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下的古城

橙黄橘绿时

　　几乎每一天，都从这里梦醒。梦中不再有童年，也不再有故乡的村庄。偶尔梦中，为高中补习那一年，没有好好复习过数学课而惴惴不安，也有为上课铃声已响，而我却急忙找不到教案本，找不到教室，找不到学生而着急心慌。这些学生时代和半辈子工作中的暗伤，谁知道会躲藏在哪里，偶尔就会冷不丁地钻进梦乡，怎么都说不清，也道不明。

　　如今倒还好，把这熟视无睹的风景，一遍又一遍地数来数去，天晴也好，下雨也罢，风吹来了都无所谓。而下雪天，就大可不同了，这冬雪一下，北方寂静肃穆的冬天，就变得灵动而鲜活了。特别是立春之后，这春雪一飘，阳光和风一起，都不由自主地在说着，有关春天的悄悄话。

　　枯枝和树干，齐楞楞地矗在那里，有谁的心怀都不揣一个缤纷的梦啊？！

　　我一直喜欢南天竹红红的果实，更喜欢它被白雪映衬得如此明艳。与它最初在沣河森林公园里相识，又在东郊兰池大道岸边的绿化带里，与成片成片的它们欣喜相逢。后来在很多很多地方多次遇见，我对它们的爱恋之情依然不减。

　　南天竹的叶子，其间也有了这一份特有的红，有点儿像石楠新发的嫩叶。它们在春雪轻柔可亲的怀抱里，生出一份无言的曼妙。此刻这曼妙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只往我的心头轻轻地飞落。它要对我说些什么呢？而我又该如何，把它这一刻的美好，轻轻地，珍藏在我心里的哪个角落里呢？

　　一大片平枝栒子，在古渡廊桥附近，铺天盖地地生长着，在融融的春雪中，野性而又不乏温情。无论它的枝杆如何纵横交错，它红艳艳的果实都密集而又排列有序。它们就这样，寂静地，傲然地，与春雪一起欢舞，与天地同呼共吸。

　　再往前走，平日间，这里的热闹与运动带给人的欢喜，在这一刻，多多少少，都有了点儿淡泊的味道，唯独留下，这一刻的空旷与寂静，洁白与安然。

　　案子旁边，长长的绿纱网，此时此刻，她的臂弯里，一心一意，只搂着安然洁白的春雪，没有任何地起伏与波动，有的只是这一刻的心醉与安宁。

　　向前还没走几步，雾色虽是有些迷茫，但还是能望见渭河上，古渡廊桥的可人模样，它一建成，就成了这座古城地标性的建筑。此刻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不知这雪是在诉说着秦砖汉瓦的历史的深厚，还是在感慨着这风云变幻，历史长河的漫漫激流。

　　上到桥来，看见身披风雪的您，让我想到更多的而不是您，却是那个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呑毡，牧羊北海边的那个人。此刻没有不恭敬，有的只是更多的恭敬。

　　我们都是普通的女子，而您身上，所拥有的却是高度的威严。身披风雪的您的形象，此刻更加深了这威严的程度。

　　在古城的春雪下，你们站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登上台阶，便可如两边对联所说：

赏秦风渭水

揽汉月函关

　　抬眼望去，湖与河在此隔开，你的冰雪世界和我的春水融融，都是此刻眼前迷蒙的景致了。

　　不远处那屋顶上的雪，一溜溜，一排排，借着雪下面的瓦行，它使我顷刻间有梦见儿时村庄的向往。

　　从廓桥上，下了来，想起好几年前，我和几个朋友一起，站在这个背景前，曾留过一张珍贵的合影。那些美好往事里的点点滴滴滴，那些可爱的人们的笑容，曾温暖了无数个日子里的分分秒秒。

　　顺着这条寂静的街道往前走，文庙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在文庙里，我不知去里边转过了多少次了，去年夏天，我还专门进去，去看了看那里面的石鼓（复制品），和石鼓上的文字。那些列成方阵的汉俑，那高大的铜制的塑像，那让我至今印象尤有深刻的方量……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被城里人和乡下人都称为老街。

能老到什么程度，有些街巷，光那名字一听，都很有古旧感，什么花店巷，县门巷，易俗巷，果子市巷，永绥街，中山街，东明街等等。而最让我心动的巷子便是花店巷了。

我的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就曾在花店巷帮人在铺子里，做过棉花的生意。每当我从花店巷走过，我就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仿佛都能触摸到爷爷当年的气息。我高中时期的好朋友，她当年的家就在花店巷，她还带我去过她家所住的那个四合院里呢。

老街两边的国槐，郁郁葱葱，走在老街夏日的街道上，只瞧瞧那树影影，心里就已经凉爽了许多许多。我们以前在老街附近所租的房屋墙外，还有一段明代的城墙呢。在老街的几乎最东头，那个石碑的碑文里，还记载有老街里的老油坊一一新兴油店的悠久历史，是从明代就开始了的。怎么说呢，据说，还有这个说法：先有新兴店，后有咸阳县。

　　从南阳街往北，走到承贤书院这儿，有从头顶飞过的鸽子落在地上，我再怎么往跟前走，行人再怎么走过，鸽子们自顾自地只专心觅食，我不由得感慨道，这些真是见过世面的鸽子呀。真正意义上的人至不去，颇有归有光《项脊轩志》里的鸟儿们的气质和气象。再细心听，承贤书院二楼的栏杆上，还落有咕咕咕，咕咕咕正欢叫着的鸽子呢。猜想它指不定一会儿也会迎着春雪，从我的头顶飞过，落在地面上，也在我的脚边觅食呢。

　　承贤书院的门外，花盆里苏铁的叶片上，有着厚厚的落雪，这翠绿的臂膀，挽起春雪的柔情，就这样胸襟坦荡地相亲相爱在一起了。不到几步的屋外墙根，一只小黄狗，无精打釆地卧在那里，偶尔抬眼看我一下，又自顾自地耷拉着眼，像睡着了似的。

承贤书院的门外墙边，有块不大的石碑，上面用楷书写着《咸阳赋》。

此刻，雪，还在漫天地飘，雪花扬起的快乐，和我心头涌起的快乐，是同一个节奏。

　　我可能是因为对这幅对联的喜欢，特别是对门楣上边老咸阳那三个字的喜欢，特意拍下了这张照片。这应该是一家饭店，我只经过过几次，还从没有进去过。它的西边几步远，就是果子市小学了。

　　到了北平街，这儿近乎成了饮食一条街。特别是炎热的夏天，来这条街吃饭的人多到车都开不过去，人还要在店门外排队，有些烧烤，几乎就当街做起了生意。那份熙熙攘攘，和此刻飘雪的街道相比，判若两个地方。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但对我这个爱吃家里饭的人来说，我更加喜欢北平街这个季节里，纯粹干净的样子。

　　我的目的地就在这个牌楼的附近。站在十字东南角的花圃旁，我用手抓起一些冬青树上的落雪，除去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手套上的泥痕。

春雪太易溶化，我在这花圃旁，足足地呆了好几分钟。

等我拎着件老人穿的红棉衣走出商场时，那雪花，飘得更紧了些。我想了想，以后要不要，把春雪下的古城也装进我的梦里呢？！这个梦，只有香甜，没有暗伤。