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黑深深(三)小说

任素芳

<p class="ql-block">  挥锹铲煤的声音与“哗哗”的镏子声混在一起。柱子猫着腰,一锹一锹地铲着,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嘴角边,用舌尖舔舔,咸咸的。</p><p class="ql-block"> 忽然,镏子停了,只能听到铁锹头子磨底板的“喳喳”声。再一会儿,铲煤声停了,工作面静下来了。也没谁说咋了,也不见那个一天咋咋呼呼的鸡嗓子小队长喊。黑洞洞的工作而十几米远就有矿灯忽闪,那是按镏子节数分配给铲炭工的任务,一个人有十节左右。全工作面有一百二十米长,每天只有十来个铲炭工,所以隔一段就有一盏亮着的矿灯。</p><p class="ql-block"> 柱子白天折腾了一天,也没好好睡一觉,还差点跟着何老五失了贞洁。想起来心怦怦地跳,脸不由地涨得热热的。</p><p class="ql-block"> 不干活身子被汗水浸得有点凉,也不知道这镏子多会儿开。看看那十节镏子还有一多半。所有的人都待在原地,也没谁招呼着往一块聚,说明时间不会长,最多是漏媒眼儿满了。</p><p class="ql-block"> 等待中,柱子上下眼皮打起架来,真是瞌睡呢。抬头看着顶板上挂着的水珠,灯光下闪着五彩,还有人影映在里边,地板湿漉漉的,没个好坐处。柱子到古塘排柱后边,找了块柱帽,衬在屁股下,把矿灯捂在肚子上,踡曲着把头埋在膝盖上,心思着迷糊会儿。</p><p class="ql-block"> 古塘里,就听顶板上的水珠“嘀嗒嘀嗒”声,柱子睡着了。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道,镏子早就响开了,他全然没有反应。井下镏子声就像催眠曲,那均称地节奏声尽管很响,可就是反应不过来,不要说是夜班,就是早班的人,听着这镏子声也要犯睏打盹。</p><p class="ql-block"> 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柱子打了个激灵,瞪大眼睛。就见鸡嗓子小队长站在跟前,骂骂咧咧:“你他妈的以为你妈嫁给闫王爷了,睡觉还跑的古塘里了。人家别人都快干完出井呀,你他妈还梦西游。没你们这批矿工子弟了,花麻拨吊的有点空就想偷懒。”</p><p class="ql-block"> 柱子愣了愣神,好久才反应过来。回怼道:“你说的行了,咋就骂人,还捎带着我爹妈。你当你是个好东西。”</p><p class="ql-block"> “他妈的咋了,说你两句就不行了,就成了骂人了,球毛孩子,他妈的,你知道啥叫骂人吗?”小队长也气了,辩驳着。</p><p class="ql-block"> 听到吵闹声,几个工人围了上来,当然也少不了何老五。</p><p class="ql-block"> 见众人围过来,小队长气呼呼地让众人评理,“他妈的,古塘睡觉,我叫醒他,说了几句,就和我吵,说我骂他了。他妈的,我哪句话骂你了?”</p><p class="ql-block"> “你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他妈的,这不叫骂人这叫说好。”柱子质问着。</p><p class="ql-block"> 何老五是个灵人,一下就听出问题的重点。对着柱子说:“你还是嫩了些,刚从学校出来,对咱这窑黑子不了解,说话带把儿,爹长妈短是咱窑黑子的口头禅,过上一年半载,不用人教,你说活也会爹长妈短的。球大点事,不值得。”</p><p class="ql-block"> 听人劝,吃饱饭。柱子也不是一根筋,硬要钻牛角尖。也不再多说,主动向小队长示弱:说“我睡觉错了。”</p><p class="ql-block"> 小队长也是个没心人,就是个青蛙沒膀子,长了副好嗓子。说着,拿起把锹和柱子一块铲起了那堆煤。</p><p class="ql-block"> 可柱子还是心里憋了一口气,他从心里说,自己没有偷懒,也没想过偷懒。刚下井那会儿,一连上了很长时间夜班,实在是累的不行,他想旷一天工,缓上一天。他父亲本着脸说:“年轻轻的,没受过苦,才几天就想旷工。”</p><p class="ql-block"> 半年多了,哪个新工人一月不旷几天工,像他这样不旷工的真的少有。既然说开了,他也不想辩解。</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下了一辈子井,后来有病,调到场上。父亲也不是不心疼他,毕竞父亲经历过井下的全过程。每次二班回家,已过子时,甚至更晚些,进门就见父亲坐在坑头上,也没脱衣服,抽着纸烟。母亲给柱子端上稀粥,咸菜和烤馒头片时,父亲才和衣而睡。母亲更是不屑说,每次早班回家,爬上那道坡,总是见母亲站在坡顶上,手搭凉棚张望着,再有那缕夕阳的霞光折射,简直就是一幅望子图。</p><p class="ql-block"> 出井时,在盘区口上,正好过来一列载的电机车。柱子侧身让过车头,快速奔马几步,踩住黑牛车的猴头,一下子跳了上去。黑牛车飞驰般地驰出,一不小心,天线扯住了柱子的胶壳帽,瞬间滚到车轨下,被碾的稀哗烂。多亏矿灯在胸前挂着,要是还在帽子上,恐怕连人一块拽下去,一条小命就搭在里边了。</p><p class="ql-block"> 柱子心想,胶壳帽掉了,是不是预示着自己再不用穿这身窑衣了。说实在的,下井受苦出汗都不怕,甚至说哪天出了工伤或者死了都无所谓。从下井那天,生死在柱子心里就很淡,愁就愁着每天换窑衣。一身臭汗,出了井也没个晾出,第二天酸臭无比,夏天味道更重,穿在身上,不由地打战,用手拨拉一下,肯定是一地鸡皮疙瘩。冬天,有暖气,早早地到井囗,穿之前,先在暖气上烤一下,稍为好点,烤久了,那件秋衣秋裤像毡片子,硬的能撇断,上边的汗渍如同涂了层霜,一拨拉地上一层。</p><p class="ql-block"> 电车走着,柱子想着。自己满打满算18岁,到55岁退休,还得37年,60岁退休还得42年。啥时才能熬到头,真是个未知数。</p><p class="ql-block"> 两年前,二哥毕业之后,家也没回,背着卷行礼直接就到第七工程处下井当工人。一到休息时,母亲早早地站在排房头上,望着西边的山梁梁,等着二哥的身影在那梁上出现。</p><p class="ql-block"> 那个冬天的早上,寒风“嗖嗖”作响。二哥穿着一身窑衣回来了,一进门就哭。那年二哥16周岁,还是个孩子。妈惊吓得不知发生了什么。着急的问,原来二哥黑夜上夜班,宿舍没人,炉火通红,灶火上班走时,大大地压了几块炭。心思夜班回来暖暖的睡上一觉。可出井回到宿舍,结果着火了,房梁还冒着烟,地面换的衣服,行礼,饭票,工资全被烧了。只好从10几里外的工地上跑回来了。工程处是建井行业,是野外作业,宿舍烧了,衣服也没了,只好回家找妈。</p><p class="ql-block"> 二哥13岁时就离家到同雁矿务局中学去住校了。参加工作直接扛上行礼去了工地。那时还是票证制,啥东西都没有多余的。但该准备还得准备,不能上下班一直穿窑衣吧,不能没有铺盖吧。妈翻出老底,又和人借了布票,给二哥准备齐全。</p><p class="ql-block"> 看着二哥爹妈好心疼。那天,爹和妈早早地走了,进城找人去了。爹小时侯有个玩伴,听说在城里当个局长,多年虽不来往,家里又没个亲戚当官,硬着头皮想去碰碰运气,给二哥说个话,调到场上。天黑的时候回来了,看着爹那副愁屑不展的脸,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p><p class="ql-block"> 求人难,求人难于上青天。</p><p class="ql-block"> 柱子决定下井时,就想到了自己的结果,爹妈就告诉过他。</p><p class="ql-block"> 和柱子一块分配到队里的刘三直接就挎上了三大件,当上了检修工,每天劳动布工作服干干净净,脖上的毛巾也白生生的,也不用三班倒,柱子心里羡慕着呢,人家爹是副区长。</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遇上个好爹,孩子们确实可以走点捷径,当个好爹,让孩子少受点委屈。爹毕竞是养育了自己,不能靠爹一辈子。爹也不欠自己的,不管爹有没有本事,那也是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唉!大多数孩子的爹都是普通人,象自己的爹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 电车开到了翻轮口处停下,柱子翻身下车,大巷的风吹得脑门发凉,才想起刚把胶壳帽掉在车轱辘下边。</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