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次穿插作战

康巴雪山

　 二次穿插珊嗄地区攻坚战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八日是我营战斗最激烈的日子。二十六日我营经一天的休整，二十七日下午五点奉命向纵深二次穿插，围迁珊嗄地区之敌。防守该地域的为敌345师主力一部，据守无名高地、十九、二十号高地约两个加强连的兵力。一路翻山涉水二十八日凌晨六时左右我营接近珊嗄地域，友邻四十师部分战士间有伤兵正向前方奔跑。我抢前打听为一二〇团部队所属。前方公路东侧山上枪声激烈时有直射火炮射击。

配属五连的李赐元瘸脚难行，远远叫我：“排长我腿不行了”我速疾吩咐王国才“你去把李赐元换了”。

各连速跑急上公路左向奔目标而去。

于左侧一小山头边，参谋迅速打开地图，团长、营长判定方位和目标，很快我们急速向前冲跑。

五连、四连冒着右侧敌火力扫射奔跑向前。枪炮不断向公路打来，我忽见前面二十米左右五连副指导员徐登杰背一伤员，右后文书蒋为武提血糊糊冲锋枪紧随，我很快过去，觉文书负重太多，顺手接过枪来抬头前看伤员为五连一班长杨仕洪，右大腿中间以下已无，还没包扎，血肉模糊并一路滴血仍向我一笑招呼。

右侧枪炮扫射不停，营指上辅路顶着枪声靠右侧隐敝向山坡靠近。随即上级开始炮火准备。前远方高地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约十几分钟五连由无名高地西北、四连由十九号高地西南分别发起冲击。八时左右团长急赶过来随口问我：“二十号高地拿下没有？”我报：“根据刚才接报表面阵地已经占领”，此时我也认为正在急战的为二十号我营目标高地。

约二十分钟，硅两瓦电台传来师长励声严斥：”怎么搞的二十号高地还没拿下！九点以前务必打下来”。

没几分钟军长来电：”你们要迅速拿下二十号高地”。

感觉营长团长已意识到此非二十号高地，部队也撤不下来了，只急令各连加紧攻急！我才觉得刚才炮火连天那儿可能是二十号高地。

一会四连报告第一波攻击被敌强势反扑失利，大部已撤至前沿前山沟。营长急令炮连炮火支援，向高地行十分钟炮火袭击。令四、五连炮火延伸迅速组织第二波冲击。

往前约两百米我们赶到一陡立高山脚下小河边，见隔河沟右前方约三百米前缓坡高地（无名高地）一火力点仍向我方不停射击。我想：“是没被消灭？还是死灰复燃？”。

为便于观察指挥，营指转往山头。

约十时三十分第二波攻击失利，战士们退下山谷，补充弹药进食干粮。伤员很多转移下来。营指来到十九号高地南侧高地顶峰，营长决定动用预备队，命令六连以两个排组成敢死队由副连长谢树银带领从右侧山腰向十九号高地横击；调四连六零迫击炮班上十九号南侧高地东峰突出部以火力支援六连敢死队力克顽敌突击顶峰。

一会儿接报敌人扔下手榴弹冒烟，凝毒气弹。营长让李世民报告团指，并指示攻击连带防毒面具，要收集弹筒带回。

站在光秃秃的山头上，营长、教导员，陈副营长和六连刘忠华连长心急如焚！谢树银副连长通过861对讲机向我指示火力点，我向左侧约五十米的迫击炮班长黄思友传示指令、较正射击目标。炮弹打在对面大树上连树带枝压向地面。两轮炮火过后出击分队已接近敌最后一道堑壕。忽然敢死队长谢树银副连长报告：“我中弹了”随即失去声音。

不一会蒋世源接李明报告：“我负伤了腹部中弹”。我随即报告营长、教导员请求前往四连替补。

急速下山，来到小河沟边见无名高地的机枪仍死死地封锁着这一段约三百多米的马路。快速过河，机枪盯上我打，急忙卧下，刚跃起几步子弹又追了打来，一个点射落在后背又一个点射打在头顶，只好趴下。忽然公路右侧冒出一人，一手提一重机枪弹盒斜穿公路，在我前边约二十米使劲向北奔跑。子弹随即追向于他。我放声大喊：”周新友小心！”我也随机跃起向前猛冲。敌人见他己跑入凹地，扭转枪口又朝我打来。我趴下等等再跑，多次反复终于来到山凹，见谢秉林副连长和通信员崔斌正在，电台已交由崔斌使用。我向崔斌简单讲解了一下调频、波段、开关使用等，问崔斌：“能行吗？”答：“没问题！”对崔斌我相对放心，战前曾在营部参加过训练，争求谢秉林副连长意见，他说：“崔斌没问题”。转身我进涵洞看李明斜歪在洞里正抽着烟，先递我一支，旁边一战士给我讲他负伤情况。下腹部中弹，贯通伤。包扎急时，失血虽多，状态尚好。我问李明：“山七用了没有？”“用了”。山七有较好止血作用，是在文山战前集训时李明妈妈送我俩每人一头山七，所以问他。

安抚几句做了交待，出来与谢秉林、崔斌打个招呼原路返回营指。有点不放心营指的安全我一路奔跑涉过小河沟归来。

营指已移来沟边山下，教导员指我说：“肖其林负伤了”。

我跑到营长跟前报告了四连电台安排情况。转身问肖其林伤势，右手背被打在枪刺上的跳弹击中，已包扎、手指功能无碍。刚才随营长过河沟被敌机枪点射击中，为此营指急撤回山边，营长急调八二无后坐力炮将敌火力点摧毁。

五点左右四连报告卫生员负伤，伤员太多，包扎抢救忙不过来请求卫生所支援。营长令我速往卫生所调人前往四连抢救伤员。卫生所在全营的最后面，离我们约两公里，安扎在一所小学的两间棚屋里，伤员已趟满了一个屋子。我跑过来时见在屋外田埂上坐着吊着绷带的六连战友刘昌槐，他大声叫我：“林长云，我负伤了，你要小心！”我跑近一问，手臂中弹，摸了一下叫他保重。迅疾进屋找陈立忠所长传达营长命令派人支援四连。再往回跑途中遇营指正往回移。

听说营敢死队六连两个排其中一个班在五点左右首先攻入敌最后一道堑壕，用手榴弹与冲锋枪、机枪扫射堑壕，与顽抗窜出的死敌肉搏决斗，把最后的敌人消灭。

刘昌槐就是这个班的，与班长代排长范厚忠攻至堑壕以机枪横扫不幸被跳弹击中负伤，滚下山坡撤出战斗。

天已黄昏，下着淅淅细雨，营指撤到卫生所。一战士送来一支毒气弹筒。我又到两间屋子转了一圈，里边伤员都趟满了。走到右边一间在最里面角落一人喊我，走近一看是四连二排长龚清德，说腿打断了。安慰排长几句，告之等候民兵担架连到来等。来到左边棚屋，一伤员大声哼叫，过去一看是头部中弹，脑顶削去一块，是同乡战友周新友班副射手周子会，嘶喊疼痛之声撕心裂肺！

屋里出来转到外面小操场，雨已下大，烈士遗体摆了几排，也没什么盖的，脸被雨水洗刷的寡白，有二十来具。特别看了六连副连长谢树银，心情沉重我脱帽致哀！

通信员为首长们找了歇息的地方，我转了一下相对放心，自己就在屋檐下坐下。

我在想“仗打成这个样子了，天下这么大的雨鬼子不会来偷袭吧？”“不知道几个连队的位置在哪里！警戒放什么位置？”

坐在屋檐下，取毒气弹筒看了看，不认识外文字母，后来得知为沙林神经毒剂弹。我解下干粮袋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也不记得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又觉得腿上凉凉的，原来绑腿湿透一天一夜了十分难受，解了绑带撂在阁子下。还觉得不舒服，一身很重，又把消毒水壶取下随手扔在了沟里，其它确实没有什么敢扔的了。

想起五连，王国才下午就失去联系了。一个连半天没有消息不知营长教导员多么忧心！

雨水打在木皮屋顶上滴滴嗒嗒，屋内那伤员一阵一阵嘶叫，我打盹一下迷糊一下，稀里糊涂天亮了。拿出枪擦了擦，又看看那支冲锋抢，就是杨仕洪那支，枪上又是血又是肉、带子还被炸断了。取下弹盒看了看，又拉拉枪机，看看枪口被什么堵上没有，觉得应该还可以用。在战场上没有长枪真的心里不太踏实。

天刚亮我正在屋檐下站着王国才从远方走了过来，满脸是血，脖子圈缠绷带。我忙问他：“伤得重不？”“涂连长呢？”“连队呢？”“脖子打穿了”“连长负伤了”“连队打散了”。我让他快去里面见营长教导员。不久涂连长被抬过来了，陆续一些伤员和烈士零零星星地，抬着的、背着的、拉着的归回建制。

据说早上八点以后三营从正面向二十号高地发起进攻，没什么敌人，很快占领了高地。

上午十点左右从山的夹缝中钻出一个连的民兵，大家砍竹子做担架，傍晚前抬着伤员和烈士钻进山沟。

各连编成两个排，六连一个排在前边开路，一个排警戒，四连后卫。炮连于四连前，五连已失去战斗力。

行走在山沟里，没有路，路是前卫排砍开的，树桩、竹签、藤蔓，地是泥泞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有些民兵同志实在抬不动了说：“让我死了算了，实在抬不动了”。遗体比伤兵更难抬，僵硬的不跟着人的行走就势，显得特别重。

进山沟不久警戒哨报告右侧山头有敌情，一个瞭望哨，还说山那边有军营。团长想派人去端了，营长教导员没吱声，陈副营长说“别去弄了，应该不会危及我们。如有动静再下手”。营长传令部队加强警戒，做好战斗准备。民兵伤员队伍要加速通过危险地区。

凌晨四时，全营部队、抬着伤员、烈士遗体钻出山沟，安全抵达公路边目的地。卡车已到，迅速安排伤员上车、递装遗体。我们随营长教导员前后跑安排伤员上车。一会儿，明明我站在营长右后侧，不知什么原因睁开眼睛身边空无一人、车无一辆，一派空旷。

“我睡着了！”

速判刚才车头方向，提着那支破烂冲锋枪向前追赶。

天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寂静，我只顾向前奔跑不知部队是乘车还是步行离开。

约跑了十几分钟后面有摩托车嘟嘟急驰而来，车灯雪亮，敌友不知，我也不顾躲避，自是抬头劲跑。车离近了忽然车上喊我“林长云”。

声音熟悉，王金坤副营长。“快上车”“你怎么还在这里？”“是啊！我怎么了？”

在前方不远公路东侧一带高地全营转为阵地防御。

后话：

如图“珊嗄185”为19号高地，其北侧为附属无名高地，三面环水之内为友军40师战斗任务。北面东西走向河沟为40师与41师战斗分界线，该河沟以北L型河沟北面为20、21号高地地域，为我营战斗任务。

初期高地判断失误原因：1954年版地图两条东西走向河沟已水量大小互异；由南往北西向东进入阵地不易观察，初看二者地形相似；大战之后部队未经较好修整，一夜穿插行军，翻山涉水各级疲劳体力消耗大。

一上公路即遭左侧山坡沿线敌火力拦阻谢击，至通过十九号及无名高地西向一线十分困难。

发现错判以后部队第一波攻击已占领无名高地表面阵地，敌我双方已处胶着状态，想撤也下不来了。

19号及无名高地为北取20高地门户，敌强势固守，如判断不误，途中也暴露于右侧敌火力之下，至少大伤元气，不战而先败未必不可能。

年初石家庄陆军学院贵州天柱的老龙同学来到南宁，吃饭聊起当年战事他记忆尤新，其时在四十师前指，我营苦战十九号及无名高地时他们正在十九号高地公路对面高地观察指挥一二O、一一九团在后面相邻高地上的战斗，对我营在他们作战任务区的殊死博斗战况看得清清楚楚。

我还在想为何不见友军先我或同时甚至稍后投入战斗或介入战斗。或时间协调失当、或友军不能按时到位，或穿插路线制定欠妥等，其实四十师前面几个高地也在打得难以脱身。

首次上级炮火准备打在二十号高地上，十九号及无名高地无火力准备，二十号高地无步兵进攻，有无守军敌情不知。

我营伤亡八十多人，战后友邻四十师发来请功战报，打扫战场清点敌军尸体70余具。

开战以来已十四个日日夜夜只偶尔打盹没睡过觉，又一周过来只有干粮未进饭菜。

这第二次穿插作战，凌晨接火，部队又一次丛林沟壑于敌夹缝中穿插行进十四个小时，体力、精力消耗很大，疲惫之师劳军远战，有点乌乎哀栽的样子还没想到苦战告捷、力克顽敌，艰难收兵。

我对此战营连自身炮火支援与步炮协同，指挥协调、组织关系与信息勾通有几点思考：

1.营炮连八二迫击炮火力支援时我步兵是否完全撤出交火线至安全距离，没有一线连队情况报告，也不知袭击效果。

2.营组织六〇迫击炮支援高地战斗只按六连目标指示，不知四连适时攻击位置缺乏通讯联系，根据四连三排战友描述有误伤可能。

3.战斗中多知敌火力凶猛少见我八二无后座力炮包括四O火箭筒使用战绩，基层指挥员指挥协调使用不好。不见有我该炮使用战例报告。

4.十九号及无名高地战斗各级协调欠佳，营各连、连各排之间指挥、联系和报告不够。

此战我营付出较大，虽四连牺牲的代理排长傅书荣被评昆明军区战斗英雄，包括敢死冲锋队六连代理排长范厚忠记一等功，副连长敢死冲锋队长谢树银烈士二等功等，因攻错山头我营没有完成既定战斗任务。

不知攻占二十号高地任务目的和意义，仅战场经历如实回顾以为纪念。

根据战场日记与战友回忆核对整理

撰写：林长云

2020年2月27日

附词一首：

忆秦娥·血战珊嗄

记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八

日十九号与无名高地攻坚

战

辘战激，

争夺反复尸满地。

尸满地，

横击神勇，

敢死冲击。

炮火直击进堑壕，

撕杀滚打近黄昏，

近黄昏，

血洗山头，

顶峰卧地。

2022年2月3日

珊嗄地区19号及无名高地与20高地位置及攻坚作战示意图

珊嗄地区地形及敌我攻防位置示意图

我在珊嗄战场

此战重伤的四连二排长龚清德战友

二00七年八·一与生元同武警云南总队总队长黄庭忠老团长、陈世彩副营长、何规连长在昆明

二0一九年欢迎李明战友全家到广西资源

二O一七年十月云南文山我排部分战友

欢迎我营四连谢秉林副连长夫妇来到广西桂林

欢迎我营四连谢秉林副连长夫妇来到广西南宁

此战牺牲的我营四连九班班长代理排长战斗英雄傅书荣烈士墓

此战牺牲的二等功臣敢死队长我营六连副连长谢树银烈士墓

此战牺牲的三等功臣我营五连一班长杨仕洪烈士安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