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国军将领的太行抗战传奇

浪迹天涯

十月，正是长治秋雨连绵的季节。

1941年10月1日下午，古城上党城南的一辆日军军车，进南门转而向西，沿着城墙跟行至一座庙前转而向北，车上一座白色的棺木分外醒目。两位国军俘虏手扶灵木，神色无奈，其中一位头缠绷带，衣服上斑斑血迹格外引人注目。天色阴沉，乌云凝重，暴风雨似乎就要到来。

军车在一片荒地停下，卸下棺木，日军列队整齐，和日伪上党道道尹及两名国军伤兵，站在一座刚刚掘好的坟墓旁，打开棺木，再次凝视死者的遗容。完毕，合上棺盖，指挥官举手一挥，棺木被缓缓滑下墓穴。他再次挥手，风水先生及国军俘虏下到墓穴，送别死者，日军齐刷刷致以军礼。几个日本和尚低头念诵经文，为死者超度。不远处，数位百姓在怯怯地观望私语，日军埋葬的到底是什么人物？葬礼如此隆重？

国军俘虏悲凄的哭声传来：武军长~~一路走好。封土起丘，坟墓前竖起一块木质墓碑，碑文写着“武士敏将军之墓”。他死了，确实死了！早在两天前，就已经不治而亡。但日军不信，9月30日傍晚，他们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武军长送到潞安陆军医院抢救！一定想办法要把他救活。医生认真进行了检查，确切地回答说，他已经死去了两天！山西最后一支抗日的“正规国军”军长，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有雨点落下，噼里啪啦，砸得人们生疼。

武士敏将军殉国，遗体埋在长治城内。消息传来，朱德、彭德怀、左权等八路军将领无不悲痛。尤其是彭德怀将军闻讯之后，泪眼婆娑，久久不语。新华社连发几封电报，吊慰亡灵。

1941年10月9日，新华社电：武士敏将军于沁河反“扫荡”战役中殉国，军政各界人士闻讯，均极哀悼，闻以筹备召开盛大追悼会，以志哀思云。10月10日，《解放日报》刊发消息《太岳区反“扫荡”战中武士敏军长光荣殉国，晋察冀豫各界筹开大会吊慰忠魂》。10月29日《新华日报》刊发《晋冀鲁豫边区政府通令》：国民党军军长武士敏将军，于上月二十九日，在长子前线壮烈殉国，噩耗传来，全区军民同予悼念。边区政府以武将军生前团结抗战功在祖国，此次英勇殉国，极应表扬追悼，以激励国人，兹经过边区政府委员二次谈话会决定：通令所属各级政府，广泛宣传，发扬武将军坚持团结抗战之精神。并函请边区参会共同商讨，于日内会同各界举行全区追悼大会，唁问武将军家属。同时筹建纪念塔，并拟将武将军殉难地东、西屿、端氏一带，改为士敏县，籍资纪念，以垂不朽。

1942年1月28日，太行区党政军民为武士敏举行追悼大会，边区政府追认他为革命烈士，并决定将他牺牲之地沁水县东部改名为士敏县。悼念仪式上，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眼含热泪，为这位友军将领写下一副挽联：

尽忠于民族国家，努力求团结进步，磊落奇才，

一世如君有几？

坚持在敌后抗战，英勇至杀身成仁，感怀将略，

数年知己情深。

一位国民党将军的牺牲，能让共产党人如此沉痛，让国共两党扼腕叹息，可见此人非同凡响。

武士敏，1892年10月26日出生于察哈尔（今河北省）怀安县柴沟镇一个小商人家庭。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为他取名士敏，来自孟子“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武士敏不负众望，几年私塾之后，1908年考入宣化官立中学堂，后又到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攻读。武士敏自幼迷恋舞枪弄棒，喜欢打抱不平。小儿子武铁曾回忆：父亲无兄无弟，是爷爷的独子，从小受到家人的宠爱，没有封建礼教的严厉管束。养成了豪爽不羁，慷慨大方，直言无隐的性格，有塞外汉子行侠仗义的作风。还在学生时代，他就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投身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1918年赴陕西参加靖国军，结识了于右任、杨虎城等人。期间受靖国军委托，到广东谒见孙中山。孙先生见他年轻有为，聪慧好学，大加赞赏，并赠800银元助他出国深造，学习军事。

1924年，武士敏参加国民军起义，联络冯玉祥、胡景翼、孙岳等部，四处奔走接洽。他不顾北洋直系军阀的侦缉追捕，变卖家产奔走于绥远、察哈尔一带，组织革命部队，在保定成立了国民第三军骑兵第一中队。从此，他置身戎马生涯，转战直、鲁、豫与北洋军阀多次激战，立下赫赫功劳。1926年，国民军受挫，他同共产党人南汉宸等一同赴苏联学习考察，从苏联回国后，就任杨虎城属下第1师第2旅旅长。1930年，改任第42师124旅旅长兼潼关警备司令。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受杨虎城影响的武士敏，开始抵制国民党镇压共产党和排挤杂牌军、消灭异己的做法。“九一八”事变后，武士敏积极襄助张学良、杨虎城逼蒋抗日的爱国义举，西安事变发生后，作为17路军高管及杨虎城“拜把子”兄弟，他曾被宪兵队带走，作为人质被南京扣押，后被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从狱中保释。1937年2月，武士敏升任第169师师长，率169师出陕西，渡黄河，开赴山西、河北抗日前线，成为原17路军中北上抗日的第一支部队，先后在正太路沿线伏击战中多次重创日军。

1937年底，太原、安阳相继陷落，国民党大批军队争先向西、向南撤退，以保存自己的实力。武士敏率169师移防子洪口，配合八路军与敌人周旋于太行、太岳山上。1938年2月，蒋介石计划反攻太原和石家庄，组成了以阎锡山、卫立煌为首的西路军和以朱德、彭德怀指挥的东路军。武士敏169师归东路军节制。3月24日，朱德、彭德怀在沁县小东岭召开著名的东路军将领会议，总结抗战初期战事失败的原因。朱德号召国民党友军“作为一个真正的中国人，要为国家的独立和民族解放，作出自己最大的贡献，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会议间隙，朱德、彭德怀与友军将领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竟夜交谈。彭总与武士敏分析战局，谈得很投机，让武士敏坚定了一个信念：必须国共合作，抗战一心一意，这样才能取得彻底胜利。

武士敏性格豪爽，爱交朋友，从反袁世凯到追随孙中山，再到西安事变，在国民党乃至共产党将领中，名气很大。小东岭会议后，武士敏派人到八路军学习政治工作、民运工作、敌军工作、游击战术等，还允许共产党员张文波、王曙进入国军工作。国民党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给部队立下军规：欺压百姓者，杀；奸淫妇女者，杀；临阵脱逃者，杀；投敌叛变者，杀；吸毒贩毒者，杀……他对待官兵感情深，但治军颇严，对违犯军纪军律者，从不手软。武士敏给军士们题字：

国破山河碎，城荒犬狼行，

父老遭涂炭，羞煞带枪人，

军民团结紧，合力扫妖魔，

抗战必胜利，建国定成功。

这条幅足见武士敏抗战到底的决心。

1938年4月，华北日军集中2万余人，分九路占领榆社、武乡、沁县为目标，展开猛烈进攻，妄图一举摧毁太行山抗日根据地。驻守子洪口的武士敏部几次交锋后，面对强敌，采用诱敌深入的战术，主动撤出盘陀镇，将主力埋伏在易守难攻的谷峪口。日军骄横跋扈，占领了子洪口和盘陀镇，4月10日，以军乐队开道，继续向前推进。埋伏在四面高地的169师将士全线出击，与前来增援的八路军129师配合默契，捣毁了敌人盘陀镇的指挥所。国共两党官兵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取得了晋东南反击“九路围攻”的巨大胜利，收复晋城等县城19座，歼敌二万余人，奠定了太行山抗日根据地的基础，武士敏自此也威名大振。

1939年7月，日军集结主力向驻防太岳区的169师三面合击 ，武士敏率部跳出敌人包围圈，在沁源天神山设下埋伏，给敌人迎头痛击，被誉为“天神山大捷”。战斗结束后，武士敏晋升陆军中将、任第98军军长。

中条山位于山西省南部、黄河北岸，被视为抗战时期“国家安危之要地”。为了固华北、抑洛阳、窥西安，日军曾十三次围攻中条山，但均未得逞。1941年5月，日军纠集临汾、长治、晋城六万多兵力，分十四路合击，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中条山战役。5月7日，在飞机、大炮掩护下，日军向98军防地猛攻，双方展开激战。98军顽强抵抗，击毙滨田少将及日军官兵700余人，缴获轻重机枪12挺、步枪200余支、为扭转“中条山会战”的战局，赢得了一线希望。

98军的抵抗未能彻底扭转中条山战役的最后败局，国民党二十万军队被俘3.5万人之众，遗弃尸体约4.2万具，日军伤亡不足国军的1/12，此役被蒋介石称为“抗战史上最大之耻辱”。鏖战之后，原2万多官兵的98军，仅剩下不到七千将士。国民党部队纷纷向南渡过黄河，偏安一隅，保存实力，几乎全部撤出了山西。98军向南过黄河，逃避抗战一线，或可保存实力，向北就意味着孤悬敌后、坚持抗日。向南还是向北？武士敏到底该如何抉择？成了98军一道致命的难题。

中条山战役国民党军队顷刻间土崩瓦解，武士敏心升悲凉。七七事变后，他率部与八路军团结抗战，几战打下来，却也打得灵活机动，酣畅淋漓。杨虎城将军说得好，你只要是在抗战，蒋介石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抗战——是98军的使命，也是与蒋介石抗衡的“保护伞”。小东岭会议彭德怀与他的一席谈话言犹在耳：你我虽然信仰不同，但我们都是带兵的，肩负着为中华民族生存而战的责任。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难道我们能去考虑个人得失吗？武士敏也表示：只要南京政府不把我的部队撤到后方，就一定和八路军坚持抗战，收复失地。因此，武士敏经过深思熟虑，大手一挥，向北！率部北上抗日，98军向太岳山区坚定地走来。

日军见武部奔太岳山区而来，欲乘其远道跋涉，部署未定，连忙分三路跟踪追击。98军孤军奋战，晓歇昼攻，终于甩掉了日军的追击，1941年6月初，抵达沁水县东部地区。沁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山西省平遥县，自北而南，经安泽、沁水、阳城等切穿太行山，流入河南省汇入黄河。武士敏对于沁河是熟悉的，1940年东路军在安泽县召开“桑曲会议”，划定沁河以东为武士敏部驻防区，沁河以西为八路军驻防区。会后，武士敏率部进驻沁水东、西峪一带，建立“沁东县政府”，军部曾设在西岭庄。沁河一带群众抗战基础好，还驻扎着共产党的友军部队。

98军转移到太岳腹地后，共产党部队供给其粮食，四出游击活动牵制敌人，两支部队唇齿相依，互相扶持。中条山战役后，98军伤亡惨重，部队装备和兵员消耗都没能得到有效补充。面对日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武士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尽管有八路军支持，但生活物资匮乏，处境非常艰难。官兵们破衣烂衫，衣不蔽体，还常常食不果腹。

1941年9月，日军拉开了对八路军的围剿作战，目的在于剿灭附近的共产党部队，压制98军，促其归降或中立。就在日军围剿进攻之际，9月18日凌晨在八路军的配合下，98军突袭了驻守长子县石哲镇的日军警备队。石哲镇日军有48人和警备队约40人驻守，凌晨4点枪声大作，国军和八路军展开了合力攻击。面对98军的行动，日军9月27日对98军实行包围，那一刻，98军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面对6万多的敌人，武士敏明白，正面作战对于装备差、战斗力尚未恢复的98军，无疑是以卵击石。敌人逐渐收缩，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即将开始。武士敏做了最后一次战前动员：敌人以6万兵力包围了我们，束手就擒做俘虏？叛国求荣做汉奸？那不是我武士敏带出的兵！我们要与日寇“拼到底”！对——拼到底！空旷的山谷回荡着98军势拔云天的誓言。

武士敏率部奋勇抵抗，战况空前惨烈。炮声、枪声、爆炸声、惨叫声~~黄土飞扬，硝烟弥漫，青天白日旗被烈火焚烧成丝丝缕缕的碎片。将士们凭借山势，在东、西峪之间的马头山上筑成一座座血肉堡垒。28日，日军向马头山派出了11架飞机、十余门大炮。激烈的战斗骤然升级。屋漏偏逢连阴雨，98军军部被日军袭击，指挥系统被打乱，全军陷入混乱状态，战局急转直下。武士敏见势孤援绝，弹药将尽，危急时刻将部队分为七个分队，命令大家分别向外突围。他亲率两营步兵，手拿机关枪，一路拼杀，从西峪村向东南方向猛冲。

29日拂晓，日军再次猛烈进攻，飞机在天空侦查，肆意轰炸，情况异常危急，武士敏头部、腰部均负重伤。但他奋力从地上爬起，简单包扎后，起身再战。那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马头山上，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许多将士瞬间倒下，再也没有起来，阵地几易其手，伤亡极为惨重。武士敏身边只剩了两个卫兵，卫兵劝他突围，他凛然一笑说，我是一名军人，应该死在抗日的战场上。随即——用手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颚……

就在这时，98军3营营长武兆元急火火赶来。武兆元身材高大，作战勇猛，鏖战中，他忽然想到了武士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以军长的性情和对日寇的仇恨，面对如蚁涌来的强敌，必然夺了机关枪，冲在一线。而军长毕竟不再年轻，怎知如何保护自己？武兆元有些不寒而栗。他头顶炮火在满地焦土的阵地上疯子一般奔跑，见人就问：军长呢，军长在哪里？终于在一个高地上，找到了武士敏。武士敏欲自戕中弹，但被卫兵阻拦，未及要害。武兆元恳求说：“军长，弟兄们在下面等着您。”此刻的武士敏，不知是为战斗失利而痛心，还是连日来紧张困乏、身负重伤，或是他去意已决，竟然没有突围之意。武兆元急了，顾不得再说什么，背起武士敏就往山下冲。

关于武士敏将军的牺牲，也有多种说法。台湾《中外杂志》报道：“武士敏腿部受伤，犹复振臂高呼，率部冲锋七次，毙敌三百余人。终以头腰两部一再受伤，无力支持，遂毅然自戕成仁。临终前连呼‘绝不屈服”。日本防卫厅编《战史丛书·北支治安战》中则记载：“98军军长武士敏重伤后被日军送往潞安医院，不治，于10月1日殉国。”

武兆元是最后一位与武士敏在一起的人，他说一路打一路冲，跑到了山脚下，98军战士看到武兆元背上的军长，顿时有了主心骨，蜂拥跟在其后。这样一来，目标很大，很难突围。武兆元背着武士敏在山涧中寻找，他躲闪着炮火，快速前行，但毕竟负重，不太灵活。再有十多米就能越过敌人的封锁线了！此刻，他的身后一群从山上追来的凶悍日军，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穿过武士敏右耳，从下颌骨打出，打在武兆元头部左侧。两人同时倒地，不省人事……武兆元苏醒过来时，追击的日军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能清楚地听到日军的喊声：“缴枪不杀！”在东峪村西岭上，日军终于追上他。武士敏这时已经气息奄奄，日军问：“你背的什么人？”武兆元回答：“我们的武士敏军长。”日军大喜过望，随及叽里呱啦一顿喊话，日军的卫生兵过来，先给武士敏注射药物，然后进行包扎。很快找来一幅担架，让武兆元抬着往东峪村赶路。武士敏流血不止，武兆元心如刀绞，眼睁睁看着将军永远阖上了双眼。29日下午，武兆元等被俘人员来到长子县石哲镇的一个村庄宿营，他默默陪在军长身边，度过了天人永隔的第一个夜晚。30日，日军已经为武士敏准备了一口白色棺木，装殓后用汽车运往长治。

1981年1月的一天，武士敏的儿子武铁巧遇杨虎城将军的儿子、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杨拯民。并将给薄老写的信和给民政部的报告托他转交给薄一波副总理。大约一个礼拜后，武铁接到民政部的电话，告诉他“薄一波副总理证明，你父亲是我党早已承认的革命烈士，现根据薄一波副总理批示，补发你父亲革命烈士证书（部烈字000001号）。”民政部问武铁还有什么要求。武铁想起母亲的临终嘱托，遂提出希望找到父亲的遗骨并重新安葬。在中央领导的关心下，1984年3月，政协长治市委员会接手了寻找武士敏将军遗骨的任务。

承担寻找武士敏遗骨任务的，是时任市政协秘书长燕景仪、政协副主席于成太和政协文化办副主任田志海。对于“武士敏”这个名字，别说长治老百姓，就是长治政协文化系统也比较陌生。一位国民党的将军，怎么会埋葬在长治呢？他们通过查阅武士敏将军英勇殉国和埋葬情况的文字与照片，开始大量走访工作。武士敏将军战死在沁水县马头山附近，他们首先赶到沁水县，一次次到沁水东、西峪村寻访，一些健在的百姓虽然依稀记得四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也知道沁水端氏镇曾被命名为“士敏”县，但将军的遗骨竟究埋葬在哪里，都不知情。

武将军是在中条山战役中殉国的，为什么会远运埋葬长治？市政协的同志们重新梳理思路，决定先寻找武将军的后代和部属了解情况。经过大量查证，得知武兆元是武将军牺牲到被安葬的唯一见证人。他们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这一趟，不仅找到了将军的儿子武连和女儿武莲，还惊喜地得知少校营长武兆元还健在！带着满腔希望，他们敲开了武兆元老人的家门。昔日老部下得知要寻找将军的遗骨时，心情激动，老泪纵横！老人欣然表示，愿一同回长治，帮着找寻将军的遗骨。

据老人回忆，长治西南城墙角下一片荒芜的野地，便是武士敏将军的安息之地。沧海桑田四十多年，长治市容市貌早已今非昔比，东西南北周围的城墙早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昔日的护城河。武兆元老人在西南城墙的遗址位置观察了一个上午，一棵草一棵草地拨开，寻找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武士敏将军之墓”的木质墓碑早已不知去向，依稀记得附近有一座砖结构小塔，如今也杳无踪迹。大致位置不会错，他们在城西南城墙遗址处开始钻探，三天过去，一无所获。

他们继续走访附近的百姓，阴阳先生王定清老人确认，日军埋葬武将军时，是请他点的墓穴，他记得埋在距离六府塔三丈远的东北角。燕景仪等邀请他们去六府塔实地观察。看着蔚然耸立的六府塔，王定清当场否认了原来说法。资料查询，日伪时期六府塔周围为日军兵营，仓库之地，在那里掩埋武将军遗体显然不太可能。

寻找再次陷入僵局，饭桌商讨柳暗花明。5月17日，武兆元在宾馆一边吃饭一边商讨该往哪里寻找时，谈话恰好被宾馆经理周建忠听到。周建忠是长治西南街人，四十多年前，日军安葬武将军时，他还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孩子，曾到现场看过。当时有日本和尚做法事，记忆非常清晰。他断定墓穴不在六府塔，而在城内西南角华东菜场奶牛场附近。周建忠陪同市政协的人到现场访问，了解到一个叫裴贵迷的老汉住在五龙庙，情况熟悉。裴贵迷老人已经半瘫，但说起这事，他亲自到现场指认了坟墓的方位。

5月17日上午，钻探机头带上了腐烂的木屑，说明下面果然有棺木。四十多年过去了，墓穴早已坍塌压实，翻开厚厚的泥土，挖至三米深时，腐朽的棺木残片和一具白生生的遗骨完好无损地露出黄土。棺木、墓形、墓质的验证，需要下过墓穴的武兆元进行辨认。根据武兆元老人的回忆，棺木为榆木材质，白色、三寸厚；将军被子弹射中，子弹由右耳后上侧向前穿过，还打掉了一颗牙齿。经过一番精心甄别，尸体颅骨上确有符合描述的枪眼和缺损的牙齿；这时，又有一个惊人的发现——现场有两枚没有腐烂的胶木军扣和金属裤带扣一个！武兆元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将军牺牲时所佩戴的腰带扣！

武将军的遗骨终于找到了！

时任长治市委书记李慧春，对寻找武将军遗骸之事非常重视，指示市政协迅速上报。燕景仪，田志海再赴北京，向中央统战部和全国政协做了汇报，他们还找到将军的儿子武铁和女儿武连，希望让武将军永远留在长治。考虑到父亲是为保卫山西，保卫晋东南太岳抗日根据地，最后牺牲在太岳区，武铁和武连同意了长治市政协的请求。

中央统战部副秘书长沙里和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杨拯民听完汇报后指示：你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要宣传给全社会；武士敏将军是军级干部，又是抗日功臣，应以省政府名义，举行一个既隆重又庄严更有社会影响的安葬仪式；中央统战部、全国政协、民革中央等派人参加；请薄一波起草一篇纪念文章，届时发表。1984年9月，太行烈士陵园内，一座将军墓被重新修建，青石碑高耸在青翠的松柏丛中，上书“国民革命军九十八军军长武士敏将军之墓”。

1984年11月29日，山西省人民政府为武士敏将军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时任山西省省长王森浩、全国政协常委、副秘书长杨拯民、中共中央统战部副秘书长沙里、民革中央常委胡纪通、武士敏将军的儿子武林、武铁、女儿武盈、武连及武将军老部下武兆元等600多人参加了安葬仪式。共产党历尽艰辛寻找武士敏将军遗骸并举行安葬仪式的消息，受到了武将军遗属及海内外人士的高度赞赏，对促进祖国的和平统一事业，产生了广泛长久的影响。

此《美篇》参阅了江雪的报告文学作品【静静的沁河】，特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