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有像以前对别人的请求那样卖关子,这还是头一回。<br> 他趴起身子,伸手从墙上摘下他的水壶喝了两口水,想了一会说:“那是在1946年,虽然日本鬼子已经投降了,可这一带山里的土匪还是很多,而且很猖狂。土匪们分很多股,多的几百人,少的几十人。头子有刘山东、张鸣九、杨青山、李云鹤、老靠山、莫东生,还有。莫东生是鄂伦春人(以打猎为生的少数民族),是被国民党收买的一股土匪,他们枪法准,非常残忍,那天我们遇到的就是这帮家伙。地点是在一个叫洪胡吐的地方,你家是四十连的吧?离那里不远。”<br> “是,洪胡吐在我的老连队西侧,相隔十来里路,现在是四十一连。”我说。<br> “当时那里还没有人住,但有几间房子,那是别处的大户人家去种地时住的,秋天收粮后就回家了,平时房子空着,其实就是个地营子。我们走到那里已经黑天了,找了一间大些的屋子吃了点东西就睡了。我们一连好几天没有睡好,太困乏了,十几个人,躺下一会儿就都睡着了。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土匪们竟然顺着我们的踪迹找了上来,因为我们觉得那里十分僻静安全,竟然没有安排岗哨,真是大意了,唉!大意不得了啊。”</h3><h3> 他停顿了足有一分钟,好像20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为那次的大意而后怕。<br> “后来我们分析,土匪们是看到我们去那里了,晚上没有动,是为了等到深夜我们睡着的时候偷袭,包我们的饺子。好在我们没有点灯,他们不知道住在哪间屋子里面。先偷偷地包围了我们睡的那间,屋里黑,看不清楚,就把一棵手榴弹拉弦后扔了进来。我侧着身子睡的位置对着窗户,手榴弹正重重地砸在我的后腰上,我痛醒后一摸是手榴弹,急忙扔在了地上,‘轰’的一声响,震的炕都颤抖。还好,那天我们那些人都是老战士,如有一个生瓜蛋子就完了。我们立刻明白了当前的情况,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其中有两人被弹片击中负了伤,但都忍着没有动。土匪们在屋外听了一会,见没有声音,以为没有人又去搜查另外的屋子了。这时我们才悄悄起来,撤出房子绕到他们的后面,狠狠地打了他们的伏击。土匪死了五、六个人,其余的跑了,我们还缴获了十几匹他们没有来得及骑走的鄂伦春马。”</h3><h3> “你受伤了吗?”我有些担心地问。<br> “没有,不过被那手榴弹砸的可不轻,当时疼的我差点叫出声来,休息了十来天才好一些,多少年每到阴雨天腰就疼。”</h3><h3> 他讲完后,有一个知青说:“这老头儿就会吹牛。”不少知青都说他吹,他每次讲完后他们都这样说,故意气他。</h3><h3> 知青们说他吹牛,我却一直认为是真实可信的。到后来,我的判断得到了验证:1991年到1992年我写农场历史时(此时兵团已改制为农场),有查阅全场任何人档案的特权,专门看了他的档案,里面的确有他立功授奖的记载。</h3><h3> 那时,老孟头虽然同样与我们一起住单身宿舍,但他不是单身,可也没有什么两样,老伴在200多公里外的嫩江县,他两年回去探亲一次,每次假期都是没有休完就回来,最多是四、五天。知道底细的人都清楚,他那凶恶的后老伴把他身上的钱要到手后,就不让他上床了。回来后,他都气鼓鼓的几天不说话,过后又“嘻嘻哈哈”地同年轻人们说荤话。<br> 特别是到了晚上,那时还没有电视,我们宿舍也没有收音机,他除了讲自己的英雄事迹外,还常讲些年轻人没有经历过的故事,有时说到“精彩”处,青年们就“嘻嘻哈哈”地骂他老流氓,甚至有人扒下他的短裤打屁股。<br> 我记得有一次负责挑水的沈大爷到团卫生队看病去了。刘少俊进了屋,看来他真的渴了,急忙拿起水舀子伸向水缸内,“咔”的一声响,是水舀子挖在缸底发出的声音。原来沈大爷两天没在家水缸里已经空了。我看到刘少俊一抬头笑了,有些纳闷,谁知他几步走到老孟头儿的床前,从墙上摘下水壶,晃了晃,感觉里面有水,扬起脖子喝了个精光。<br>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知青中最坏的小子什么时候往水壶里撒了尿,又挂在了原处。那是一只草绿色扁型的铝制行军壶。<br> 连队在山里,井水甘甜可口,平时年轻人都喝凉水,喝后也没有不良反应。但老孟头儿毕竟上了年纪,喝了凉水后肚子不舒服,便用那壶将水烧开后再喝,喝不完挂在他床头的墙上。<br> 刘少俊出门后不一会儿,老孟头儿回来了。他将水壶放在火炉上热了热,拧开盖子将尿刚喝到嘴里,立刻又吐了出来。</h3><h3><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在床上看书的我有些不解,不解的是他怎么喝口水嘴还咧成那个样子。便问:“大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水太热了?”</span><br></h3><h3>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快速将水壶挂在墙上,又火急火燎的用舀子将缸里的水根一点点地挖到牙杯里,蹲下身子刷牙。<br> 老孟头儿的牙还没有刷完,开拖拉机的“龙套”跑了进来,“龙套”姓孙,是哈尔滨知青,他也是爱和老孟头儿开玩笑的一个。他进屋后直接掀开缸盖,见没水问老孟头儿:“老头儿,有水吗?”<br> 老孟头儿还在没完没了地刷牙,用下巴指指挂在墙上的水壶继续刷。我看到他那微驼的脊背一抖,似乎在偷笑。<br> 年轻的“龙套”可不像老孟头儿喝水的动作那样慢,打开水壶“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br> “啊呸!啊呸!”他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接着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抠,“呕!呕!”大嘴一张一张的,很像鲶鱼。他只是干呕,同样没有吐出丝毫的东西。<br> 我看着奇怪,坐了起来,心想这是怎么了?老孟头儿刚才喝了那壶里的水是那个样子,现在“龙套”喝后又这样。我直直地看着他们二人,实在是莫名其妙。<br> 过了半天,“龙套”才缓过劲来:“是尿,是尿啊!”这话是他跺着脚说出来的。<br> 老孟头儿还在对着炉坑低头刷牙,又刷了几下,看来是刷完了,他站起身子,吐出嘴里的牙膏沫,扬起脖子“呵啦呵啦”地漱了一会儿口,将水吐出,才斜了“龙套”一眼,慢条斯理地说:“知道那是尿,我还喝了一口呢。”<br> “你喝了,你喝了为什么不告诉我?!”<br> “我要是说了,你还能喝吗?嘿嘿……”<br> 我倒在床上笑的肚子直疼,心想这个老家伙,可真是够坏的啊!<br> 宿舍里的知青们知道此事后,没有一个不说老孟头儿坏的,但他并不反驳,还“嘿嘿”地笑着说:“对你们这帮坏小子,就不能好了。”<br> 十八年后我再次见到了老孟头儿,这已是1989年的事情了。<br> 此时,我已经是农场医院(改制前的团卫生队)的医生了,在放射线科。一天我去看望住院的朋友,见到了住在同一病房的他。他已经80多岁了,虽然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br> 我来到他的病床前叫了一声:“孟大爷。”<br> 他看我身穿白大褂,以为是给他看病的医生,坐起身来,向床边蹭了蹭,解开上衣扣子等着我给听诊。<br> 我笑了笑:“大爷你不认识我了?”<br>他抬起头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说:“认不出来了,唉!我老了。”<br> “我们以前是一个连队的,在三十五连,我是小郝。”我向他跟前靠了靠。<br> “小郝?”他又向床边蹭蹭,伸着脖子看了我一会儿,揉揉眼睛,又看,最后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br> 我提了自己的名字,他嘴里念叨着:“郝文东,郝文东……”低头想了足足有两分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br> “大爷你忘记了在1971年,我们13个当地青年分配到了那个连队,咱们还住过一个宿舍。”我进一步提醒他。<br> 待续</h3> <font color="#167efb">作者简历:郝文东,本科学历,高级政工师职称。从医19年,后历任黑龙江省锦河农场党委宣传部长、黑龙江省北安管理局第一高级中学政工科长、党政办公室主任等职。黑龙江省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黑河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北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200余篇,2017年出版30万字的纪实文学《把我的故事告诉你》。</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