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 命

船城先生

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一章 祸 事

五月，破晓的凤凰岭有点凉，而凉的背后潜伏着中午的燥热。

在凤凰岭迷瞪瞪的清晨，布谷鸟叫声清脆，从村东叫到村西，从南窑叫到北窑，树梢、房顶、窑脑、坡头，凡是能盛下声音的地方，都灌满布谷鸟喜洽洽的鸣声，也灌满同样是喜洽洽的人心。布谷鸟来，拾麦鞋。这样的麦天，饿过春季的肚子可以敞亮着吃，下一个春季是否还饿肚子，没人去想。

凤凰岭是高村公社的一个村，说是岭，家家户户都居住在沟脑。那个年月盖房子不容易，他们就掘土为窑，再用上面镇着草秆的土墙把土窑围起来，形成一座座单独的院落，一家人就生活在这样的院落里。

随着布谷鸟第一声清鸣，队里那个缺角的钟昂扬地响了，我能听出来钟声的欢愉。我爷披着袄，天黢黑就在磨刀石上磨镰。这是昨天的三张镰，他一张，我爹我娘一张。我爷知道我爹是棉花技术员，得领着队里那些媳妇子们在棉花地里折腾，但还是给我爹磨了张镰，他是想叫我爹吃两份食儿。头天的镰割麦割钝了，得天天磨，镰快才能割麦割到别人前头，多割一耧就多一耧工分，到时候会多分些麦。我爹起来瞎好擦把脸，看见我爷磨好的镰，问他：“大，你磨恁些镰咋嘞？”他从不喊我爷“爹”，而是喊“大”，我爷也不怪他，已经喊习惯了。我爷拉拉袄领说：“这多出来的一张镰是给你留的，花地活干完，你也过来割麦吧，多割一耧，咱家也能多分点粮食。”

我娘盛碗白面疙瘩，扶着灶火门喊：“他爷嘞，吃饭哩！”

我爷答应着，把磨好的镰撂到地上，进灶火喝白面疙瘩。这是我爷的特权，自从他成为这个家的掌柜，光景过得再寒碜，一清早这碗白面疙瘩从未缺过。家里其他人包括我爹，都没有享受过喝白面疙瘩的福气。

趁着我爷喝白面疙瘩，我爹蹭到跟前，对我爷说：“大，前半晌给花棵剥芽，说不来还得打药，你去地的时候少捎张镰噢。”

我爷当时就把脸拉得像扁担一样，觉得我爹这是偷奸耍滑。我娘赶紧替爹圆腔，说：“他爷嘞，再不喝面疙瘩都凉了。再说啦，一人能掰八瓣使唤？在哪都是挣工分，他是技术员，工分挣得多，总不能舍掉西瓜去捡芝麻吧？”我爷心里畅亮，嘴却回奉说：“芝麻咋啦，蚊子再小也是肉。”

我爹不想惹我爷生气，圪蹴到墙角笑着说：“大说得对，是肉咱就拾到碗里，花地的活干完，俺就去麦地。”爹说着直起身，拿着家什去地了。

敖子媳妇隔大门喊：“他婶子嘞，在家吗？”

灶火里的娘忙应腔：“他嫂子，大清早嘞，有啥事？”

敖子媳妇虎势势走进来，像一垛墙杵在灶火门口，致使娇小的我娘感到面对大山的压力。敖子个小，圪蹴起来很像屎壳郎蛋儿，他媳妇却长得五大三粗，比门神都魁梧，俩人朝那儿一站，活脱脱是高梁地里栽葱，柿树下种倭瓜，不搭配的俩人偏偏就搭配了。敖子媳妇斯艾半天，说：“来借你家张镰。”

我娘没有接腔，我爷先暴躁起来，高着声说：“敖子家的，谁见过下雪天借棉袄？大年下借肉？俺家没有，你到别处借吧。”

敖子媳妇那张脸红得像掛在杮树上的红杮，她和娘近乎村里人都知道，满希望借张镰不是啥事儿，没想到我爷恁犟，上来就办她难堪。她也不是襄茬，转过身呛我爷：“他老爷嘞，你都几百十了，火性咋恁大。别说大年下你家没肉，就是有肉，也得看俺稀罕不稀罕。不就是一张镰嘛，俺就不信死了李货郎，买不来臭虫蛋儿。”

我娘忙劝我爷：“他爷，那把镰用不上，就借给她吧？”

我爷拍着镰说：“轮不到你说话，今个把话撂这儿，就是把镰拿去劈柴货，也不借给她。”

大清早惹气生，敖子媳妇憋一肚子死血，也不顾我娘难堪，黑呼着那张铁饼脸，虎腾腾出了我家院子。心里刺挠我爷，把我娘也给刺挠了，她心说：“圣蛋啥圣蛋，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俺就不信你没有求到俺门里的时候。”

队里的棉花地在寨根的坡起，这地不是肥地，肥地都种成吃的了。但不是肥地的地，很适合种棉花，每年打的棉花能把队里的仓库弄鼓胀。拿部分棉花上缴，剩余的分给各家各户，做御冬的棉袄。花籽儿匝成油，也会分些给百姓。相比其他生产队，俺队的地多，尽管一到春上都揭不开锅，还相对好些。我爹领着七八个媳妇子给棉棵打叉。日头越升越高，热气也越来越大，棉花地就像冒气的蒸笼，他们就像篦子上快被蒸熟的黑面馍馍，一个个热得满头冒汗。我爹用搭肩的毛巾擦擦汗，看着一群媳妇子说：“都歇会儿吧，眼使花了，棉铃就不是棉铃了。”

媳妇子们一声呼喝，跑到地头坐在杮树下乘凉阴，说闲话。

这里和麦场只隔条沟，轰隆隆的马达声传来，他们的心里跟着轰隆隆，在蜜罐里搅来搅去。搁往年，打麦是得用辘柱磙碾的，一场挨一场碾，打罢麦，麦秸里头还藏着麦，咋打都打不干净。现在多好，有打麦机了，再贼的麦籽儿也能拨拉出来，到时候肯定会多分呀！

队长媳妇问我爹：“那铁疙瘩咋恁神奇嘞，转一圈都是麦籽，再转一圈还是麦籽，不会被搅碎吧？”叽喳的媳妇子们不再说李货郎挑担里的红绒线，都支愣起耳朵听。

我爹是读书人，麦还没熟的那个晌午，队长和会计提溜几斤麦摸进俺家，我爷说：“无功不受䘵，无德不受宠，队长这是啥意思？”队长也姓孟，比我爷低一辈，他嬉笑着说：“老犟驴，来也不是为你，你咋唬球嘞。”我爷回奉道：“鳖子货，黄鼠狼给鸡拜年，狼外婆给羊作揖，看你鳖子会憋啥好屁。”看队长和我爷斗嘴，会计只是呲咧着嘴笑。斗了一会儿，队长拍拍袄襟的草宵，正儿八经对我爹说：“老弟，老哥这是求你来了。”我爹说：“是看病嘞？是算卦嘞？”会计噗嗤笑了，叨唠我爹说：“你不是会算卦嘛，你算算，俺俩来是为啥事儿？”我爹憨厚一笑：“听说外村条件好的生产队都买打麦机了，你俩来是鼓捣这事的吧。”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愧是咱村的学问人！”队长将麦搁到桌子上，接过我爹递过的纸烟卷了，“你看俺，‘字’都不来家串门，再看树仁，是会计不假，不过石狮子屁股也没多深。毛主席说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生产力，咱队买打麦机也是解放生产力。可是，买打麦机得懂行，最起码得有学问，这不，就想到老弟你了。”

我爹泡在烟雾里，不知卷过多少根烟筒才造出这样场景，只听他隔着烟雾说：“狗留哥，不是我拿架子，打麦机俺也不懂，几百块砸进去，事办好了光鲜，办砸了，咋跟社员们交代？”

会计树仁劝道：“你瞎好见过世面，咋着也比俺俩强吧？”

我爹闷着头不应声。买打麦机是好事，但干系太大，大得就像对面坡上的寨墙，撑不住就会倒下来；大得就像我爷那把镢头，关系着一家人的吃喝用度。这事办好了，社员们都会感激你，办不好别说背后嚼舌根的闲话，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你活活给淹死。我爹没答应生产队那俩干部，他俩也没生气，撇下麦拍拍屁股走了。我娘说我爹：“这事咱得掂量着来，屎盆子扣到头上的事咱可别干。”我爹说：“就你能。”其实他已经动心了，想看看打麦机长得啥样儿。

当月亮爬上坡顶，队长和会计又来了。

队长说：“买打麦机，一天算两天工分。”

会计树仁也说：“我和队长也去，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打麦机拉回来那天，不光是俺队的社员，外队的社员也跑过来看稀罕。一个铁疙瘩放在麦场，另一个铁疙瘩也放在麦场。大铁疙瘩是打麦机，小铁疙瘩是马达，死沉死沉。打麦机和能叫打麦机打麦的马达就像两个怪物戳在当场，社员们摸完打麦机，又摸打麦机肚子里的轮子，嘴里啧啧，心里却想这铁疙瘩能打麦？别不会是捣人的吧？几百块钱撒出去，买个“冤枉”回来，可就真冤枉了。二队的狗卯掂掂马达，脸鳖嗤得通红，说：“日他娘嘞，沉死我了！”就有人逗他：“能比你媳妇那还深？”狗卯脱下破鞋撵着打他。麦场上庄稼人笑声传开，既猥琐，又爽朗。

我爹看着图纸，摸索着将打麦机装上，还怕装错了，又转着圈检查了几遍，觉得满意，才示意合上电闸，打麦机轰隆隆的鸣声就像鸟叫一样清脆，像张瞎子说书的三弦一样，一搭弦就是气氛。我爷曾对他亲兄弟我四爷说，日球能嘞，牛拉套、石磙碾麦，碾了几辈子，还能叫铁疙瘩把几辈子给碾了？

一群媳妇子缠着我爹，非叫他说打麦机的事儿。我爹脸皮薄，熬磨不过，就把打麦机咋来咋去、工作原理给她们说了。这群媳妇子脑门都长着精神，小心思捎带狐疑，问我爹：“真比石磙快？”

我爹说：“真比石磙快。”

“能快多少？”

“你想多快就能多快。”

“能快过大队的胶车轱辘？”

“你生你家老四就一哆嗦的事儿，够快了吧？可你知道你这头一哆嗦，那头就能打出几布袋麦！”我爹这比喻也是起天了，也只有这比喻媳妇子们才能听懂。被比喻的媳妇子脸不青不红，只是啐了我爹一口，看眼当顶的日头，喊了声该做饭了，抬起屁股一溜烟地往家跑。

我爹背着喷雾器沿着坡往家走，每走一步，喷雾器里残剩农药就“咣当”着晃，同样也晃着他的自豪、他的心气儿。他看世界，世界也看他，他看世界是美的，就觉得世界看他也是美的。到饭时了，肚子由鼓鼓的变成扁扁的，社员们把麦把一撂，拿着镰疲沓沓地往家赶，想美气气的吃顿饱饭。路上碰见我爹，说声“回啦”，我爹也应声“回啦”，就像饿死鬼盘起的旋风一样往家卷。麦黄一晌，籽焦一地。我爹搭眼满坡焦黄，再闻闻焦的空气、焦的麦车、焦的麦场、焦的人心，他知道遍地的繁忙刺挠着庄稼人，同样刺挠出麦天的心焦。我爹也心焦，舍了家的方向，急匆匆朝麦场赶。

一队的麦场在一队人住的窑脑，四五亩地大小，三间场房紧贴着队长家窑面，窑面上生长着乱七八糟的酸枣刺，绿豆大的酸枣在麻雀蹬弹中好像被挠痒胳肘窝，笑出一窑脑头的喜欢。场房前用牛车从麦地拉回来的麦铺排一檩一檩的麦垛，车来车往，并且还在铺排着。几个壮老力忙得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也确实是流水线。四五个人举着麦杈，把手臂举得青筋凸起，脸上的汗筛到下巴骨，吆喝着将还未成麦籽的麦举到打麦机的攒麦口；两人站在攒麦口两厢，用胳膊肘抚平张牙舞爪的麦杆，一使力气攒进“老虎洞”。打麦机吃紧，便轰鸣着叫，伴随着叫声，麦籽从肚子底下筛出，屁眼屙出的是麦秸。我爹背着喷雾器站在麦场边看，眉头慢慢攒成疙瘩。他着急呀！一檩一檩的麦垛在麦场，照这种慢打法，猴年马月才能变成麦籽？他还想到另一个问题，打麦机是他弄回来的，要是打麦没有碾麦快，队里几百块钱不是白花了吗？自己这张脸朝哪搁？他越想越是烦燥，越想越觉得要亲自上场，教调这群憨货。

我娘窝在灶火蒸了一篦子馍，这馍叫花糕馍，用一层白面卷一层红薯面。对俺家来说，除生产队分的油厚旋，这已经是麦天最好的吃食。

馍蒸好，我娘又用秦椒角伴着蒜瓣敲成醮水，在往醮水里滴油的时候她很慢很小心，觉得滴油就像挖她肉一样。

我爷饿得心焦，坐在窑面下翘着胡子吆喝：“饭嘞！饭嘞！”

我娘就在灶火应腔：“来啦，来啦。”

其实我娘和我爷都下地割麦挣工分，也累得腰酸背疼，但连歇都不敢歇，就得钻进灶火做饭，也许屋里人和外前人的区别就在于屋里是歇外前人的吧。我娘把馍和蘸水端到我爷跟前，说：“他爷嘞，面罐拨拉净了，就蒸这点馍，接下来可咋熬啊！”

我爷吃馍蘸蘸水，吧唧着嘴正觉得滋味，却硬生生在滋味里头嚼出了癔怔。他看着我娘问：“一罐面仨月就完了？这是挖心吃肺嘞嘛。”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娘杵在那儿，委屈得泪在眼眶打转，硬憋着不流下来。我奶奶听见，挪着小脚从窑里走出来，杵打我爷：“能嘞你，一罐面你都吃了半罐，咋有脸说俺娘俩？”然后看看缩到脚根的日头，哄我娘，“别跟死老头子一般见识，唉，日头都到脚脖子了，燕儿他爹咋还没回来？”

我娘愣怔一下，才想起只顾侍候我爷，倒把我爹这个大活人给忘了。她说：“娘，你别操心，兴许花地的活绊住腿了呢？”

我奶奶说：“真是实憨子，地里活啥会能干完！”

娘俩正说着话，一声能把窑炸塌的爆炸声从窑脑传来，像铁炮，但铁炮没这声音吓人；像崩石头，但崩石头是冬天的事。伴随着爆炸声，窑脑松土震下来，扬洒窑前的我爷一身灰土，也把他扬洒愣怔了。一手拿着花糕馍，一手斜咧着蘸水，木呆呆看着鸡儿扑棱着翅膀乱窜、老黄狗掉着屁股狂叫。我爷条件反射地叫道：“出事了！”也果真是出事了，还是泼天大的事儿。就在他们还未从惊吓中愣怔过来，离麦场近的全乱套了，哭声、喊声、吆喝声、慌惶的脚步声夹杂鸡飞狗叫声，在那个晌午乱成鸡窝，也塌了世界，塌得我娘心里扑腾腾乱跳，顾不上和我爷怄气，转身朝院门外跑。我爷我奶奶也跟着屁股跑。还没跑到大门口，我四爷就慌天实地隔着门喊：“大哥，不得了啦，咱拾秋出事了！”我爹叫拾秋，孟拾秋。慌慌的我娘像被铁锤砸了，软沓沓晕倒地上不省人事。

看过几部戏的我爷脸色蜡白，从戏文里他知道作为这个家的掌柜，他不敢先乱了心神，要硬撑着，家得有主心骨、主事人。我爷拨浪拨浪头脑，吆喝我四爷：“你先去，我这就到。”又对我奶奶说，“小脚跑不快，你就在家招呼燕儿他娘，天塌不下来。”

天不会塌是我爷掩饰，跑到麦场，天真塌了！

还未跑到麦场前，他就远远看见一堆人的慌乱，队长和会计哭腔拉调吆喝着社员。我爷苍糊看见几个血糊糊的人倒在麦秸上，麦秸都被染得血糊糊。他头脑嗡地一大，脚下也没根了，只想快点走，几次这只脚磕着那条腿，四五十步路硬被他走出万里长征的姿态。

麦场倒着三四个社员，不知死活。打麦机被开膛破肚，肚子里焊着耙刺的铁轮子炸到队长家院子当央，没入土里半尺深，幸好院里没人。裹肚子铁片炸成满麦场碎块，马达还在干转着。场里场外都是人，场里的人瞎咋呼，不知道该先拾掇谁；场外的人拿镰的、背杈的，还有牵牛的围着看祸事。有人就说：“就一队抖能，想到铁疙瘩打麦，咋没想到打麦的铁疙瘩还闯祸呢？”也有人接：“你知道球，本来打的好好嘞，拾秋嫌弃人家打嘞慢，就自己去撺，铁疙瘩肚子才多大呀，吃撑了不炸才怪。”也有人看不惯说风凉话的，叨骂他们：“都是一村嘞，嘴上积点德吧。”

我爷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血糊糊的我爹，手脚囫囵，上下身都没事，只是后脑勺有道血口子。几个和我爹一样倒在麦场的社员可能伤势不重，已经会动弹了。我爷也希望我爹能动弹，可我爹就是闭着眼不理我爷，我爷急了，冲着队长吼：“还不快朝医院送，立球那儿能把人立好喽。”

牛车太慢，队长差人从大队借来胶轱辘马车，怕路上硌住我爹，就可劲往车里塞麦秸，爷、四爷和几个社员慌乱着将血糊糊的我爹抬上车。这时候队长却枯憷着脸圪蹴车边不起来，我爷气得直想拿大巴掌搧他：“你狗日的啥意思？”

队长狗留说：“钱都贴给打麦机了。”

我爷从胶车跳下来，拽着他说：“没钱还买铁疙瘩。”

软着身子的我娘哭惜惜赶来，哀求：“队长你能看着他死吗？”

队长狗留闷头不说话，他后悔，也恨自己，恨自己烧包，恨自己当出头鸟，更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撺掇我爹去买打麦机，如今祸事出来，屎屁股还得他去擦，可他能擦得净吗？我娘见他褪套，那份孱弱仿佛被上了火星子，咬着牙恶声说：“队里不管，俺管，就是卖裤子当袄、拉棍子要饭，也要把他生法到医院。”

那个把我爹捣鼓进医院的麦天，吃屎娃儿的我还不理解一个男人对一个家的重要，还不理解“天塌啦”是啥意思，只应急那个麦天，生产队该分的油厚旋没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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